冰河夜渡
1941年冬天,臘月十八的晚上。
明月高懸,凜冽的北風從河面上掠過,河岸邊的樹枝在寒風中搖曳著,發出一種歡快的瑟瑟聲。兩個羊皮筏子乘著月色,飛快地從黃河東岸向黃河西岸蕩去。
黃河的西岸是山西省的地界,是山西省石樓縣,東岸是陝西省清澗縣的社裕裡村。石樓縣駐紮的是閻錫山的部隊,社裕裡村住的是三五九旅的一個連。三五九旅的連隊派出了專門的警戒部隊嚴陣以待,掩護著黑夜裡橫渡黃河的兩個小羊皮筏子。連長有話,一旦對岸發現了兩個小羊皮筏子,警戒部隊馬上接火……
這兩個小羊皮筏子載的是什麼重要的人物,執行什麼重要的任務?
其實並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人物,是高富有的父母、高富有的兩個姑父和高富有的未婚媳婦。他們也不是執行什麼特殊的任務.而是到社裕裡村為高富有完婚的。
高富有是毛澤東身邊的警衛人員,他1917年生於山西省石樓縣。1935年參加革命,1936年參軍,在彭德懷的前線主力部隊總指揮部的特務團工作。1937年5月,高富有從紅一方面軍特務團調任軍委警衛營,從此來到了毛澤東身邊。先後擔任手槍班班長、手槍連連長、便衣隊隊長等職務。
戰火紛飛.敵情複雜。這麼特殊的時刻竟然如此大動干戈地舉辦一個婚禮,這是為什麼呢?
這裡還真有一個插曲。
「請你老人家放心,我保證讓他回去」1940年冬天,高富有的父親第二次從山西老家來到延安的楊家嶺,倔強的老人非要逼兒子回家去完婚。早在一年前,高富有的父親就曾專程來過一次延安,也是催兒子回家結婚。
當時因為戰事緊張,高富有想辦法把父親打發了回去。這一次怎麼辦?高富有這些天一直也沒想到一個完美的退「兵」之計。
一個星期天的早上,高富有陪父親去逛延安新市場。他想藉機做做老爺子的思想工作,讓父親散散心,消消氣,早些回去。在回楊家嶺的路上,剛走到延安城北門外,從後面開來一輛美式吉普車。高富有的父親急忙向路邊靠,給後面的汽車讓路,吉普車卻戛然停在了他們的面前。只見警衛員向高富有招手,示意高富有上車。高富有一看車上坐著的是毛澤東,便執意不肯上車。這時,坐在後排座上的毛澤東打開車門,探出頭來。
毛澤東溫和地問高富有:「這位是你什麼人啊?」「是我父親。」毛澤東十分親熱地邀請說:「上車,都上車……」「不行,不行,那怎麼能行。」高富有竭力推辭。誰知毛澤東竟然下了車,不容高富有再作解釋,便把他和他父親讓上了車。
在車上,毛澤東與高富有的父親很隨意地聊起來。毛澤東詢問了高富有老家群眾的生產和生活情況,還說到他東征時去過那裡,印象很深,也熟悉很多情況。二人談得很是投機。高富有的父親也不受拘束,告訴毛澤東,這次來的目的就是叫兒子回去結婚。
毛澤東笑著點頭:「那就回去吧。」高富有卻急了:「那裡還是敵占區,怎麼回去?再說,這兒工作要緊呀!」高富有的父親一聽就生氣了,也不顧毛澤東在場,賭氣地說:「上了你一回當,不能再上第二回了,這一次你不跟我回去,我就住在你們這裡不走了……」高富有頓時覺很失禮,覺得在毛澤東面前很丟面子。可是,毛澤東卻仍然不厭其煩地聽著他父親的嘮叨,而且有時還提出一些問題,或插兩句話,高富有心裡很不是滋味。
高富有的父親對毛澤東說:「兒子的未婚妻拴秀已21歲,是村裡的老姑娘了,人家專心一意地等著他,有情有意.不能叫她再受委屈了。閻錫山發動晉西事變,也殃及了拴秀全家,保長三天兩頭登門找茬兒:你為什麼老不嫁人?你不出嫁就說明你還在等紅軍。就把拴秀家當『通匪』戶看待,讓多攤派糧款、多出公差、多交軍鞋。每逢這時,拴秀就氣得直哭,她媽也陪著落淚,好端端一個人家,日子過不下去了。你們鬧革命,抗戰打日本,我都贊成,可是不能讓人家再等了,難道真的要人家抱著公雞到婆家去?」抱著公雞成親是當地的一種舊風俗,男人不在家,女的可以抱著公雞到婆家去。
