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醉兒一眼就看到了蘇藍,他靜靜地坐在鍋裡,鍋下是柴,熊熊燃燒,鍋裡是沸騰的水,翻滾不息。熱氣迷漫中,隱隱可見他的身體果然印上了紫色的蘭花印,色彩明艷,清晰無比。
「三哥!」
蘇醉兒悲叫一聲,人已撲了過去,手剛剛碰到鍋沿,便被燙出一串水泡,可是她卻好像忘了疼痛,狠狠地抓住鐵鍋,拚命要將它推翻。
孫悟空連忙抱緊她,右手一動,蘇藍的身體已經從鐵鍋中移到地面。他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面色赤紅,頭髮披散,身體竟已被煮熟,冒著騰騰熱氣,美麗的蘭花印與他清俊的面容交相輝映,竟是顯得瑰麗無匹。
「三哥!」蘇醉兒再也忍不住痛哭起來,「三哥,三哥,對不起,我來晚了!」
蘇藍身體一顫,竟似還有知覺,他慢慢睜開眼睛,恍惚的眼神充滿了喜悅:「是……醉兒嗎……醉兒,真的是你嗎?」
蘇醉兒淚流滿面地抓緊蘇藍的手:「三哥,是我,是你的醉兒來了……」
蘇藍驚喜交加,虛弱的聲音也添了幾分振奮:「醉兒……這不是做夢吧……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三哥,不是做夢,我真的來看你了!」
蘇藍努力伸出手去碰觸蘇醉兒的面孔,可是卻無論如何也抬不起來,蘇醉兒連忙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三哥,三哥,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在這裡受苦?我恨死自己了!都怪我,沒有早一點來看你!」
蘇藍輕輕搖頭:「醉兒……這是我自己選擇的命運……誰也不怪……能見你最後一面……我死也瞑目了……」
「不,三哥,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丟下醉兒,醉兒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蘇藍淡淡一笑:「我的身體……已經不行了……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三哥!」蘇醉兒痛徹心扉地叫著。她突然轉頭,憤恨地望著明華公主那一群人,「是你們毀了三哥,都是你們,你們不是人!孫悟空,殺了他們,幫我殺了他們!」已經失去理智的蘇醉兒嘶叫著,充血的眼睛裡充滿了仇恨。
忍耐多時的孫悟空大喝一聲,掄起金箍棒,向著那群人橫掃而去。金箍棒所到之處,宛如催枯拉朽,房倒樹折,那群人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便被砸擠成了肉醬。一時之間,斷臂殘肢,血肉齊飛,就像走進了修羅場。
有下人遠遠看到這一幕,連聲都沒敢出,便倉惶逃去。
處於半昏迷狀態的蘇藍驟然清醒,驚惶地叫:「不……不可以……」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望著那一堆堆的屍體,蘇藍眼睛大睜,呼吸急促,「這些人一死……誓必引起兩國戰爭……想不到我忍辱偷生……卻依然成為兩國罪人……早知今日……我何必……何必……」
蘇藍氣息漸弱,終至無聲,他撫在蘇醉兒臉上的手漸漸垂落,鮮艷的蘭花印卻在開始變黑……這一次,他再也沒有醒過來。
蘇醉兒早已被眼淚弄花了臉,她腦袋埋進蘇藍的胸口,只知道喃喃呼喚:「三哥……三哥……對不起……我來晚了……」
孫悟空悄悄走到蘇醉兒身後,摸摸她的頭,然後將她和蘇藍一同抱起來:「醉兒,我們回家吧!」
孫悟空和蘇醉兒當夜就回到了女兒國,與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蘇藍的屍身。於是,蘇醉兒第一次與秦墨產生了嚴重的意見分歧。
原因很簡單,蘇醉兒非要將蘇藍風光大葬,並通告天下,舉國哀悼。但秦墨卻覺得如此一來簡直就是在昭告天下,明華公主府血案的兇手就在西梁,誓必引起兩國紛爭,建議將蘇藍秘密安葬,其他再細細商議,可是蘇醉兒卻堅決不許並痛斥秦墨無情。
蘇醉兒一意孤行,連夜趕寫了一份昭書,並在早朝的時候命阿必公佈於眾,秦墨根本來不及阻止。就在蘇藍葬禮的第七天,朱紫國主發佈檄文,派太子宗元領兵十二萬,討伐西梁。蘇醉兒這才有些慌神了!
