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二十九 (1)
    徐亦覺已被一個軍官兩個兵士看管,坐在辦公室內不敢動彈。他沒了上校站長的威風,不光喪失了現在,連將來也失去了,此一失足有千古之恨,少將區長夢更是徹底破碎。武伯英先走進辦公室,負責看管徐亦覺的軍官居然是梁世興,微笑了一下。徐亦覺以為他和自己打招呼,趕緊站起來,還以燦爛微笑。接著張毅和葛壽芝一前一後進來,徐亦覺看著他們,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直接轉變為哭相。梁世興掏出一個物事遞給武伯英,原是銀色柯爾特手槍,他隨即拔出劉天章送的那支,遞給梁世興說送給他了,把原本屬於自己的手槍別回腰間,沒想到這種情況下完璧歸趙。

    徐亦覺這樣的人,崩潰起來比誰都快,對前面三個人交代的事實,供認不諱。他平時對蔣鼎文言聽計從地巴結,此時對蔣鼎文也是不留餘地地出賣,只談了一小會兒話,就把蔣鼎文密裁宣俠父的手令拿了出來。手令他一直精心保管,似乎早都預料到有敗露這一天,當做救命稻草一樣珍惜。

    派第四科科長徐亦覺將宣俠父秘密制裁具報,蔣鼎文。

    手令最後傳到武伯英手中,看完後和劉天章提供的批款單,折在一起收入西服內袋中。真相大白,武伯英還有一事不明:「宣俠父的屍體,你怎麼處理的?」

    徐亦覺看看他,以前稱兄道弟,現在勾命無常,討好答道:「劉天章逼我挖宣俠父屍體,我也沒辦法,想著該出些力氣。就組織了幾個親信,黃樓這邊搬著家,下馬陵那邊挖著井。把宣俠父的屍體挖了出來,經過二十天,腐爛得很臭,根本認不出是誰了。我讓用漆布包好,裹了石灰粉,趁亂拉到玄風橋,扔進倉庫裡,罩上一堆石灰。包得嚴實,石灰蓋著,人倒是聞不見味道了,但是蒼蠅鼻子靈,招來一大窩,必須盡快處理。原本想藉著在城牆上挖防空洞,挖透找機會運出去埋了。你絕頂聰明,到玄風橋來看,就發現了防空洞的那一點點異樣。我不太敢了,加之我們上城牆監視胡公館的人,總感覺外面有人暗中觀察,我想是你的人,更不敢了。找了個機會,偷偷運到東城牆腳,趁下雨拿繩子吊過城牆,運到樂游原上埋了。吊的時候朝下流屍水,那味道太大了,現在想起來,還吃不下去飯。我估計你那次來,也聞到了,當時我用上好檀香熏著,緊閉倉庫門窗。你絕頂聰明,一定有所覺察,只是不說。」

    武伯英聽言滿臉難受,別人都以為他在厭惡屍臭,實際他在為宣俠父悲哀。襯衣口袋中裝的宣俠父照片,隔著薄布緊貼皮膚,有靈性般微微發燙,正好烙在心臟位置。

    張毅對徐亦覺道:「你的站長職務,已經被戴局長撤了。」

    徐亦覺生命裡最重要的東西頃刻間灰飛煙滅,仕途全部塌方,空虛得如同被吸走果肉的葡萄。他與劉天章丟官不同,全是用尊嚴換來的職位,喪失了也就喪失了尊嚴。「誰接替我?」

    「我。」張毅有些不悅。

    「那怎麼處理我?」徐亦覺想到了死。

    張毅看看武伯英:「那就看你怎麼表現了。」

    徐亦覺感覺生殺大權在武伯英手中,自認交情還算不薄。「老武,要我幹什麼?」

    武伯英癟嘴看著他,似乎尋找最好的懲罰,讓他忐忑不已,隔了很大一會兒才開口道:「我和張主任、葛主任商量過了,你雖罪不至死,但是要想活命,就必須離開西安。你把蔣主任供了出來,又提供了手令,根本別想在西安立足,留在這裡也是個死。」

    徐亦覺連連點頭,願意捨業保命。

    武伯英提出來的卻不明說,張毅只好道:「我給戴局長匯報了,你最好的去處就是臨澧特警訓練班,不再參與今後的行動。不要以為這是輕饒你,走之前必須再幹一件事,這項任務完成得好壞,才能決定對你的最後懲戒。」

