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兒,對不起!
枉我自負才華,卻無能護你江山,任由那些竊國之賊,挾天子,亂朝綱,辱我國威,盜我國器。今日回師,卻是以判軍之名,與你對峙城下——醉兒,對不起!
秦墨,對不起!
枉我身為女皇,卻無能愛你護你,任由那些篡國之賊,污你清名,奪你軍功,引狼入室,賣國賣民,你本是凱旋而歸,卻被迫成為判軍,今日又與你對峙城上,讓你投鼠忌器——秦墨,對不起!
兩人癡癡凝望彼此,早已忘了今夕何夕!
城上眾臣,城下大軍,縱然是心情各異。但此時此刻,也不忍打擾這一對久別重逢的戀人。
因為誰都知道,他們之間的愛戀即將終止。一個是西梁女皇,一個是西梁叛臣,他們注定要處於敵對的位置,也注定將成為無法並存的對手,也代表著這場愛情必將以悲劇結束。
站立於蘇醉兒身後的戚少陽,突然踏前一步:「陛下,小王不才,願為陛下分憂解勞,平息叛亂。」
蘇醉兒一派淡然:「這是西梁內部事務,不必勞煩王子殿下。」
戚少陽笑容溫柔,神色卻不容拒絕:「你我即將成為夫妻,本該同氣連枝,生死與共!」微一擺手,於是,城上城下頓時湧出無數朱紫士兵,他們不但以合圍之勢奔向秦墨大軍,甚至連城牆之上,也被密密包圍,所有的出口關卡都有重兵把守。
轉瞬之間,整個皇城,已盡在戚少陽控制之中。
戚少陽居高臨下,俯視秦墨,秦墨也在仰頭望他。
兩人皆是一言不發,可是目光相撞之時,卻好像捲起了驚濤駭浪,颶風狂沙,好似連空氣都要燃燒起來。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宛如遭遇了千年宿敵一般。
兩人面孔竟有幾分相似,同樣的少年英俊,權傾天下,卻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
秦墨像水,心胸如江海一般浩瀚寬廣。安靜時清透溫和,讓人情不自禁地沉醉於那碧波萬頃。動盪時,卻可翻江蹈海,以雷霆萬鈞之勢,席捲一切,毀滅一切。
而戚少陽卻像火,灼灼燃燒,熱力四射,光彩跳蕩,讓人想起當空皓日,雖然溫暖無限但若距離太近卻隨時可能被焚燒成灰,了無痕跡。
迥異的感覺,卻是一樣的危險!
刀劍出鞘,對峙雙方皆是蓄勢待發……
戚少陽的眼神裡充滿挑釁,秦墨,來吧!
我們都在等待這一刻,不是嗎?
秦墨卻遲遲不肯下達攻擊令,畢竟他要攻打的是他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城池,城裡居住著他的家人,友人,國人,那裡的一草一木都與他息息相關,他怎麼忍心讓戰火在這裡蔓延?
更關鍵的是,他的女皇陛下就站在城上。她的身後,更是手執刀劍的朱紫人,與她近在咫尺。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如何能讓自己的劍指向他最心愛的女孩?但此時此刻,形勢已如箭上弦,不得不發……
邵明堂已被陣陣殺氣壓迫得腿腳發軟,他勉強提起聲音:「秦墨你好好想想,你難道真的要做叛國之臣,受世人辱罵,遺臭萬年嗎?」
沒等秦墨說話,蘇醉兒已經又一次大聲說:「秦墨不是叛臣!真正的叛臣是你們!」她雖然身體嬌小,說出的話卻是擲地有聲,如金鐵鏗鏘,傳蕩在皇城上下。
眾臣一驚,邵明堂也是臉色大變:「陛下,您被氣糊塗了吧?」
蘇醉兒冷笑:「我沒有糊塗,糊塗的是你們!你們真以為宗陽是在助你們平叛嗎?他只是藉機引兵入城,然後再以平叛之名,消滅所有阻路之人!他要殺的人,不僅是秦墨,還有你們!當西梁重臣全部死於叛亂之時,也就是他奪我西梁,佔我江山之時!你們若是不信,就看看身後,那些朱紫人的兵器,對準的是誰?」
眾臣連忙回頭,果然發現自己已被朱紫士兵們團團包圍,迫人的煞氣直逼眉睫!
眾人惶恐,邵明堂更是大驚失色,轉頭質問戚少陽:「殿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戚少陽沒理她,反而極為有趣地看著蘇醉兒:「原來你早就看出來了,那為何你不去提醒這些蠢蛋呢?」
蘇醉兒竟是極為平靜:「西梁已經病入膏肓,無論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還不如就來一場翻天覆地,讓一切重新來過!」
戚少陽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蘇醉兒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抽出一道聖旨,面向眾人,大聲宣讀:「西梁眾臣聽旨:朕繼位以來,耽於逸樂,不納忠諫,肆意妄為,荒廢朝政,致使百業不興,民生凋弊。今日又引狼入室,兵臨城下,西梁之危,實乃朕之過也!思及此,朕悔恨交加,奈何為時已晚。今有臣子秦墨,忠耿正直,人品貴重,可力挽狂瀾,救西梁於水火,朕決定傳皇位於秦墨,盼他殺奸除惡,重振西梁!欽此!」
蘇醉兒意態從容,將聖旨慢慢合起,眾臣早已聽傻了,個個都是一頭霧水,皇位傳於外姓之人,是西梁絕無僅有的。尤其此刻又是內外交煎之時,蘇醉兒怎麼會突然想起傳位之事?
