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伯英回到黃樓時,已快到午飯時點,徐亦覺忙完上午的事已經回來了。武伯英進了科長辦公室,坐下來問:「中午沒飯局吧,一起吃個飯?」
徐亦覺饒有興致看著他,請吃飯可是頭一遭:「去哪裡?」
「你定個地方,我請客。」
「因為啥呀?」
「不為啥,請你吃個飯。」
「是不是因為,前一段時間冤枉了我,覺得過意不去?如今劉天章打死洪老五,你肯定不是我收拾了宣俠父,心中慚愧?」
「徐亦覺,我算是看清你和劉天章了,都是人。你們還就真不如我們,見成績就狗搶屎,見責任就狗咬狗。媽的什麼狗屁軍統中統,真還不如軍特處和黨調處。」
徐亦覺挨了罵,更加肯定嫌疑徹底洗清,訕笑說:「老武,兄弟真佩服你,昨天你說洪老五必定露面,今天就真露面了。雖然一露面,就被打死了,畢竟還是露面了。」
「我看你確實不如劉天章,姓林的失蹤,他天天想著報仇。而宣俠父一失蹤,你趕緊讓丁一去商州做戲,你對手下還真不如他,一看就是你的餿主意。」
「咳!不是沒公開嘛,還說這些幹啥。丁一願意嘛,我們四科內部的事,你就甭管了。你上任,四科還沒請客。要不這樣,中午算四科歡迎你,我來請客。」
武伯英緩和下來:「不要人多,就是你我,說說話。」
徐亦覺有些興奮:「好,就你我。」
「你想個好地方,我先去蔣主任辦公室一趟,匯報個事情。」
「甭著急,先吃飯,你和劉天章是一事吧?甭去了,他比你早一步,已經去了。你倆撞上,多不方便。飯後午休完了,你再找主任,讓他惡人先告狀去。」
徐亦覺找的吃飯地方,果然是個好地方,北院門的回民館子。這裡離繁華的新城不遠,卻夠僻靜,夏天炎熱,很少有食客來吃燥熱上火的牛羊肉,無有包間,找個角落,也是談話的好去處。幾個涼菜,兩碗水盆羊肉,要了半斤燒酒,武伯英推說有痛風不喝,徐亦覺乾脆就對著懸膽瓷瓶獨吹。
幾口酒下肚,徐亦覺的話多了,聲音卻未放高,滿臉神秘兮兮。「劉天章殺洪老五,為啥?我不說你也知道。」
武伯英翹起一邊嘴角,似笑非笑。「劉天章這個人,你覺得怎麼樣?」
徐亦覺猜不出來話意,用最客觀的話評價,也最無錯漏。「還成,各方面都還可以,這不是假話。都知道我倆有矛盾,那也是兩統的矛盾,個人之間確實沒恩怨。全國都這樣,不過我倆在一個城圈圈裡,看著好像是我倆的矛盾。外界看他風頭猛些,我落了下風頭,都不知我最不愛出風頭。中統在全國都落了下風頭,我讓讓他,又有何妨。」
「既然愛出風頭,密裁宣俠父,莫不是個大風頭?」武伯英眨眨眼,因為後遺症眨得不靈便,意思卻表達夠了。
徐亦覺竊喜,裝愣想了片刻:「老武,你真把調查目標改成他了?」
武伯英輕點了下頭沒有明答,吃東西等他下文。
「你開始把主使定成蔣主任,我就覺得你錯了,又不好明說。我不知道你把懷疑目標定過我沒有,要是有,你更錯了。不是說你沒想到,只是說你可能忘了,密裁宣俠父,有很大的成分,嫁禍戴老闆。這就算不排第一,也排第二,我能嗎?我是戴老闆的兵將,就算蔣主任是幕後主使,我是前台角色,只要有這一出,我敢嗎?」
武伯英嚼東西不語,等著他的後話。
「有人能,有人敢。」徐亦覺沒說名字,語意直指劉天章,「他能,他老闆敢,出了風頭,得了實惠,害了對手。老武,不是我多嘴,你知道戴老闆來西安,林伯渠躲回延安,為啥宣俠父本來要走,卻又留下了?那是因為他要救兩個人,兩個共產黨地下組織的重要人物,這兩個人就是被劉天章抓了。宣俠父前面在西安,動用各種關係,幹過不少這樣事。弄得撈人這事,在共產黨內部只有他能幹,可這次人還沒撈出來,自己先失蹤了。」
徐亦覺沒把抓人留人的話說透,卻將劉天章害透了,殺人不見血,只憑兩片唇。武伯英停下吃喝,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既有一切瞭解的意思,也有如是我聞的意思,還有更多意思。「怪不得葛壽芝叫我查,原來是賊喊捉賊,有這可能。」
蔣鼎文午休起來梳洗完畢,一隻眼睛略微腫脹,還沒完全醒來,讓武、徐坐下之後,傲慢問:「有什麼事?」
徐亦覺答:「武專員有事給你匯報。」
蔣鼎文更傲慢:「那你來做什麼?」
徐亦覺一笑:「聽聽。」
蔣鼎文吐了口粗氣,轉頭看著武伯英:「你說。」
武伯英簡要匯報了洪富娃之死前後的事情,蔣鼎文保持傲慢打斷了他:「你說的,劉天章飯前來都說過了。不就是殺了個地痞洪老五嘛,至於擴大嗎?有什麼和他不一樣的,說說。」