    徐亦覺迫不及待問:「什麼事?」

    「丁一,侯文選,雖然是劉天章指使,卻都是你的手下。這兩個人繼續存在,對你對大家都是威脅,由你處理掉。然後你就走,一切善後由我收拾,包括給杭毅解釋侯文選的死因。」

    徐亦覺思考了片刻,然後站起來:「好,我這就去辦。」

    梁世興帶著徐亦覺出去後,三人商量怎麼面見蔣鼎文,基本定了策略。葛壽芝問張毅,如果是蔣鼎文自作主張密裁宣俠父,總裁將怎麼處理。張毅推測,為了平息共產黨問難和民眾輿論,估計要撤掉他兼任的一兩個職務。張毅反問如果這是總裁的密旨,蔣鼎文不過是秘密執行,他將得到怎樣的處理。葛壽芝推測,蔣鼎文斷不敢把總裁托出來,只能吃個啞巴虧,還是要被撤掉一兩個職務。

    半個多小時後,梁世興又把徐亦覺帶了回來,他唯唯諾諾報告,一副害怕的樣子。「他們是劉天章拉進這件事的,見梁連長與我一起,都不知道和我也有關係。我先到關丁一的房間,說是如果想活命,必須把侯文選弄死,不然脫不了干係,他答應下來。然後我帶著他到了關侯文選的房間,對他說我作為領導,有責任保護他們。現在他倆必須統一口徑,到我找的地方,一起商量串供,把劉天章證死才能活命。他倆很高興,我就和梁連長帶著他們去了倉庫。梁連長在門外等,侯文選先推門進去,丁一跟在後面,我從門後取下掛著的麻繩,悄悄遞給丁一。他明白我的意思,從後面把侯文選脖項套住,狠勁一絞,他還沒喊出來,就被勒住了脖子。侯文選胡踢騰,把丁一給拉倒了,他渾身用勁,勒住繩子不放,在地上糾纏。我看侯文選死得差不多了,趁著丁一不防備,順手抄起靠牆的一把洋鎬,在他頭上砸了幾下。丁一沒喊出來,就死了過去,我怕侯文選不死,也在他頭上砸了幾下。然後我把梁連長叫進來,他檢查了,兩個人都死了。」

    三個調查人聽著這血淋淋的事實,都有些不忍,皺眉咧嘴。

    武伯英看看梁世興,他知道眼神的意思,改不過一個月來養成的稱呼習慣,連忙答道:「頭兒,兩個全死了,腦漿子都淌了出來。」

    武伯英聽言更加不適,抽著臉命令梁世興:「押走。」

    梁世興上來拉拽徐亦覺,不知他是腿軟還是下跪,身子朝下出溜。「冤枉啊,張主任,葛主任,武專員,卑職只是執行命令,並無違反組織紀律。」

    徐亦覺見會審官員毫不留情,沒有上報的過程,就處死了自己兩個手下,殘存的那一線生機也消失了。梁世興行伍出身,又是偵察兵種,身手不弱,兩隻大手抓住他的兩個大臂牢牢控制。

    張毅看了看他,有些厭煩道:「拉出去。」

    徐亦覺身不由己被拉扯出辦公室,還轉過頭來高聲叫喊:「張主任,我是你的人啊,我是你的人啊!」

    徐亦覺被帶走已經很大一會兒了,張毅還坐在椅子上發愣,畢竟是老交情,義絕了恩卻難斷。另兩人不說話等著他,畢竟查案到現在的程度,一步踏在了軍統頭上。

    張毅輕歎一聲問:「誰向總裁推薦的,由武伯英來密查?」

    葛壽芝聽出他不是埋怨:「我。」

    「推薦得好,要不然我們兩統,確實都要被這幾個蠢才,壞了家規。」

    武伯英臉面平平道:「他們壞的,不是規矩,而是天理。」

    兩個老傢伙都有些尷尬,卻無話修正,更別說糾正。兩統的規矩,就扎根在傷天害理之上,只好垂目不語。

    武伯英等了片刻請教道:「目前把蔣主任捲了進來,兩位前輩,見識多,閱歷廣,覺得該如何辦?」

    葛壽芝苦笑了一聲:「不好辦。」

    張毅也是苦笑:「不好辦,也得辦好。」

    葛壽芝道:「那你給他打電話,我們三個,晚上一起去拜訪。你和他打交道多,說話分寸準確,不至於談崩。」

    張毅回道:「既然伯英是你推薦的,又是你到西安宣旨,還是你打電話合適。到這個交結之處,該你保護他,只有你能保護他。再者他是你的學生,自然由你再給他教一手,把處理此等難事的絕招,傳授給他。」

