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一瀉千里的水流,臉上的笑意若隱若現——好一個水漫三軍,不但滅了我朱紫七萬大軍,順便還完成了秦帆當年引水東下的心願,倒真是一舉兩得!秦墨,果然不愧有西梁第一公子之稱!另外,我也要謝謝你,幫我除去了太子宗元,那個傻瓜,還真以為我不敢與他爭功,才答應留守。
這一曲引君如甕,固然是人間絕響,卻並非沒有知音。秦墨啊秦墨,你可知道,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我都感同身受,瞭如指掌。秦墨,我知你,你卻不知我,所以這一場戰爭,你必敗無疑!
同時間,雲空之上,孫悟空卻望著滿河屍體,頭痛欲裂,他在雲間翻轉騰挪,呻吟不絕。不,我沒有殺人,我在救人,我沒有殺人!
他電閃一般穿越雲層,穿越山林城鎮,撲通一聲跪落地面,撲到唐僧腳下:「師父,不要念了,求求你!饒了我吧!」
靜坐在林蔭深處的唐僧慢慢睜開眼睛,深深地看向孫悟空:「悟空,我根本就沒有唸咒。」
孫悟空一怔,緊抱腦袋的雙手也慢慢鬆開,似疑惑又似自語:「沒有念,怎麼可能,我明明頭疼得厲害!」
唐僧一派淡然:「你做了什麼?」
孫悟空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出來了事情經過:「所以,為了救那些百姓,我就答應了,設了一個結界,護住了他們,我真的是在救人!如果我不出手,那些百姓一定也會像那些朱紫士兵一樣,死在大水中……」
唐僧沉默了好久:「你既然可以救人,為什麼只救西梁百姓,卻任由那些朱紫士兵被大水淹沒……」
孫悟空大叫:「他們是朱紫人,是我朋友的敵人,我憑什麼要救他們……」腦袋一緊,那種恐怖的巨痛又一次襲上身體,孫悟空痛得滿地打滾,「師父,不要念……」
唐僧只是靜靜地看他,靜靜地歎息:「我沒有念,悟空,你真的認為自己沒有錯嗎,你好好問問自己的心?」
孫悟空一邊痛苦地慘叫,一邊急促地喘息:「我聽到……成千上萬的朱紫士兵……他們的冤魂在哀嚎……就在我的耳邊……我真的聽到了……無論是西梁人,還是朱紫人……他們都是一樣的人……他們在我的腳下哭……我卻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洪水中掙扎……身體被大水淹沒……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唐僧伸出雙手,輕輕撫摸著孫悟空的金色長髮,潛心吟誦:「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囉耶……」
在舒緩卻彷彿可以穿透心靈的大悲咒聲中,孫悟空終於安靜下來,蜷縮在唐僧的腳下,慢慢閉上了眼睛,俊美的面容也漸漸變得安詳平靜……
大獲全勝並且順利接到糧草的秦墨本想乘勝追擊,將二王子宗陽率領的八萬朱紫軍也趕出西梁,沒想到竟在七日之後,收到命他立即班師回朝的聖旨……
就在同一天,羅殊快馬奔進軍營,見到秦墨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不能回去!」
當夜,秦墨枯坐燈下,凝思不語。
晨光初露之時,秦墨終於做出了此生之中最最艱難的抉擇。
卻是心痛難抑——
對不起,醉兒!
已經三更時分,御書房中,李微瀾依然在埋首處理國事,身旁的飯菜涼了又熱,熱了又涼,他卻連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從軍糧被劫的消息傳來,他就開始忙得翻天覆地,已經有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他又要追究責任,又要查漏補缺,還要重新籌措軍糧,自然是忙得腳不沾地。
當初他啟用林晚歌,除了想給他一個機會,也是因為他的父親林輔掌管西梁財務,若把押運糧草的大功給了林晚歌,其父必然大力支持,糧草的數量和質量也會有保證。他又怎麼想到,林晚歌竟如此意氣用事,故意延誤時間,導致糧草被劫。而掌管財務的林輔,也因其子林晚歌丟失軍糧一案,受了牽連,被軟禁起來。
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合適的接管官員,只能李微瀾親自出馬,這才知道財務這邊的爛帳有多麼混亂,忙了幾天整理,不但沒見剩餘,反而還虧空了七百萬兩銀子,現在哪還有餘錢買糧,氣得李微瀾差一點兒踢了桌子。
