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菜都擺齊了,我說我掂瓶酒去。老校長笑了,從隨身的袋子裡取出樣東西來。一看,正是我送給老校長的那瓶茅台。我眼睛一熱,望著老校長:「這是送給您喝的!」「喝!今天就該喝!」老校長打開酒盒,旋開酒瓶蓋,先給自己滿上,又給我滿上,也給兒子滿上。我們一起舉杯,老校長擺擺手,示意我先放下,他有話要說。他望著飛飛落寞的小臉,說,孩子,你考上了奧林匹克數學班,我們都很高興,是你的驕傲,是你的成功。劉翔,他的腳疼痛難忍,退出了比賽,也不是失敗,坦然面對自己的困難,勇於放棄,也是另一種成功。我也趁機附和說,劉翔若強忍疼痛跑完全程,或者一瘸一拐走完110米,就是強者麼?那是虛偽!我們都更願意看到真實的劉翔。
飛飛臉上漸漸有了笑意。
我們一起舉杯:「干!」聲音清脆。老校長對著酒杯深吸一口,似醉了,說:「好酒!」啜了一小口,咂巴咂巴,然後,一飲而盡。說:「真是好酒。」校長邊吃邊說,好酒不怕窖藏,藏得再久,終會有瀰漫天日的時候,它的香味會讓懂得品嚐的人珍惜和陶醉。我們一家三口和老校長,都是第一次品嚐國酒茅台。它的醇香,如朋友間的情誼一樣恆久綿長,讓人回味不盡;它的溫厚,恰似老校長的品性,讓我們尊重和銘記一生。
整個屋子瀰漫著茅台的香氣。
孩子的心
小樹
奕奕拿著一隻削了皮的蘋果,伸到我和華兒鼻子底下:「爸爸,媽媽,蘋果壞了。」
我和華兒嗅到一股水果腐爛發酵的異味兒,就異口同聲:「給奶奶吃吧。」
奕奕走到水池邊,將蘋果洗了又洗,送進我母親的房間。
兩天後的晚上,奕奕告訴我:「爸爸,梨壞了。」
我說:「不可能啊,我上午才買的。」
奕奕取來一隻梨,用刀把它一分為二,將剖面朝我:「你聞聞。」
我湊上去,果然嗅到一股怪味。
「給奶奶吃吧。」我隨口打發了奕奕。
「這水果怎麼壞得這麼快?以後你眼睛放亮點兒,別盡挑爛東西。」華兒提醒我說。我連連點頭稱是。
週五,母親和奕奕回了鄉下老家,我的三位好友又恰巧前來拜訪,我就在飯店訂了一桌。
我和華兒商量:「今晚沒有老人嘮叨,也沒有孩子吵鬧,你把家裡的四瓶茅台捎上,我們四人平分,喝個痛快。」
華兒應許了,從櫃子裡提出酒。
到了飯店,我陪好友在陽台上吸煙聊天,華兒則在裡間開酒瓶。
華兒叫道:「小樹,來一下。」
我到她身旁時,她遞過一酒瓶:「你看瓶蓋,怎麼毀了?」
我只輕輕一擰,瓶蓋鬆開了:「難道是假酒?」
華兒說:「你嘗嘗看。」
我抿一小口:「味道挺純正,應該假不了。」
華兒質疑道:「你敢確定?」
我說:「我們單位招待貴客都用茅台,我喝得也不少,如此醇厚的口感別人不可能造得出。」
華兒想了想:「那麼,這瓶酒就由你喝,咱可不能讓朋友冒險。」
我表示贊同,並讓華兒事先悄悄地把酒瓶的位置擺好。
入座後,我倡議:「咱先滿飲一杯,鑒定一下我這茅台的品質。」
酒入口中,友人們連連稱讚:「好酒,正宗得很。」
接下來,我們便捉對廝殺;華兒圍著桌子,忙不迭地勸酒斟酒。
散了席,興盡而返。