    葛壽芝聽言只有苦笑,卻無從分辯。

    蔣鼎文早知丁一被捕之事,徐亦覺來央求解救,他忌憚胡宗南不便插手,再者小角色也不願援手。張毅來西安前打過電話,雖未說來是處理何事,估計和宣案有關。他派徐亦覺去接,卻被武伯英搶先,然後失去聯絡。最麻煩的是胡宗南多事,難以控制的因素驟增,於是有些坐立不安。接著劉天章被捕,他叫來徐亦覺詢問,才得知將任務轉給了劉,憤怒不已。徐亦覺說把密裁手令和經費批單也一併交出,授人以柄最是糟糕,大罵一頓。葛壽芝空降西安,雖沒打招呼他也知道,看來因為劉天章,中統也被牽扯了進來。事情惡化到這個地步,只能聽天由命,不敢過問,分頭給戴笠和徐恩曾打電話,質問為何早已通氣,還抓住宣案不放。兩統頭子只拿虛話應付,不談實質,更不說老頭子的意思。

    下午在辦公室,傳來玄風橋被部隊封鎖的消息,蔣鼎文覺得大勢已去,猶如困獸在房內踱步,拒絕一切求見,停辦一切政務,緊張思考對策。晚上回到家中,還沒想好辦法,葛壽芝打電話過來,語氣比平時更客氣,驕人客氣一定有不利。他打電話說明一切都見了分曉,事已至此也沒了掩飾的必要,乾脆走到哪裡算哪裡。葛壽芝說準備和張毅、武伯英到公館拜訪,蔣鼎文看了一下手錶,問公事還是私事。葛壽芝答公事,蔣鼎文說公事明天到辦公室談,現在要休息了。葛壽芝無奈,只好掛了電話,蔣鼎文巴望他能透露些消息,卻是一句都沒有。拒絕了求見,他反倒心中安靜下來,不管怎麼說能來見自己,說明胡宗南已經抽手。再者不管怎麼說,宣俠父畢竟是共產黨,就算輿論矛頭、****責難、黨內處理全部都壓在自己一人身上,也沒什麼打緊。自己的高位可以卸力,對總裁的忠誠可以避禍,必須把住一點,不能上交責任。自己上面就是總裁,高位是他給的,自己必須忠誠,別人氣焰再高也不過是撓癢,能將自己打倒的也只有老頭子。

    九月七日上班,蔣鼎文繼續不接見任何人,單等約見者前來。短短一刻鐘過去,卻像在火山口上坐了一天,秘書打報告推門扇進來,吹來的一點穿堂風,讓人才舒服了一點。葛壽芝、張毅、武伯英魚貫而入,蔣鼎文站起相迎,一副禮賢下士的態度,謙讓入座。秘書佈置好茶水,就退了出去,勤務兵將門關嚴。剛說了幾句客套話,門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盡量放輕腿腳,可皮鞋底子還是磕出了聲音。軍鞋的特有聲音,很快響起很快消失,看來蔣鼎文已經佈置好了,在門外安排了軍兵。

    三個客人臉色都有了些變化,不知什麼意思,難道這次談話說得好了便罷,說得不好了就出不了門。蔣鼎文心照不宣,半含半露,假裝無事,只是陰沉著臉等聽說話。來之前商量好了,張毅還要回來在手下做事不能頂他,武伯英年紀輕資歷淺也不好說話,由葛壽芝攤牌最合適不過。葛壽芝知道他脾氣不好,開口先不談正題:「時間真快,上次我來,到現在都一個月了。上次來還是酷暑,這次來已經有些微寒,我的手指頭,現在都是冰的。」

    蔣鼎文哼了一聲說:「以後睡覺,要蓋被子了。」

    葛壽芝看看窗外又開始落下的雨滴:「昨晚就感覺到了,秋天特有的透皮涼,加上下雨,還真有點受不了。」

    蔣鼎文嘴角泛起譏笑:「胡公館的床睡著舒服嗎,連條絲被也沒給你預備?」

    見話裡有話詰難,葛壽芝笑笑,把責任朝胡宗南身上推。「我們不想住那裡,但是胡長官盛情難卻,他也是一番好意。」

    蔣鼎文態度認真道:「他不是長官,他只是軍團長,不要搞亂了。」

    張毅知道他注重名分,墊話道:「這個我們都清楚。」

    蔣鼎文把頭轉向他,話卻是問眾人:「那麼這兩天你們做的事,也是他盛情難卻,抓劉天章,抓徐亦覺?」

    張毅不敢答覆此話,葛壽芝接了過去道:「那倒不是,戴局長派他來,徐局長派我來。不過把場子放在胡公館,他願意,我們也能靠上。」

    「這倒是實話,他有兵,老子現在沒兵了。看來軍權這東西,在中國向來都是重中之重,你們是不是看我這上將,沒有了軍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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