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十六 (1)
    武伯英遵循要求,再沒有主動見過沈蘭,但是突發郝連秀暴露事件,卻不得不見想辦法應對。上午也考慮過,想辦法找借口,直接去見伍雲甫,通報緊急情況。隨即否定,不但非常冒險,也違反了鐵律。前天派羅子春去報喪,她應該清楚,自己有情況要匯報。原本還想將新出現的洪富娃,通過她上報,但沈蘭並沒來參加葬禮。已經過時,沒有匯報的必要,現在唯一目的,只是想保護二人。一想到他們都是革命同志,武伯英心中不由得騰起一股希望,他們也許是假扮夫妻,自己還有破鏡重圓的可能。怕就怕黨的秘密工作從來都是單線聯絡,沈蘭不知郝連秀的秘密身份,郝連秀不知沈蘭的秘密使命,那麼就有可能是真夫妻。

    蔣寶珍是最好的掩飾物,讓見面顯得不太突兀,但有無單獨說話的機會,他估算不來,只能瞅空子。到了四中,郝連秀居然不在,據沈蘭說下午沒課,到咸陽的中學去兼職講課,很晚才能回來。武伯英立刻聯想起他的鼓動工作,也許去咸陽參加會議,鄭重其事籌劃些小兒科活動。想想他的鳩形鵠面極不舒服,對這個鵲巢鳩佔的男人,儘管明確了是同志,總有壞印象。

    武伯英給兩個女人做了介紹,沒出現不愉快的場面,都很禮貌平靜,客氣地保持著距離。一個保持身份,一個不卑不亢,沒有劍拔弩張。蔣寶珍把房子和擺設打量了一番,嘴裡低聲嘟囔了一下,都聽清了是「簡陋」。沈蘭很尷尬,武伯英也尷尬,對蔣寶珍來說只不過隨口中肯的評價。

    告別之時沈蘭送了出來,和武伯英落在了後邊。蔣寶珍知道他們有體己話要說,心中不悅,越走越快,超出了一大截。

    武伯英看看蔣寶珍背影,壓低了嗓音:「郝連秀知道你是黨員嗎?」

    沈蘭堅決搖頭否認。

    「那你知道郝連秀是黨員嗎?」

    沈蘭的驚訝不是裝的:「不知道。」

    武伯英寧願她是裝出來的:「你們趕緊離開西安,越遠越好。」

    「為什麼?」

    「他暴露了,我有最可靠的消息來源。」

    沈蘭蹙秀眉緊張思索了片刻。「我不走。」

    「你光說我,難道你忘了組織紀律嗎?」武伯英表情厲害,聲音卻焦急低沉,「一旦暴露,立即撤離,這是地下工作一號紀律。就算你沒暴露,他已經暴露了,必會牽連你。你們只剩下撤了,萬一出事,別怪我沒提醒!」

    「我就是不想走。」

    見她態度堅決,武伯英折中道:「不走也行,你們轉入八辦,公開為黨工作,就徹底安全了,組織另派人做我的聯絡人。」

    「你安排了我,還想安排組織?別忘了在這根線上,我是你的領導。」

    「我在線的最末端,最能真切號到脈搏。」武伯英焦急喪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聽了要是覺得擔心多餘,你就繼續冒險。」

    「什麼事?」

    「四中被抓的幾個人,今晚就放了,然後就抓郝連秀。」

    沈蘭回味道:「今晚如果放人,我就讓他走。」

    「你也必須走,你把這件事告訴老花,看他怎麼辦。看他的安排,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再說我是不是在安排組織。」

    沈蘭咬咬嘴唇道:「老花脫離了和我的聯繫。」

    「那你去找伍雲甫。」

    「我也沒見過伍雲甫,怎麼向他匯報?」

    「我不管怎麼匯報,由你想辦法。我不能再見伍雲甫,別想著由我去打通這條斷路。我有更重要的事,不能捨大顧小。你要沒辦法,就不要管了,和郝連秀遠走高飛,組織自有辦法。」