戚少陽更是意外,他疑惑地看向蘇醉兒,一種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一時之間,竟是萬籟俱寂!
秦墨已經濕了眼眶,嘴唇翕動:「醉兒……」
蘇醉兒也在看秦墨,神色淒然,甚至帶有決絕之意。
無論她多麼沒用,也畢竟是西梁女皇,有她站在城頭,秦墨就無法放開手腳來攻城。若他敢無視君王安危,攻城奪地,即便攻得是自己的城,奪得是自己的地,卻依然等同叛逆,甚至可能被指控為變相弒君,成為千古罪人。所以戚少陽才會有恃無恐。
蘇醉兒怎能不明白?唯有明白,才更加痛徹心肺。因為她的存在,竟然成了秦墨前行的障礙!
所以,她傳位秦墨,讓他成為西梁之主,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打進城來!至於她自己?來此之前,蘇醉兒便已決定,即便死,也絕對不允許別人利用自己來威脅秦墨……
「秦墨,我知道你在顧忌什麼,你只管放手去做,我不會再讓你有任何後顧之憂!」
「憂」字出口,她驟然俯身向前……
戚少陽猛地醒悟過來,慌忙伸手去抓蘇醉兒……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蘇醉兒已經躍下城牆,那飛舞的裙衫只在他的指間稍作盤旋,便如水一般滑過,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那一剎那,秦墨感覺自己的靈魂像被撕裂了,痛得再也無法呼吸。下意識的,他的人已經騰身飛起。但好像是上天注定,他與蘇醉兒終是無緣牽手,半空之中,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蘇醉兒的身體輕輕擦過他的指尖,墜落到灰黑色的土地上……
「不!」
絕望襲上秦墨的心頭……
為什麼?
一個李微微還不夠,現在又是蘇醉兒?
他身邊的女人竟然都選擇了同一種方式結束這一切!
而他,卻一次痛過一次!
那一剎那,風停雲住,萬籟俱寂。
斑駁的城牆下,秦墨單膝跪地,腦袋半垂,右手斜支地面,除了髮絲還在輕輕拂動,他的整個人宛如雕塑,僵硬凝窒,毫無聲息。
他的身前,蘇醉兒靜靜地仰躺在土地上,面容平靜,雙目緊閉,靜止的胸膛不見絲毫起伏,鮮血在她的身下流淌,與華美的嫁衣交相輝映在一起,已經分不出哪裡是血,哪裡是衣。
夕陽的餘暉斜斜照在兩人的身體上,灑下長長的投影,拖延在地。
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是城上還是城下,突然有人悲呼一聲:「女皇陛下!」撲通一聲,那人跪在地上。然後,像是會傳染一樣,一排接著一排,黑壓壓的,片刻之後,十幾萬人已經全部跪倒在地面上。
只有戚少陽依然站立,但是他身前的牆壁卻已被他抓出兩個掌印,深深地印在石壁上——蘇醉兒,為什麼你不能等到最後?
戚少陽千算萬算,卻怎麼也沒算到,蘇醉兒竟會選擇一個如此悲壯決然的結局!
四野無聲,突然一聲呼喚彷彿從遙遠的雲空之間傳來:「醉兒!」
一道光影如旋風一般捲至,金色長髮紛飛如雲,俊美無鑄的面容,狂放不羈的眼神,張揚跳脫的舉止,但頤指氣使之間,卻是一派風流蘊籍之態,來人竟是本該去西天取經的孫悟空。
孫悟空的目光猛然停駐,落向地上的蘇醉兒,鮮紅的顏色似是刺激了他的神經。他哇地一聲怪叫,不敢相信地伸出手去,探到蘇醉兒的鼻下……
聲息全無!
孫悟空傻了,呆呆立在那裡,好久好久,突然就面目猙獰起來,仰頭大吼——啊!
巨大的吼聲衝擊著眾人的耳膜,在場的人,剎那間倒了一地,痛苦地摀住耳朵。他的吼聲如雷,竟又帶起颶風如嘯,席捲而至,過於強大的力量,撕扯著大地與房屋。一時之間,山搖地動,整個皇城都晃動起來,地面出現裂痕並逐漸擴大,房屋開始倒塌,轟鳴聲不絕於耳,尖叫聲此起彼伏,奔逃的人驚惶四竄,卻怎麼也找不到可以藏身之處!
但這一切卻像與秦墨沒有絲毫關係,他依然半跪在地,土地就在他的身後崩裂,城池就在他的身前搖晃,他竟彷彿全沒看到,眼神祇凝注著地上的人兒——他的醉兒睡著了。
醉兒,求求你,醒過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