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十一 (3)
    「是呀,忙裡偷閒,能有這塊地方,最愜意。」

    「我在進四科之前,在這裡當了三年監獄長,有跟別人不一樣的感情。」

    「這我還沒聽說過,這樣算來,我關在這裡的時候,你就在這裡?」

    「是呀,今天咱們,就不提過去的不愉快了。」

    二人又碰了杯酒,又是長時間無話,各自想著心中積壓的事情。

    「老武,你是文人,可知道這蓮湖的來歷?我聽人說,雍正王時年羹堯節制四省,對西北用兵,府第就建在這裡。據說他起了反心,要在這裡稱帝,西邊是宮殿,把這蓮湖準備當御花園。」

    「古時講反心,無非制了龍袍皇冠,刻了玉璽官印,造了大殿大鐘,都是這麼一說,雍正想收拾他,何患無辭。」

    「唉,就是的,樹大招風。你看蔣主任,如今就是,多少人想整他。他哪有咱們這種閒情逸致,整天連覺都睡不安穩。除了共產黨,光那些黨內派、派內黨,多少人和他過不去。我和他接觸多,最知道他,別看名聲洶洶,實際是個寬厚長者。也就是總裁一如既往信任,所以他才能和年羹堯一樣,獨霸一方,大旗未倒。就像雍正一樣,能收拾他的人,也就是蔣總裁。」

    武伯英聽明白了意思,還在繞著彎子勸諫。「就是,如果蔣主任倒了,西安城江河氾濫,恐怕魚蝦都能成精。」

    「我知道你是個明白人,但是給我的感覺,就沒打算要在西安長幹下去。是不是葛壽芝給你許諾,要把你調上去工作,只讓你干個一錘子買賣?你從上任來,就在和蔣主任作對。如果你信葛壽芝,就繼續與主任為難,且看將來他能否兌現承諾。」

    武伯英緩慢點頭,徐亦覺見他明白了深意,於是停住言語,話到點破最為妙好。二人又碰杯喝酒,武伯英把酒杯擱在唇邊,將喝未喝時道:「聽你的話,蔣主任不希望我查出兇手?」

    徐亦覺剛要一飲而盡,聽言停住酒杯:「沒有,主任也希望,你能把兇手逮住,給他個清白。」

    武伯英笑著喝了酒:「還不是,你是身邊人,揣摩出來的就是真正意思。我之前給師應山說過,此舉意在洗脫主任,今天也給你明講了。你離主任親近,只有你才能把這層窗戶紙捅破,實際都是不謀而合。」

    「好,再見主任時,這個話我一定說到明處。」徐亦覺說完喝酒,感覺和他談話總是捉襟見肘,放酒杯換了話題,「老武,我這個地方好吧?只要我在西安,就不放手。當個別院,累了煩了,就來坐坐。我安排了私人廚子,吃吃喝喝,有時候也能緩解焦慮。你別看我是個俗人,但是心向雅致,對這些風呀景呀的,還是喜歡。」

    「你不是俗人,從喝茶我就發現你挺雅。」

    「取笑了,雅人是你。我只是想雅,學得不像。如果你不去中央,軍統陝西站長必然是你的,當了長官後,還請給我保留這塊地方,我就滿足了。當然,你想拿去也成,只要允許我常來,我也就滿足了。」

    「哪能啊,我要能當陝西站長,你必然已是西北區長,我奪頂頭上司的美地,不是自找不痛快嗎?」

    二人碰杯同笑,都似乎充滿希望。談話看似融洽,實則每個話題都進行不下去,淺淺一說就停止不前。話不投機,沒有交情,言語總是滯滯澀澀。兩個小特務過來收了杯盞盤碟,拿來泥爐鐵壺、沙甌瓷杯,燒水泡茶。