華兒小心翼翼地問:「感覺怎麼樣?」
我轉兩個圈兒:「你看,頭不暈,心不亂。」
可華兒卻說:「不對,你的最佳酒量是八兩,上了一斤肯定迷糊;這酒恐怕還是有問題。」
「咦……」我撓撓頭皮,「還別說,這酒的勁兒似乎不大足。」
華兒眨眨眼:「會不會是奕奕動了手腳?」
「瞎掰,七八歲的小屁孩動酒幹什麼?」我說。
華兒已進入奕奕的房間,翻箱倒櫃。
「他抽屜裡有個杯子,裡面還裝了東西。」我聽到她驚叫。
我趕過去,擰開那只盛著清澈液體的小茶杯的蓋子。
馥郁的酒香噴薄而出。
「是酒,我的茅台酒。」我肯定地說。
華兒皺著眉:「難道奕奕偷梁換柱,用水兌換了你的酒?」
我愕然:「他也喝酒?」
「你還記得嗎?他五歲時的除夕,一家人吃團圓飯,喝的也是茅台,他看你喝得香,纏著也要喝,你就用筷子沾了一滴讓他吮吸,本以為他會哇哇大哭,誰知他只嘟囔一句『麻麻』就若無其事跑開了。」華兒經過一番回憶,急了,「你想,他那時就不怕酒,現在肯定是喝上了,指不定還上癮了呢!」
我也慌了:「這可怎麼辦呀?」
「明天我們回老家,把他接來,教訓教訓他……噢,這事兒先不跟他奶奶講,否則,咱休想動她孫子一根汗毛。」華兒徘徊了一陣,拿定主意。
週六,我們回到老家,找了個借口,把奕奕單獨帶回城裡。
一進家,關上門,華兒就褪了奕奕的褲子,啪啪啪,對他屁股一陣扇。
奕奕嚎啕大哭,莫名其妙。
我亮出他藏匿的酒杯,呵斥道:「臭小子,竟學會偷酒喝了!」
奕奕委屈地哭喊:「我沒有偷酒喝,我沒有……」
「你還狡辯?」華兒彎下腰,又在他屁股上留下兩個掌印。
「我偷酒不是喝的,是抹在水果刀上的。」奕奕經不住打,抽噎著道出實情,「你們常把壞水果給奶奶吃,奶奶拉肚子,你們也不管;我捨不得奶奶,就想讓奶奶吃上好水果;有一回,我聞到爛水果的氣味,覺得它活像爸爸的酒味,就偷了酒;這樣,我削劈過的水果就會有壞味;這樣,你們才捨得把它給奶奶吃……」
華兒愣住了,我也僵住了:我們萬萬想不到奕奕偷酒是為了讓他奶奶吃上新鮮的水果。
華兒眼裡蓄滿淚水,那裡面是無盡的悔恨。
我在心裡直罵自己混蛋——母親到城裡幫我們打點生活、照顧孩子,我竟然讓母親吃壞水果,而且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
我抱起奕奕,揉搓著他的屁股:「爸爸錯了,爸爸向你保證,一定孝敬奶奶。」
華兒輕撫著他的頭:「媽媽也向奕奕認錯,保證對奶奶好。」
奕奕破涕為笑;我和華兒卻哭出了聲,任憑愧疚感動的眼淚恣意而下。
父親的念想
宋以柱
「回家來,打點散酒就是了,還買瓶裝酒?」母親遞給我筷子,埋怨我。
「咋,我就不能喝點好酒?」父親一臉的得意,端詳著瓶口。大概看到密封的好,就隨口問我一句:「多少錢?」
「260元,最好的酒。」我也是很得意。參加工作了,有了工資,回家過年,當然要為父母花點錢。回來之前,在商場轉了半天,給母親買了一雙暖腳的棉鞋,給父親買了一瓶酒,顯擺顯擺。父親一直用顯擺這個詞教訓我。
「顯擺。」酒瓶重重一礅,父親生氣了。
