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到一師禁閉室,你親自帶人,押過去,給誰都不能說。一師的要問,就說抓了個****,交代一定要保密,不能洩露。」武伯英惡狠狠說。
「他是軍統的。」衛隊長提醒,也有些為難。
武伯英的口氣不容置疑:「我知道,這你不管,都有我。你這就押他走,我這就去司令部,給總指揮匯報。」
「屍首怎麼辦?」衛隊長還有疑問。
「你給一軍野戰醫院打電話,讓他們派車來,先拉過去停在太平間。我和總指揮商量之後,再處理一切事務,在這之前,誰洩密,軍法從事。你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執行命令,其他不要問。」
胡宗南本就要回來休禮拜,聽報公館門口擊斃刺客,抓住了主使,把手頭所有事情推開回了靜思廬。安全起見,他從小雁塔帶了一個連的警衛隨行,回來刻意到董子祠下車,卻發現一切如常,沒有屍體沒有血跡。武伯英聽說趕緊出來,給他匯報情況已經完全控制,然後才進了靜思廬密談。
「你的人為什麼聽丁一的?」胡宗南有些吃驚,「說曹操,曹操到,你昨天剛說過,他今天就趴在了城牆上。」
「羅子春的未婚妻,被蔣主任的人綁架了,他不聽,就有危險。我看他不是真想殺我,表演給丁一看。槍裡沒子彈,做個射殺我不成功的假相。沒料想,你的哨兵,把他拿槍打了。丁一想親眼驗看我死,才被抓住了。」
「你手下不明智,作假不先商量好。就算拿女人要挾,我也可以把人要回來。不就沒這回事了,不用給丁一表演,他也不用死了。」
武伯英想起門道裡的情景,非常後悔。「唉,他想給我說,不敢說。丁一對於您來說,算個小螞蟻。對於他算是大象,繞不過去。他這一死,我很傷心,卻也不用擔心了。他那未婚妻,是用來威脅他的。他一死沒威脅的了,女人反倒安全。就是我給人家,怎麼交代,又死了一個。」
「哼,他要不死,你就得死。你手下和你一樣,親疏不分,你有很多事對我隱瞞。你要對我開誠佈公,很多難辦的事情,實際是很容易的。」
「是,他用死,換我活,換他女人活。我昨天給您匯報過,丁一後頭,勢力太大。要是明天,武漢那邊傳不來消息,我就決定放棄。放棄一切調查,解決一切難題,沒想到今天,他就死了。既然不能兩全,那個最後的結果,我也不要了。現在就放棄,總指揮你給戴局長打電話,告訴他侯文選秘密去了武漢。把原因全部告訴他,立刻下令各要道口檢查站,堵住侯文選,不要把事情鬧出來。」
「你捨得?」
「我沒辦法,您也知道,背後的勢力是誰。你說過,戴局長早都知道了,卻不敢動人家。我還鬧騰什麼,一個小人物,又為的什麼。沒意義了,就算把整個迷局揭穿,也沒有意義。」
「你不報仇了?」
「不報了,我想明白了,報的實際是自己。你給總裁報告,就說宣案業已經我查明。丁一是幕後主使,侯文選是幕前元兇,主使已經落網,元兇逃去武漢。兩統和葛壽芝,由我來說,他們雖然懷疑,斷然不再讓我查下去了。大家就都解脫了,連共產黨那邊,也解脫了。」
胡宗南生氣冷笑:「我看錯了你,以為你是個有大人物之心的小人物,現在才發現,你不但小氣,還孬種。所謂背後勢力,你不說我說,就是蔣銘三。你不報仇我要報,報曾經想把責任推給我的仇,報宣堯火死得不明不白的仇。再說你騎虎難下,還有一個騎虎難下的人你沒考慮,就是蔣總裁。你現在要下老虎,虎背上就剩校長一個了,都叫我天子第一門生,首先不答應。不就是蔣銘三嗎,我承認他資格老,勢力廣,功勞大。但是我不怕他,這件事由我接下,你要怕事,就鑽在公館不要露面,一切由我處理。現在多好的局面,馬上就能見底,你卻突然放棄。如果把蔣銘三搞住,解了校長的一片罵聲,想他不會怪我。他不好明說,戴笠不好插手,我就把此事完成,完全出於公心,搞個水落石出。」