    茶喝到半下午,剛好與酒中和,酒勁散了,茶不凜胃。武伯英主動告辭,不再打擾,徐亦覺倒不忌諱,明言要去蔣公館。武伯英挑挑眉毛,帶著詢問卻先有了答案,意即問他是否去匯報當說客的效果。徐亦覺壓壓眉毛,無聲回答了無聲,正是如此完全出於一片好心。武伯英早上坐他的轎車來,也只好坐他的轎車走,剛好順路。徐亦覺駕車,先把他放在後宰門的宅院門口,武伯英下車站在自家門口,隔著車窗表示謝意。

    「還滿意嗎,今天吃的喝的?」徐亦覺帶著自負問,物資匱乏、物力艱難時期,今天高檔次款待,一定讓他難以忘懷。

    「好得很。」武伯英抱拳感謝,「我現在就想,啥時候還能去。」

    「這簡單,每個禮拜天,咱倆就在蓮湖玩樂。好好休息也是為了好好工作,下個禮拜我提前安排。」

    武伯英感激拱手:「好,那我就不用擔心了,今天把嘴吃饞了,把眼看花了,今後可咋辦呀。」

    徐亦覺哈哈大笑了兩聲,動情地點點頭。「老武,給你交個實底,你真不該和蔣主任這樣。我不管你目的是啥,想通過查案弄啥,如果換做我,就算宣案是蔣主任主使的,他對我這麼好的話,我也會包庇他。何況並不是他主使的,你看他像主使,那是因為不管誰主使,宣案發生在西安,對他都極其不利,當然不想這個案子能查清。不然落實了他的失職,共產黨將會趁機做文章,政敵再加把力,他就要受大影響。共產黨已經很為難他了,你不應該再和他為難,咱們弟兄應該擰成一股繩,幫主任渡過這個難關。」

    武伯英訕笑答:「我都說了,賣力查案,正是為幫他。」

    徐亦覺竭力理解這個謬論,保持笑容看著他的眼睛。

    武伯英又道:「你不理解我的苦心,我能給你明說,蔣主任不理解我的苦心,我卻不能明說。畢竟我不是你,只能靠他自己去體察我的深意,如果不理解,我只能委屈冤枉。你少時去見他,可以把我對你明講的話,明講給他。我正是不信蔣主任主使此事,所以才發力查案,要不然也不會這麼認真。過程中可能會傷害主任,但最後的收益,卻是任何人都幫他做不到的。我的做法,將徹底打破共產黨的詰難,而且還不給共產黨留詆毀的把柄。」

    徐亦覺的乾笑越來越大,似乎已經融會貫通。「好,我一會子,就把這個點破。」

    武伯英非常輕鬆愉悅。「還有一件事托你,到了蔣府,順道見見侄小姐。問她一下,我昨晚拉的曲子,聽見了沒有。」

    徐亦覺覺得肉麻笑得非常曖昧,想不到已經這個年齡的武伯英,還有這麼青澀的浪漫。「哈哈,你雅興真多!說真的你要當了區長,讓我當站長,我不服氣,這是真心話。但和侄小姐聯姻,你要當區長,讓我當站長,那都是恩賜,這是實話。只要你抓住侄小姐,保安司令都不在話下,你當了司令,再把區長讓給我,咱倆一茬接一茬,哈哈。」

    武伯英不以為意:「這是你的安排,還是蔣主任的承諾?」

    「哈哈,我胡說呢,就是這樣一想。好,到了蔣公館,我先去見侄小姐,決不會把你的好事誤了。」

    徐亦覺開車進了蔣府,管家在二門知客,每週唯一的休息時間,登門私拜的人絡繹不絕。管家原在軍中跟隨蔣鼎文當副官,來西安後卸掉軍職當管家。他在軍界政壇浸染已久,對人對事都能分清輕重緩急,先掂量分度。徐亦覺是蔣鼎文的得力手下之一,來往蔣府頻繁,自和管家熟稔,私交深厚。