毛澤東聽到這裡,很同情老人,他拍著高富有父親的膝蓋.安慰老人說:「你先回去,他隨後回……」「這回我可不能再上當了。」高富有的父親說。
毛澤東想了想又說:「請你老人家放心,我保證讓他回去……」毛澤東的口氣十分認真,毫不含糊。
高富有顧慮重重地再次聲明說:「主席,我的家鄉是敵占區啊,怎麼回去?就因為我是紅軍,我父親還被抓去坐了監獄,找人說合才保釋出來,我若回去,那還得了?」毛澤東笑一笑,以商量的口吻說:「你不回去,他老人家就不走,這可怎麼辦呢?再想一想,看還有什麼法子。」說話間,吉普車已到了楊家嶺。在和毛澤東分手時,高富有的父親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雖然不會講客氣話,卻仍然情不自禁地拉著毛澤東的手,不住地說:「你真好,你真好!」過後沒幾天,高富有的父親高高興興先回去了。顯然,毛澤東想出了妥帖的辦法。
短暫的婚禮
高富有的父親帶著毛澤東的承諾走了。隨後不久,在毛澤東的指示和關懷下,紅軍黨組織安排高富有帶著組織開的介紹信,來到了陝北清澗縣緊靠黃河邊的社裕裡村,它的對岸正是高富有的老家石樓縣。
臘月十八夜裡,高富有的父母及兩個姑父和未婚妻在地下黨的安排下,越過國民黨的封鎖線,坐著兩個羊皮筏子渡過黃河,從石樓縣也來到了社裕裡村。
指揮千軍萬馬的毛澤東,為了一個警衛的婚事,為了踐行對一個老人的承諾,把高富有的婚事安排得如此妥帖。為了提高效率,圓滿地完成一個紅軍的婚禮,黃河兩岸的黨組織都接到了通知,東西兩岸進行了分工:河東的黨組織負責接送高富有的親屬到黃河邊,河西的黨組織負責把高富有的新娘和其他親屬用羊皮筏子接到西岸。三五九旅河邊的警戒部隊也做了必要的準備,負責掩護。
社裕裡村的房東也早早就做好了準備。一孔貼著紅喜字的窯洞,明亮暖和,透著喜氣。房東大娘親熱地說:「高排長,先讓你爹媽和媳婦喝碗姜茶暖暖,餃子馬上就好。」這可以說是抗日戰爭中一場最特殊的婚禮了。時間非常緊迫,明天就得把高富有的兩個姑父送回去,後天就得把高富有的父母和新娘送回去。對新郎和新娘來說,時間的確是太短了,但是時間長了又太危險,如果被保長發現,那麻煩可就大了。
一切都按著預先的安排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房東大娘的餃子剛剛吃了一半,鬧洞房的鄉親們、八路軍戰士就都來了。雖然大家在這之前並不熟悉,但是共產黨、八路軍、老百姓的魚水之情,抗戰到底的革命熱情使大家親如一家。這家送花生,那家送大棗,八路軍還送來了燉羊肉……婚禮雖然是在外鄉辦的,卻絲毫也不遜色於自家。
最高興的當然是高富有的新娘。洞房裡,拴秀興奮地問高富有:「這次你咋有空的?」高富有滿懷感慨地回答:「要不是爹發倔脾氣,毛主席又說了話,我們哪裡會有今天呢?」呼嘯的北風依然凜冽地在長夜裡漫天飛舞著,滾滾東去的黃河在狂風裡波濤洶湧,新郎新娘卻絲毫沒有感覺到外面的寒冷,他們在溫暖的被窩裡說著憋了多少年的悄悄話,那甜言蜜語淹沒在歡快的流水聲裡,全村的人們都沉浸在這奇特新婚的喜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