武伯英以進為退激胡宗南插手更深,暗中充滿信心,面上帶著灰心:「好吧,有總指揮做主,我就再等兩天。」
武伯英又是一個不眠之夜,照丁一咬碎鋼牙的表現來看,到他那裡就截止了。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不會再朝上供出任何人,這個平素整人的人,挨整時也帶種。至於沈蘭提出的結果擴大化,不但困難而且不合理。就算丁一配合,朝上再翻出徐亦覺,也意義不大。翻出蔣鼎文就有了點意思,但要翻出蔣介石,根本不可能。蔣鼎文一定會頂住壓力,最不行自己承擔便罷。丁一也知道只要自己不吐口,同夥的一定會設法解救,吐口反倒喪命。要丁一的命,這是武伯英的起碼底線,不管他害多少人,起碼害死了王立、羅子春。就算情勢所迫被人保住,也要設法將他暗殺,以解心頭之恨。但現在必須留他一命,存著放煙花的可能。侯文選的作用現在上升為第一,就看在武漢如何折騰,萬一藉機跑了,那麼計劃整體泡湯。唯一能推動此事的就是胡宗南,就算他主持公道,責任也追不到蔣介石那裡,他斷不會得罪自己的靠山。他現在插手,不過是藉機整肅西安特務機構,以便今後介入西安各項事宜。不確定因素太多,只能看一步算一步,算一步走一步,隨機應變,趁火候蒸飯,望水汽揭鍋。
蔣寶珍對自己一往情深,不知看中什麼,完全傾了芳心。武伯英也有些明白,實際之於她來說,倒沒有優秀之處,有的只是與眾不同。像她這種背景這種性情的女子,最不喜歡平常普通的男子,就算有官位也大不過自己的叔父,就算有錢財也多不過自己的父親。她不可能喜歡普通人了,就算有人官高位顯、家財萬貫、前途無量,之於她也是普通人。她要的就是特別,不能俗得如芸芸眾生,不能雅得不食煙火,武伯英恰好是這樣的人。她的感情還帶著女人特有的憐憫,可憐的武伯英,仕途有過起伏,身體遭過毒害,感情受過挫折,需要憐惜關心。蔣寶珍歡愛中夾雜著憐憫,這本身就是不平等的,她高高在上施捨感情,隱藏著對回報的訴求。武伯英摸摸身上的西服,單面華達呢,她的這種好意,回報要的不是實物,而是更洶湧的熱愛。而自己因為沈蘭,怎麼也迸發不了對她的愛意,綿綿愛恨根本沒有結束的盡頭。結束不了舊的一段,新的一段也難以開始,蔣寶珍的出身和性情,正是現實的障礙,非虛無愛情能夠覆蓋。
儘管她的感情有雜質,但十足真實,不像出售瑕疵古玉的古董商人,故意在上面蓋上油污。儘管兩個人存在各種不合適,但她盡力彌補,不像兜售斷裂檀木如意的木匠,粘起來在裂紋處綁個絲帶。她的特殊身份和自己的秘密身份,差別是個硬傷,必將沒有歸宿。蔣寶珍很真實,自己卻不能對以真實,只能虛與委蛇,反倒越來越虧欠。必須結束,不能再糾纏下去,恩斷義絕是最好結局,自己也少些慚愧和不安。利用羅子春的死,武伯英有些不忍,但是沒辦法,不管真是她故意誘騙玲子去行館,或者被利用,都要借此以到絕情。必須有個了斷,必須和她分手,結束她真我假的戀愛狀態。
想起羅子春,武伯英就覺得渾身發冷,原本打算發展他進入組織體系,把壞事變為好事,成為自己明暗兩面的得力助手,卻就這樣一聲不吭,迅疾去了陰曹地府。