    徐亦覺停好汽車,管家跟過來提醒道:「主任正和劉天章談事。」

    徐亦覺明白和劉天章作為競爭對手,面合心不合,自然瞞不過管家。「哦,那我就等會子,不打擾他們。」

    管家笑笑:「先不通報,你去後花園轉轉,等他走了我通知你。」

    徐亦覺沒有特意肯定:「那倒不用,我們沒有這麼生分,剛好我找侄小姐有事,先去說會子話。」

    管家伸手請他自便,又回到了無形的崗位。徐亦覺官職雖小,卻在行營擔當最厲害的角色,除了蔣主任所有人都要讓三分。他知道自己的地位,對誰都不甚客氣,包括管家、侄小姐這樣特殊身份的人,也從不低聲下氣。他對武伯英那麼逢迎,已算是特例,蔣鼎文能對武伯英那樣另眼看待,也是特例。

    蔣寶珍一直拿徐亦覺當狗東西,自然不客氣,聽完捎來的聽琴之問,就有些不耐煩。「不好聽,誰稀罕。」

    徐亦覺知她正話反說:「他現在是你叔父的寶貝,你不稀罕也別扔,還是盡量善待,這樣好一點。他如今干係重大,秤砣雖小壓千斤,牽扯的可是你叔父的運程。說白了,也牽扯著我的運程,同時也牽扯著你的。如果不悠著,萬一打碎了,別的不說,你還是你,但這公館,恐怕就不能再住了。」

    蔣寶珍明白他不客氣的話意,更加不客氣。「行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要看書了。」

    徐亦覺習慣了她的不客氣,咧嘴一笑就起身出去了。走到迴廊上,他才把怒火發了出來,大聲咳了一口痰,使勁吐到魚池裡。跨過欄杆站在池邊,看魚兒爭搶痰液,心中憤恨。有朝一日達到高位,這些輕看自己侮辱自己的人,都殺頭才舒服。

    蔣鼎文書房內,劉天章正擰著眉毛說話。「我還是輕看了他,高估了自己,請主任批評。今早他讓羅子春拿來兩千元現金,這手兒暗含三個意思,感謝我以前的照顧,勸阻我現在的為難,表明將來的絕交。舉動看似普通平常,卻也透著精明,叫我不要插手。這兩千塊錢一送,就像兩隻手,把我的兩隻手都攥住了。」

    蔣鼎文看看他:「我想他攥你的手,攥不住。」

    劉天章得到了上司肯定,試探道:「主任,卑職斗膽一問,宣案真的和您一點沒有關係嗎,或者說,直到現在您都不知道內情嗎?」

    蔣鼎文苦臉肯定道:「當然和我無關,我也是替人擦屁股,還不知道擦的是誰的屁股。你別以為這是多管閒事,也在管我的事,宣俠父在我手下失蹤,只要查清,不管是誰操作,我都要負責。共產黨對我恨之入骨,巴不得立刻趕出西安,屆時肯定會鬧得我下不來台,只好下台。形勢不允許,小傷口發炎也能要命,我的意思就是把這事繼續糊塗下去,越混亂越好,共產黨發不了力,總裁也可以借口不管。」

    劉天章有些慚愧:「卑職不是懷疑主任,而是我那姓林的組長,家屬天天來鬧我,似乎已經知道丈夫殉職之事。我現在還硬著頭皮說他在武漢出差,最後終究要見底,得給個交代。而且手下一些人,知道林組長是和宣俠父一起失蹤的,也需要一個交代。況且他和我交情深厚,忠心耿耿,我給自己也要一個交代。」

    蔣鼎文擰眉思考,知他邀寵的隱意。「我越來越覺得,你比徐亦覺高明。放心吧,此事過後,我自然會提升你。同時還要加強你的組織,起碼恢復處級編製,單位和個人一起升格。至於林家女人,就把武伯英給你的兩千塊錢先給她,那實際是我的錢。」

    劉天章點頭遵命,心中自言自語,那實際是我的錢。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