    沈蘭瞭解前夫,雖然知書達理,心胸卻不怎麼寬闊。「我倒要提醒你,你和蔣寶珍走得太近了,這是個危險信號。很多人都說你倆在談戀愛,我原本不信,現在信了。招搖過市,生怕人不知道似的,滿世界張揚。」

    武伯英聽話中略帶醋意,心中竊喜。「我們不過是朋友,好朋友。」

    「特別她是個異性朋友,還是個有特殊背景的異性朋友,太親密就會有問題,你別忘了身份,更別忘了使命。」

    走出四中門口天色漸黑,蔣寶珍先到了汽車邊。武伯英和沈蘭停下說話,她只好站等,隱隱能感覺到在爭執。他們把話都說完了,這才走過來。武伯英繞過車子去開車門,沈蘭湊近她歉意道:「來了一趟,連頓飯都沒吃。」

    「吃過了,真的,不作假,在浙江會館吃的。」

    「聽說那裡的魚鮮很有名。」

    「就是,我很喜歡吃海鮮,有機會我請你們去吃。今天吃了四樣,荷包魷魚,清蒸帶魚,黃酒牡蠣,扣燜干貝。算不得海鮮,都是水發乾貨,真正的海鮮要去台州、溫州吃,我都不要調料的,清煮了直接入口。」蔣寶珍貴為小姐,自然對高檔享受在行。

    沈蘭心思在前夫身上。「他也吃了?」

    蔣寶珍不明白她的表情為什麼奇怪,看看武伯英的背影。「是呀,也吃了,還是他點的菜,全是我愛吃的。」

    沈蘭痛惜地輕聲道:「他不能吃海鮮,有輕微痛風,吃海鮮關節要疼的,不過也不要緊,皮膚沒反應。」

    蔣寶珍用複雜的眼神看看武伯英,見他渾然不覺鑽進汽車。他表達出的愛憐叫人心動,為了自己口舌之快,寧願忍受關節之痛。沈蘭的細膩叫人動心,原來夫妻之間就是這樣,自己確實能從多方位替代,卻有一點難以置換,那就是一起經歷的往昔歲月。臨上車時,沈蘭主動伸出手來與她相握,加上一點力道,似乎把什麼交到了她手中一樣。

    回去路上,蔣寶珍一直在想心事,不願說話。武伯英主動開口,問得有點莫名其妙:「你咋走得那麼快?弄得我倆好像商量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我故意給你倆留空,知道有話要說。」

    「也沒啥說的。」

    「你真的有痛風?」

    「好像也不是,就是吃海鮮難受,可能是遺傳下來的。」

    蔣寶珍更為這不落好感動:「是過敏,治不好。我能給你調理,不再犯。」

    「真的?」

    「你別不信,我是省立醫專畢業。」

    「那你怎麼不從事醫學?」

    「我學醫本來就不是要當醫生,只不過學點感興趣的東西,好有點真才實學。不像有些人,總在詩詞歌賦、經史子集裡務虛,還在西北公學教書,誤人子弟,勾引女生。」

    武伯英知道她瞭解很多過去:「就是,家裡人有小病小災的,你都能看得了。」

    「別人我可不管,就是將來要好好護理你,保持你的健康,天天給你按摩,慢慢把你的後遺症調理好。」

    武伯英聽言感動不已,她已將自己丈夫般看待,準備做如此體貼費力之事,何況還是個貴如公主的女子。蔣寶珍語氣不像玩笑:「可惜沈蘭流產了,你們要是有個孩子就好了,我們就養起來。原本我還想過,要是我們結婚,你要我給你生孩子,我該怎麼辦。我打算一輩子不生孩子,但是你要孩子,我又不能不生。如果你們有個孩子,我就不用煩惱了。我不用生孩子,你也有了孩子,兩全其美。」