母親趕緊把酒拿在手裡看看,怕碎了瓶子。「吼什麼?給誰喝的?」母親討好地看看我,怕我委屈,又怕我和父親吵。
我拿過酒瓶:「就這一次,以後我攢錢。」那是十年前,二百多元買瓶酒,父親是接受不了。
「給我。」父親拿過去,來回轉了幾下,看看瓶底,打開櫥門,放到最裡邊。把腳邊的塑料桶拖出來。滿滿一大桶,估計是十斤裝的,也不過十幾塊錢。那就是父親過年的酒。
「喝這個,純地瓜干酒,一樣。」父親緩了臉色,軟了口氣,用手拍拍我的肩膀。從離開家讀初中到大學畢業,父親還是第一次有這麼親暱的動作。
母親不斷地給我夾菜,問我工作好不好,吃飯好不好,睡覺冷不冷。父親就插一句:「他自己會夾菜。」說完,看看我,笑一笑,端起酒盅抿一口,或者遞給我一支煙,拿起火機給我點煙,我趕緊用手摀住火苗。
「也該理理髮,理得短一些,過年了。」父親看我一眼,趕緊把頭別過去。
「城裡都興這樣,也不太長。」父親一張嘴,母親就護著我。
趁著酒意,我商量父親:「我喝過一次茅台酒,香味很濃,打開嘗嘗吧?」父親瞪眼看我。我趕緊說:「跟別人出去吃飯喝的。」其實我一次也沒喝,都是聽同事說的。
「你的錢你自己花,可是得省著點。酒都是辣的,哪來香的?不嘗了,以後吧。」
年三十那天上午,貼了春聯,屋裡,院子裡,大街上,打掃了衛生。下午,在高桌上擺滿菜餚,請了家堂。除夕夜,父親卻把酒拿出來了,看了半天,遞給我:「打開。我不會。」母親噗嗤一下笑了。
「真是開瓶香,這麼香。」父親兩手抱著酒瓶,臉上泛出年輕時才有的紅光,好一會兒才站起來,走到高桌前,給家堂上的祖先滿滿倒了三盅,恭恭敬敬地放好。
「幹啥?好幾塊錢一盅。」母親有點心疼。
「他們活著的時候,我喝的那酒也喝不上幾口。」我一直沒說話。我知道父親是在說爺爺。爺爺累一輩子,最後想喝口酒也沒有,抽煙也一直是卷地瓜葉子。
父親站了一會兒,回到座位上,一人倒滿一盅。父親喝了半杯,遞給母親:「你嘗嘗。嘗嘗。」母親端著聞聞,遞回來:「不喝,不會喝。」父親就笑:「沒口福。」酒和香氣一起下去。我和父親每人喝完三盅。父親把酒瓶蓋好,旋緊,站起來放到櫥子裡邊,坐下,轉身把那個酒桶拖出來,一邊擰蓋,一邊抬頭對母親說:「不准說我有好酒。」回頭對我說:「喝這個吧,喝那個一頓就得一百多塊錢。」
我笑出聲來了。高桌上那三盅酒香了兩年。以後每次回去,不管中午、晚上吃飯,父親就拿出那瓶茅台,一塊喝幾盅,從不一次喝完。父親說:「這叫有盼頭。」
我知道父親的意思。我在外工作,他一直都掛念著,還盼我快結婚,快有孩子。可是父親老的更快。
有一次,接到母親的電話,問完了她兒媳婦、小孫子,就說到了父親:「你爺老拿那個酒瓶子看。」
「還留著空瓶子幹啥?」
「一直都在櫥子裡放著,不讓扔。晚上喝酒之前就拿出來看。」
「讓俺爺少喝點酒,年紀大了。」
「讓他喝點吧,這些日子老是嫌腰疼。喝點酒也輕快身子。」
「過幾天回去,我再給他買一瓶。」
「可別亂花錢了,他哪裡是想喝茅台酒啊?你爺是想你們,人上了年紀,反過來戀自己的孩子,就這樣。別急著回來,耽誤工作領導不願意。」母親一句一句的,還是那麼細聲細氣的。