但他沒時間追究這些,現在至關重要的是軍糧,朝庭又指望不上,李微瀾只能想方設法從民間籌措,這些天他到處奔波,聯絡各地富商,籌集銀兩,再到各地收購糧草,嘴皮子都磨破了,還許了幾個伯爵侯爵的封號,總算是集齊了糧草。今天回京以後,才看到秦墨的幾封催糧信,連口水都來不及喝,便又忙著整車搬運,為了糧草安全,他無奈之下只能動用了部分御林軍,幾個親信全部派出押運糧草,這一次,絕對絕對不可以再出事了。
一切完畢,他才抽出時間進宮面聖。誰想到,還沒進御書房,便聽到一聲痛苦的低呼聲,竟好像是蘇醉兒的聲音。李微瀾嚇了一跳,又出什麼事了嗎?他連忙推門進去,才看到蘇醉兒正坐在那張寬大的書桌前,一邊揉著睡意惺忪的眼睛,一邊批閱奏折。
蘇醉兒的身後站著棋兒,手裡竟然舉著一柄尖錐,對準的還是蘇醉兒的胳膊,表情似哭非笑,別提多難受了。
李微瀾莫名其妙:「棋兒,你在做什麼?」
棋兒見到李微瀾,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撲通跪在地上:「少相大人,您快勸勸皇上吧!皇上都兩天沒睡覺了,還讓我拿著錐子準備好,只要她打磕睡,就要用力扎她的胳膊……我若不做,她就把我賣到妓院做壞女人……」
李微瀾簡直是哭笑不得,一邊讓棋兒平身,一邊瞪向蘇醉兒:「你又在搞什麼鬼……」卻對上蘇醉兒異常憔悴蒼白的面孔,心裡一驚,責備的話也忘了說。他連忙拉起蘇醉兒的胳膊,捲起衣袖,才發現本是嫩嫩的手臂,現在卻佈滿了針孔,又紅又腫,有的還冒著血絲,簡直是慘不忍睹,不禁又急又怒,更多的卻是心疼,「你這是做什麼?你瘋了嗎?」
蘇醉兒用力抽回自己的胳膊,藏在身後,小腦袋垂得低低的:「少相,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批閱這些奏章,其他的,我什麼都幫不上你。所以,我必須做好……我向你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偷懶……」
「你怎麼這麼傻?」李微瀾連忙把蘇醉兒按回椅子上,吩咐棋兒拿來藥箱,親自為蘇醉兒擠出傷口的膿血,仔細地上好藥,才憐惜地摸摸蘇醉兒的頭髮,「皇上,別想太多,現在是非常時刻,只要你保重好自己,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
蘇醉兒垂落的眼睫上已經沾滿了淚水,宛如清晨時候草葉上滾動的露珠兒,晶瑩閃亮,卻又脆弱不堪:「少相,你為什麼不罵我呢?這一切,都是我闖的禍!是我殺了明華公主,才會引發戰爭;是我縱容孫悟空,才得罪了楚其父子;是我氣走林晚歌,他才會嫉恨秦墨,給人可趁之機……一切都是我的錯,你為什麼都不怪我?」
李微瀾再也忍不住,用力將哭得好像淚人一般的蘇醉兒抱進懷裡:「不,不是你的錯,是我!是我有負先皇所托,沒有處理好朝庭內外錯綜複雜的關係;是我急於求成,太過逼你,才讓你那麼厭惡學習,厭惡國事;是我,沒有好好地去瞭解你,愛護你,才讓你離我越來越遠。直到最後,再也無力挽回……我更不該在心灰意懶之下,就這樣撒手而去,卻將這爛攤子丟給你和秦墨,讓你們孤軍奮戰,難於支撐……其實,真正的罪魁禍首是我!」
「不,才不是!」蘇醉兒倔強地搖著小腦袋,在李微瀾的胸前蹭來蹭去,「少相做得已經夠好了,是醉兒不聽教誨,還任由大家冤枉你,我明知道你沒有貪污,卻存心看熱鬧,才讓少相寒了心,明明是我把你逼走的……」
很多事情,當初想不明白,到了今天,卻格外地清晰起來。少相,我終於懂了,可是為什麼,懂得這麼晚?
李微瀾安撫地拍著她的背:「那些事情就讓它過去吧,看到現在的醉兒,什麼都值得了……」蘇醉兒不再辯駁,因為哭泣身體一抽一抽的,李微瀾便一直輕拍她的背,溫柔地勸著,「乖,不哭了……不哭了……」
蘇醉兒慢慢安靜下來,抽泣聲也停止了,她卻依然趴在李微瀾的懷裡一動不動,李微瀾奇怪她這麼久還能保持沉默,低頭一看,才發現懷裡的小人兒早已睡著了,正舒服地斜倚在他的胸膛上,竟然還發出了細細的鼾聲,李微瀾又是好笑又是憐惜,這些天醉兒是一定累壞了!
李微瀾小心翼翼地將蘇醉兒放在旁邊的臥塌上,又替她蓋好被子,他這才坐回椅子上,拿起蘇醉兒還沒批閱完的奏章,細細審閱起來。
棋兒見他風塵僕僕,滿面風霜的樣子,就知道他這些天定是疲於奔命。棋兒難得休息,體貼地上前,輕聲說:「少相大人,您先休息一下吧,別累壞了身體!」
李微瀾搖搖頭:「沒關係,你去幫我倒一杯濃茶,提提神。這些天,我光顧得糧草的事情,朝庭這邊的事情也沒時間處理,明天還有朝會,我也得準備一下。」
棋兒無聲歎息,按他吩咐泡茶去了。阿必卻在這時匆匆走進:「少相大人,軍中急報,看信章應該是秦帥!」
李微瀾連忙接過來,剛看兩眼,就興奮地跳了起來:「太好了,是乾江大捷!秦墨,好樣的!」他正想去搖醒蘇醉兒,但看到她睡意恬恬的面孔,又縮回了手,還是先讓她好好睡一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