武伯英又把聽來的想到的,開門見山說了,靜觀他的反應。蔣鼎文沒有特殊反應,輕描淡寫說話,卻似驚雷一般。「要不要我下令,把劉天章暫時掛起,停職接受調查?」
武伯英沒料到這個態度,突然閃念,今天傲慢和以前的生氣與和藹都不相同,似乎早知道劉天章必被擺上砧板。這是大吏特有的傲慢,卻因害怕麻煩纏身不敢展現。如今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解脫糾纏後又露出了本來面目。
「停職倒不用,還只是懷疑。」
「如果坐實了,他不光是嫁禍戴笠,也是在嫁禍我蔣鼎文,我也不饒他。目前武漢戰事吃緊,前哨戰已經打完,日軍沿長江兩岸逼近三鎮。我要處理的事情實在太多,調查宣案的事,你不必向我事事匯報。無論是誰,只要在我管轄治下,如果覺得有抓起來的必要,就抓起來審。」
武伯英看看徐亦覺:「在下只是覺得,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好處理。」
「你不用忌諱,儘管放手去查。」蔣鼎文端起還有些燙的茶水,把杯子緊握在掌心,也看看徐亦覺,「手心手背都是肉,卻有所不同。」
蔣鼎文還怕聽不懂,把手略微抬起,給二人看杯子。武、徐都是聰明人,一眼就明白了,手心肉知涼熱,手背肉難控制。徐亦覺自認為就是手心,笑得異常開心,另兩人看著他,一起輕笑。
徐亦覺畢竟是手心肉,蔣鼎文毫不避諱說起了私事。「我看寶珍,是真心喜歡你,不要辜負於她。她年齡也大了,能喜歡你,很不容易。對她來說,可能是最後一次找男人,不能有閃失。我真心希望你們能成,她是長房長女,小一輩的榜樣。我們諸暨蔣家,到我這一代算是光宗耀祖了,弟兄們在各個領域都有建樹。富不過三代,下一代我不奢求還能繁花似錦,但希望不要敗得太快。這就要出幾個能幹的後輩,可我看侄子們,坐享多於開創。我自己的子女,又管教太嚴,文靜懦弱有餘。所以我寄希望於寶珍,也寄希望於她的夫君,能夠提攜照顧弟弟妹妹。」
蔣鼎文的意思很多,武伯英全都明白,包含著美色、財富、地位的許諾,相當誘人。但有個感覺更加強烈,劉天章被公推來認贓自首,多少有些生硬。他憋在心中反覆揣摩,若論宣俠父失蹤案背後主使,似乎是一個集團,若論宣俠父失蹤案秘密操作,似乎是一個集體。團隊有多龐大,利害有多複雜,秘密有多隱蔽,都是不可想像的。感覺自己雖是一條鯊魚,卻碰見了鯨魚群,病虎對抗群狼,先咬頭狼還是狼崽都拿捏不準。
蔣鼎文能安慰人,也很能嚇唬人:「不,你不用想,也不用忐忑。實話說,不是因為寶珍喜歡你,我才欣賞你。而是我欣賞你,所以才允許寶珍喜歡你。要不然,不會是目前這個樣子。」
下到二樓辦公區,徐亦覺把武伯英留在樓道裡,為難道:「老武,你真是個審訊專家,那個腌臢辦法很管用。今早丁一過來,說郝連秀後半夜熬不住,喊叫放他。招認了是共產黨四中支部書記,新從漢中過來任職。」
武伯英心中一緊,郝連秀成了叛徒,但授意抓捕的是自己,教授攻破的也是自己,實際正是自己陷他於不義。「那這下,就放不成了。」
「是呀,這次我老師要人,也不敢徇私了。早上你不在,我給蔣主任匯報過。軍統對外中統對內,他是中共黨員,適合移交給劉天章,主任也同意。」
「他沒誇你大公無私?那你咋才給我說?都決定了還說啥呢嘛?」
「誇啥呢嘛,沒機會給你說嘛,現在說也不遲嘛。我還沒給劉天章交呢,現在問你個意思,畢竟是你弄來的,不能說給就給了。我答應你關在蓮湖,就是打算替你背這個黑鍋,以你的意思為準。」
武伯英立刻想起蔣鼎文那段話,感覺其中有玄機,已經遲了乾脆放棄。「應該給,趕緊給,這就去提人。」
「不急,還有話。」徐亦覺見他沒露破綻,淫笑了一下,「老武,問你個真的,你把蔣寶珍,睡了沒有?」
武伯英噁心地咧嘴:「庸俗。」
「哎,說真的,要沒睡,就好。要睡了,我怕你,拉不利手。」
「有什麼拉不利,大不了結婚,況且還沒有。」
「你這人怪得很,要是我,早都睡了。」
武伯英心中更不舒服,剛好有只蒼蠅在眼前飛動:「你蠅子落在蠅拍上,倒是個貪歡不怕死。」
徐亦覺見他拿舊話奚落,笑了一陣子才止住:「老武,我也能看出來,你對沈蘭舊情不忘。還拿她當老婆,從丈夫的角色走不出來。你弟我雖然沒結過婚,但是玩過女人不少,有幾回還和你一樣動過真情。媽的,人是好人,職業把人害了。正經人家,聽我是軍統的,誰敢把女子給我。你弟我還就是這個相,寧吃鮮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