九月五日早餐,胡宗南還是等著武伯英。他從信陽前線回來,忙著處理完緊急公務,決定休養幾天。恰好發生刺客事件,就借口在家中避險,昨晚給各部下了命令,一切軍務公事移到靜思廬決斷,各級都到官邸匯報辦理。武伯英密查宣案到了最緊要關頭,自己一定要坐鎮中軍,不圖能擊敗對手,只求不被陷害,在最後揭底時刻,必須寸步不離,緊盯不放。好在武伯英仰仗依賴自己,不管發展到哪一步,都可以掌握主動,但這主動權不可輕視,一旦放鬆就可能失控。
胡宗南是講究人,嚼完咽淨食物,喝了口果汁才說話:「我去信陽意義重大,現在雖不在前線,但是只要打下來,都說是我胡宗南佔領的信陽。也讓小日本看看,咱們中國軍隊的戰鬥力,他們怕被斷了後路,北方面軍必然不敢全部投入武漢會戰。根據戰局發展,不久我可能還要去,如果近期你能出結果,我就在西安給你做主。只要我在西安一天,你就不用害怕,再大的壓力也不要害怕。」
「究竟哪一天出結果,出個什麼結果,我也難以預計。」武伯英咽完東西,用果汁漱了下,「總指揮,我想今天,約見一下蔣寶珍。」
「什麼事?」
「羅子春被擊斃,丁一被逮捕,這個消息他們一定得到了。現在唯一能限制我的,就是羅子春未婚妻的安危,我想落實一下,去掉這個牽扯精力的因素。」
「很好,也牽扯你的膽量,關鍵時候,必須大膽。」
「我想九點以後,再給蔣公館打電話,約見蔣寶珍。那時候,蔣主任已經去了新城署理公務,可以避開他。」
「見面地點準備放在何處?」
「就放在浙江會館,以吃飯為理由約會,十二點鐘。」
胡宗南擰眉思量了一下:「可以,讓羅子春刺殺你,我看不純粹是丁一的主意。你此行非常危險,我派幾個衛隊的人,貼身保護你。」
武伯英眼中感激,口中拒絕:「男女約會,帶著保鏢,總是顯得不妥。我想蔣寶珍還沒有無情到那個地步,我準備好武器,隨機應變,不會出什麼問題。」
胡宗南是個不容拒絕的人:「不行,必須保護你,就怕有些事情,你隨機應變也應付不過來。我也是浙江人,和會館上下熟稔,從飯店經理到會館董事長,不見得就沒有蔣銘三親密。不搞貼身警衛,不打攪你的風月場面,我派幾個衛隊的人,化裝成吃客,提前過去,暗中保護。這次約會,不講紳士風度,你必須遲到。浙江會館傳來蔣寶珍到達的消息,你才能前往,他們投鼠忌器,也不敢把你怎樣。」
武伯英覺得這樣安排確實嚴密妥當,面露感激笑笑,點頭表達謝意。不光為自己高興,更為查案走到今天,終於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強有力支持。
武伯英等到十一點半,浙江會館傳來蔣寶珍已經到達的消息,他給胡宗南匯報後到董子祠取了汽車。一路沒有跟蹤,浙江會館外面也沒有異樣,進了廳堂,卻大不一樣。十幾個食客分為兩派,雖都穿著便裝,卻很容易分辨,一派是胡公館衛士,一派是蔣公館衛士,此外再沒有閒人。似乎兩家的矛盾已經公開化,明著各自吃飯,實際暗中對峙。武伯英來過幾次,會館老闆已經認識,趕忙迎上來導引到雅間。老闆先一步推開房門,先看到一桌佳餚,再看到蔣寶珍,獨坐在窗前,滿臉憂鬱。
武伯英進去關上房門,開門見山問:「羅子春想要槍殺我,已經被胡公館衛隊打死了,你知道嗎?」
蔣寶珍看了他一眼,見他非常嚴肅,沒有一點溫和之氣,有些不適應。幾天之前,二人還在城中尋歡作樂,如膠似漆般形影不離,他去了趟渭南,自己去了趟高冠,就變成了這樣的局面。「我剛知道,吃早餐時,叔父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