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檀神經質地把磁帶湊近耳朵聽了一會兒,在確定沒有定時炸彈後,又把磁帶包好,覺得這可以是個證據。他繞著屋子走了一圈,屋裡根本沒有什麼錄音機,這種機器如今不容易找到了。
這裡面會有什麼秘密呢?為什麼那神經病司機要把這盒磁帶給他,還居然冒充什麼他媽的狗屁快遞員!至於玩得這麼專業嗎?
越想越覺得心裡不踏實,突然想起了馬若水提起的那個警察,他撥通手機給馬若水打了一個電話,讓馬若水和他的那個警察同學聯繫一下。一切辦妥後,他洗了一把臉,帶上那盤磁帶,關了電扇,鎖好門,朝著派出所的方向走去了。
當蘇檀消失在遠處時,樓門口出現了一個男人,那男人穿著快遞員的制服,他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發現,然後匆匆地走上樓,用一隻手假裝地敲著蘇檀家的門,而另一隻手在門鎖上搗鼓著。很快,門吱呀一聲,開了……
蘇檀捨不得坐車,汗流浹背地走著。路上的人很少,或許是因為酷暑難耐。天氣實在太熱了,他覺得自己很渴,就在路旁買了一瓶汽水慢慢喝起來。
汽水喝到一半,他看見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個子不高的老頭。說他老其實並不確定,那人最多五十出頭。處在這個年齡段的人,尤其是男人,一般都有所建樹,事業有成,可以說是男人中的精品,如果保養得好的話,精神面貌還是相當不錯的。
可是,面前的這個男人不是這樣,他坐在馬路牙子上,兩眼呆滯,嘴角滿是涎水,他的頭一下一下顫著,似乎在叨咕著什麼可怕的咒語。他的一隻手還插在口袋裡,好像在抓撓著什麼。另一隻手指向天空,也不知他想預示什麼。
那個男人在平常人眼中一定是個瘋子,但在他的眼裡可能認為你更像瘋子。可惜所謂的正常人佔大多數,我們依仗人多勢眾,把我們看起來和我們不一樣的人叫做不正常。
世界就是這麼的不公平,可能是上帝更偏愛像我們這樣的所謂正常的正常人,所以把我們大量地複製,也可能像我們這樣的人比那些似乎得到什麼啟示而變得鶴立雞群的人更好管理。
蘇檀認識那個男人。
蘇檀很早就認識他了,確切地說是在大學時。那時候他還沒有瘋,大家都叫他會爺。
蘇檀喝完最後一口汽水,走過去蹲在會爺前面,靜靜地望著他。會爺看了蘇檀一眼,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把他當成了空氣。蘇檀點燃一支煙遞給會爺。會爺沒有理他。蘇檀獨自吸了幾口煙,剛想站起來離開,會爺說話了,他僅僅說了一個字——埋。
正在流口水的會爺可以說是個傳奇人物。
以前,天津衛碼頭上有個「東大把腳行」,會爺的爺爺就是那裡的頭頭。他小時候沒人這樣叫他,都叫他會哥。在碼頭上接觸的很多人和事,時間一長,會爺就變得暴躁、殘忍,不過還算講義氣。
後來會爺在天津的「三不管」地帶開了一家酒館。那酒館的性質要比同時代的酒館前衛得多,有些像如今的酒吧,主要的客人都是些沒事幹的混混和一些自認為很前衛的藝術家。
會爺對流氓混混不感興趣,因為流氓這個職業是自己年輕時最熟悉的,那就只剩下藝術家了。他對藝術家很好奇,他們留著馬尾辮,穿著各式各樣匪夷所思的衣服,看起來既像流氓又像乞丐,但一張口說話,卻文縐縐的很讓人愛聽。
會爺從小接觸的大多是文盲,偶然聽到那些所謂的前衛藝術家們談經論道,他一下被這些藝術家們獨有的氣質折服了,開始崇拜他們,主動和他們接觸,迫切希望自己能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搞藝術的人本來就窮,搞前衛藝術的人更窮,沒出名的搞前衛藝術的人甚至不知道下一頓吃什麼。會爺是個大方的人,經常接濟那些走投無路的藝術家。
那些藝術家雖然生活潦倒,混得跟乞丐差不多,但就像烤鴨一樣,雖然被烤熟了,但嘴還是硬的。他們激情地訴說著當代人對前衛藝術的不理解,有些孤傲有些無奈。