    武伯英想起夭折的女兒有些黯然:「女人都喜歡自己親生,為什麼你不呢?」

    蔣寶珍覺得臉上發燙,好在夜色已經降臨,遮蓋了透過粉臉的緋紅。「蔣夫人美齡就不要孩子,我崇拜她,覺得是對的,生孩子養孩子,對女人的生理和心理影響太大了。」

    武伯英不太明白影響到底在哪裡,只是覺得有道理,理解她那種對偶像的崇拜之情。自己崇拜周恩來,有時皺眉都覺得是他那對劍眉,有時抿嘴都覺得是他那張薄唇,有時微笑都覺得是他那種春風化雨,一照鏡子,自己還是自己。

    送完蔣寶珍,武伯英開車從蔣公館出來,朝前開了一段,就到了自家門前。羅子春來開的大門,玲子住過來後,他被愛人拴著心思,早早就回了武家宅院。趙庸他們幾個圍在廚房,幫著玲子收拾清理,嘰嘰喳喳,笑鬧不休,聲音在院子裡都聽得見。

    羅子春緊趕了兩步,湊近耳朵說:「張向東在西安的行蹤,我今天沒敢著實打聽,只是和他們說了說這個人,還沒得到什麼。」

    武伯英偏頭點了下道:「好,就這麼辦。」

    雨停了一天半,天陰了一天半,二十一日凌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武伯英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毫無疑問郝連秀已經暴露,他的工作性質容易暴露。也不能全怪他不小心,鼓動就是要發動覺悟低的人,而這些人被抓捕就容易後悔,容易交代。但沈蘭不能暴露,自己更不能暴露,三人正是徐亦覺所言,蝦米、小魚和大魚。太危險了,太重大了,不管組織如何安排,自己必須做出應急處理,不能造成更大損失。

    吃過早飯,武伯英把幾個屬下叫到西廂房,關上門說話。安排他們開吉普車到四中去,由羅子春指揮,抓一個叫郝連秀的男教員。吩咐抓到後,投到軍統的蓮湖秘密監獄,已經給徐亦覺打過了招呼,先關後審。叮嚀不要暴露身份,特別是羅子春負責開車,不進去抓人,在外面候著。其他人聽令答應,只有羅子春知道郝連秀是誰,表情裡有點遲疑。武伯英闡明了兩點,一是郝連秀可能與案子有關,有必要冒充行營四科採取行動,不能暴露破反專署的身份;二是目前是遏共不是****,防止萬一郝連秀是共產黨,行事必須要秘密,行動必須要迅速。

    武伯英獨自駕車到了新城黃樓,心裡還存僥倖,但願手下們撲空,郝連秀和沈蘭已經連夜避走。如果不幸抓到,保護自己和沈蘭就能容易些,最起碼也能表明自己的****態度。他覺得自己完全出於公心,確實和郝連秀相比,自己對黨的事業重要千百倍,捨小求大是前提。他上樓後直接進了徐亦覺辦公室,徐亦覺正在泡早茶,細心操作那套珍貴的茶具,都是康雍乾三代的傳世器皿。

    兩三杯香茶下肚,四五句寒暄出口,武伯英話鋒一轉:「老徐,我已經派人去抓郝連秀了。」

    「你說啥?」徐亦覺心一緊,瓷杯磕在瓷壺上,連忙查看壺身和杯底,見沒有小磕也沒有飛皮,才放下心來。

    「抓郝連秀,關蓮湖監獄,給你打個招呼。羅子春他們已經去了,估計這會子都到了,也許已經抓了。」

    徐亦覺不能再事不關己,忙問:「你是不是架著軍統的名?」

    「是呀,我覺得以你的名義,程序上合理。」

    「你這是公報私仇,還尿了我一尻子。」徐亦覺頗為不滿,「老武,你這手,可不地道,也不高明。郝連秀這樣的小蝦米,西安城成百上千,抓了也定不下個什麼罪。人家就算煽動民眾,也是打著抗日旗號,光能給我落些罵名。」

    「虱子多了不癢,也不在乎多這一個。你說得對,我就是公報私仇,找不見理由,這個忙你幫不?」

    「幫不幫?你都把人抓了,就先撂在蓮湖吧。」

    「你去審他,按你的套路來,狠打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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