我這才想起來,好幾個月沒回去了。
「還有,你可得少喝點酒,年輕輕的,想喝就喝好點的,別亂七八糟的啥酒都喝,傷身子。」
放下電話,我就想那茅台酒還得買下去,那是父親的念想。
爺爺的特供券
劉素娥
那還是上世紀80年代的事,每到年底,單位都要給爺爺送來一張特供券,因為爺爺是解放前參加工作的離休幹部。那張特供券是一張不大的小紙片,上面有幾句慰問的話,下面是一串特供的商品,有茅台酒還有中華煙等。我注意看了,上面的茅台酒8元多錢一瓶。
我能看出來,爺爺和父親都強烈地想買一瓶茅台酒,可是奶奶不讓,我家是奶奶當家,奶奶讓兌換成生活必需品。爺爺和父親雖然都很饞,可也不說什麼,因為那時家裡確實缺少生活用品。我從心裡也想讓買一瓶茅台酒,我雖不會喝酒,但我也知道茅台酒是中國的國酒,也想看看是什麼樣的。
那一年,奶奶又決定將特供券兌換成生活用品了,我看著爺爺和父親都眼巴巴的樣子問:爺,那茅台哪樣?爺瞇著眼睛,把鼻子聳出無數條皺紋說:滴出一滴,滿屋飄香!我又問父親,父親張著嘴,搖著頭,細細深深地先吸一口氣,又細細深深地把那口氣送入丹田說:喝一口賽如神仙!
可是一年又一年,爺爺的特供券來了,奶奶還是換成生活用品。
後來條件好了些,奶奶就讓把茅台換成叢台,然後奶奶掂著一雙小腳做兩個小菜兒,拍著爺爺肩膀、摸著父親後腦勺說:喝吧,叢台也是台,一樣好喝!明年,咱就把叢台換成茅台,爺爺和父親的臉上立時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但到了第二年那天,爺爺突然昏倒,我和父親急忙把他送到醫院,檢查結果爺爺得了腦血栓,醫生讓準備後事。奶奶一個趔趄癱坐在椅子上。正這時一年一度的特供券又到了。奶奶流著淚讓父親快去買來兩瓶茅台酒(就是白瓶木塞兒的那種),可是剛要打開,就被醫生攔住了,醫生說爺爺的病不能喝酒。奶奶一聽就哭開了,那聲音像被碾砣碾了心尖子:我老婆子對不起你呀,我怎麼就這麼財迷啊!好在,爺爺還能說話,爺爺忙勸奶奶:沒事,你也是為了咱們這個家!見奶奶還痛哭不止,爺爺就又說:那就把這兩瓶酒放在我床頭吧,我看著跟喝了一樣。果然,儘管後來爺爺的病情日復一日地加重,但只要一看見茅台酒,爺爺的嘴角就溢出一抹笑意。
幾天後,爺爺果然走了,父親把那兩瓶酒擺在了靈堂。
從此,每到爺爺忌日,父親去上墳,都帶著那兩瓶茅台酒給爺爺上供。
後來,奶奶說父親:兒啊,把那兩瓶酒喝了吧。父親不喝。奶奶非讓喝。父親就說:娘,您要真讓我喝,我就買瓶新的,這兩瓶留著吧。奶奶很痛快地掏出一百多塊錢給了父親。(這時的茅台已經不憑券了,但價錢漲到了一百多)那是父親第一次喝茅台。我們一家老少屏氣靜心地圍在餐桌前。當父親一啟開瓶蓋,頓時滿屋飄香,父親再將微黃的液體緩緩倒入杯中後,香氣立時散發到整個空中,父親再把杯中酒讓每人抿上一口後,一個個果然面色柔和、身子輕捷、飄飄欲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