他們自認為比普通人更能預感到什麼不測即將到來,這使他們感到痛苦和無助,希望找人傾訴。於是會爺就成了他們的傾訴對象。
經過長時間的洗禮,會爺似乎開了竅。他看到了一些所謂畫家,在畫紙上塗塗抹抹,經過一番炒作,還真有幾個出了名,接二連三地辦畫展,當然錢也賺得不少。
會爺覺得自己天生就應該是個藝術家,他想出名,想得到人們的羨慕和稱讚。於是,會爺要開始創作了。
他買來一張很大的紙,大約寬兩米高四米。會爺蘸飽了筆,在這張大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瓶子。那瓶子看起來好像是個礦泉水瓶子。
會爺為什麼要畫一個巨大的礦泉水瓶子呢?會爺沒有說,別人只能猜測。第一,當時礦泉水剛剛在大陸問世,可以說是個新鮮事物。第二,除了礦泉水瓶子,別的東西會爺估計也不會畫。
會爺把他的處女作仔細裝裱好,可不知怎樣才能參加展覽,於是請教熟悉的前衛藝術家們。那些人紛紛搖頭,不忿地說:「想參加展覽並獲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有評委在後面支持你。」
會爺開的酒館雖然不大,但在那個時候像這樣的酒館還是寥寥無幾,所以也積攢了不少錢。他把錢裝進信封,給一些評委送了不少的禮,可等到畫展開始的時候,會爺的畫依舊落選。
經過幾次失敗,會爺的積蓄所剩無幾了,作品卻始終沒有得到重視。就如同賭博一樣,他對打理酒館逐漸沒有了興趣,酒館的生意一落千丈,最終關門倒閉。這時的會爺被徹底地激怒了,他身體裡殘忍的部分被激發出來,一發而不可收拾。
又一次畫展徵稿開始了,這是五年一次的大展,很正規也很重要。會爺經過多方打聽,認識了這次畫展中最有份量的一個評委。會爺決定要實施自己的成名計劃了。
一天晚上,他拿了一萬塊錢,一根削尖了的筷子和一把錘子來到了那個評委的家中。評委很熱情,和會爺談了很多畫展方面的趣事,也勉勵會爺不要氣餒,繼續努力。最後,會爺把那一萬塊錢遞給了評委。評委開始推辭,和一般收禮的人一樣,前面的推辭只是煙霧彈,讓你覺得他多麼的高風亮節,最後還是假裝做出無奈狀,勉強把錢收了。這一萬塊錢是會爺賣酒館的錢,會爺現在可謂是破釜沉舟。
評委收了錢,微笑著看著會爺,覺得事情發展到這個步驟就該送客了。可令他不解的是,今天這個人怎麼這麼不懂規矩,還在這坐著幹什麼。
於是,評委避免尷尬,說道:「這個啊!你放心,我會盡最大努力幫你。不過,話又說回來,什麼事情都有意外啊!你還是要有一顆平常心,失敗乃成功之母……」評委還要說什麼,他看到會爺拿出了一根筷子和一把錘子。
評委看到這場景感到異常緊張,退後了幾步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會爺沒有說話,只對評委淡淡地一笑,然後把臉湊在了牆上,張開嘴,把削尖的筷子斜插到自己的嘴裡,就像在牆上釘釘子一樣,用錘子把那根筷子和自己的臉頰一同釘在了牆上。一邊釘,會爺的嘴還在笑著。
會爺走了,評委癱軟在了地上,那牆上還留著那根釘進一半的筷子,鮮血順著筷子流到牆上,看起來就像一個大大的驚歎號。
不久後,會爺的作品得獎了。
從此會爺也變得小有名氣。
當然,這些事情會爺自己不會說,估計評委也不會說,那外人是如何知曉的就不得而知了,可會爺臉上的那個深深的疤痕,還在他臉頰上清晰地存在著。
蘇檀也知道這些事情,看著面前這個面容枯槁的瘋子,很難和當年令他崇拜的會爺聯繫起來,可他的的確確是會爺,蘇檀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瘋掉。
「埋」是什麼意思,他想問問會爺,但轉念一想,估計問也白問,他瘋得一塌糊塗。蘇檀站起身,邁開步子準備要走,這時,會爺又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