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前村有個七十多歲的老人,無兒無女,會吹嗩吶,誰家婚喪嫁娶或大隊扭個秧歌、唱個二人轉什麼的都少不了他。我那時候小,只知道他姓孫,具體名字不詳,大家都叫他孫大喇叭。我上小學的時候,他負責看護農村大隊的苗圃林地。雖然是個五保戶,但他當過兵,參加過抗美援朝,並且把左半隻耳朵永遠留在了那三千里錦繡江山。也有人不禮貌地叫他「禿耳道」或「老兵皮」。他也不在意。當然那都是年齡和他「般對般」的人,年輕人對他都是滿尊敬的。
我上五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放學回來,村裡人說孫大喇叭死了。也沒有什麼病,坐在他看護的樹林裡抽煙,火柴劃著了,還沒等抽呢,人就過去了。
他是五保戶。按照規定,大隊對五保戶在吃、穿、住、醫、葬方面應給予生活照顧和物質幫助。大隊的幹部考慮他沒有什麼親人,死了就死了吧,找幾個人弄幾捆秫秸把他捲出去,深埋在村外的亂死崗子。大隊幹部用省下來的錢和幾個參加喪葬的人,到街裡吃了一頓飯。酒足飯飽之後感歎:「唉!人就那麼回事兒。」
我住的村裡也有個五保戶,村裡人都叫他老邢頭,年齡和孫大喇叭差不多。從我記事起,老兩口就一直在村裡放豬。從沒下過崗,人長得瘦小。比他小幾歲的老伴,據說是當年挨餓從山東逃荒要飯來到這裡的。丈夫和孩子餓死了,大家看她可憐,正好老邢頭獨身,一串聯就成一家的了。
我小的時候,母親讓我管他叫邢爺。逢到端午節,母親叫我把豬趕出去交給他的同時,還要往他手裡塞幾個雞蛋、鴨蛋或鵝蛋。給我的印象是這個老頭很貪,因為他隨身斜挎的包是用半截化肥袋子做的,很能裝東西。很多人送給他雞蛋,他也不客氣,對人看也不看,把蛋接過來就放進包裡,嘴裡繼續吆喝著豬。我年年給他送雞蛋,從沒聽說他謝過誰。
我對邢爺不怎麼感冒,還因為他夏天放豬圖省事好看護,總是把豬往我家房後的黃泥泡子裡趕。每晚豬一回來,一身泥不說,渾身還臭烘烘的。這下我每天放學有活幹了,父親天天叫我給豬澆水洗澡。要知道,平時我自己還懶得洗澡呢!
我當兵的第二年回家探親,邢爺有病去世了。當時生產隊長是本家叔叔,現在已經出家為僧,當然這是後話了。叔叔有點文化,為邢爺開了個簡單的追悼會,還領大家學習了毛主席語錄《為人民服務》。有一段我印象深刻:「今後我們的隊伍裡,不管死了誰,不管是炊事員,是戰士,只要他是做過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們都要給他送葬,開追悼會。這要成為一個制度。這個方法也要介紹到老百姓那裡去。村上的人死了,開個追悼會。用這樣的方法,寄托我們的哀思,使整個人民團結起來。」看來叔叔是按毛主席的指示辦的。
那天我也參加了邢爺的葬禮,邢爺的棺木就是前村孫大喇叭看護過的楊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