孫悟空卻拍著胸膛保證:「不就是幾個凡人嗎!交給我吧,我保證殺得他們人仰馬翻……」
話還沒落,便聽到一句佛號響在身後:「阿彌陀佛!悟空,你又在亂說話了,佛門弟子怎麼可以妄動殺戒呢?」竟是豬八戒背著唐僧從天而降。
孫悟空頓時傻了。秦墨與蘇醉兒面面相覷。
唐僧好像沒有看到幾人的異樣,依然笑若春風:「悟空,時候不早了,快隨為師走吧!」眼神卻有意無意落向孫悟空的頭頂——金箍所在的位置,威脅之意,顯而易見。
孫悟空立即打了一個冷顫,迫於緊箍咒的威脅,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了上去。在孫悟空臨走之前,他非常愧疚地將三根金髮纏到蘇醉兒的手腕上,並告訴她只要點燃其中一根金髮他會立刻出現完成她的一個心願。
孫悟空走了,戰爭尚未息,西梁又該怎麼辦?
西梁四三四年,朱紫大軍已經攻佔落、番兩城,兩城守將不戰而降,氣得秦墨差一點兒撕了奏折。朱紫步步進逼,西梁這邊卻連統軍將領都還沒確定。
西梁向來重文輕武,女皇蘇曼辭世後,朝上更是波瀾四起,權力紛爭越演越烈。李微瀾竭力控制,再加上李微瀾母親的勢力影響,才讓局面趨於穩定,可是他的突然離朝卻讓西梁政局再次陷於詭謐莫測,諸雄鼎立之勢。
秦墨雖然能幹,但西梁積弱已久,而秦墨又沒有較大勢力的支持。雖然他很會控制局面,但畢竟勢單力孤,面對突如其來的戰爭難免會措手不及,朝中局勢的複雜也在此時完全顯現,各方勢力你爭我奪,對於這次的大帥之位都是勢在必得。
讓秦墨頭疼的是,這些想帶兵的人沒有一個是將帥之才,只會紙上談兵,有的甚至在紙上都談不出調來!
西梁的武裝力量本來就薄弱,兵士還不足十萬,每次戰爭都需要臨時招募,駐守邊關的都是被朝臣排擠在外不受重視的臣子,所以領兵自然也不會盡心竭力,況且他們多數都在混日子,否則也不會一擊而潰。
朝中唯一可用的將領便是楚玉的父親楚其,當初珉南之變時,就是楚其率兵征討。他在兩年之內,就平定叛亂二十四起,俘虜敵軍四萬餘人。楚其不但兵法嫻熟,而且對敵之時屢出奇招,常讓對手措手不及,難於應變。
先皇蘇曼因楚其勞苦功高,給他封了侯爵還讓他在兵部掛了個閒職,待在家中修生養息。雖然楚其賦閒在家,經常不上朝,但朝野上下的武官幾乎都是出自他的麾下,所以威望不減,可以說是此次掛帥的最佳人選。
可是,誰也沒想到,面對傳令官,楚其竟然拒不接旨,傳令官連門都沒讓進,傳令官眼巴巴地瞪著那扇轟然關閉的大門,差一點兒夾到鼻尖。後來傳令官灰溜溜地跑了回去,據實秉告,把蘇醉兒氣得連晚飯都沒吃。
當夜,蘇醉兒竟然夢到了兩天前發生在盧城的那場極為慘烈的戰爭,她親眼看到西梁的士兵們渾身浴血,一個一個地倒了下去。有的被箭穿透了身體,一直從前胸到後背;有的被刀截成兩段,胃腸流了滿地;有的被執著長矛的敵軍一陣亂扎,扎出一身血洞;有的被刀劍砍得七零八落,斷臂殘肢丟得到處都是……
戰旗倒在血泊中,敵軍們瘋狂地衝進城裡,見人就殺,見財就搶,百姓呼號著四處奔逃,女人孩子的嚎哭聲不絕於耳,而殺紅了眼的朱紫士兵竟連幼兒也不放過,用尖利的長矛挑起一個猶在襁褓中的嬰兒,用力將他釘在牆上……
猛地從夢中驚醒,蘇醉兒已經是一身冷汗。在原來,戰爭對於她來講只是史書上或者老師授課時必講的一個詞語而已,並未有什麼具體的概念,可是剛剛夢中所見,卻讓她生平第一次瞭解到戰爭的殘酷與無情。在那裡,她的子民如螻蟻一般任人踐踏凌辱,生離、死別、飢餓、疾病也隨之而至,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是她蘇醉兒。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蘇醉兒只覺得心都跟著顫慄起來。那漫天的血腥,那支離破碎的身體,那一張張死不瞑目的眼睛,都是因她而起。
不,不要!蘇醉兒痛苦地抱住腦袋,她一定要結束這一切!第二天一早她馬上來到楚府,望著緊閉的大門,蘇醉兒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我就不信,楚其你能一輩子不給我開門!
兩個時辰過去了,楚府的大門依然關得嚴嚴實實,沒有絲毫要開啟的意思。
而此時的蘇醉兒卻快被火熱的太陽烤焦了,身上的汗總是一層還沒幹,就又出了一層,粘粘膩膩的,貼在衣服上,難受得不行,身體好像由內到外著了火一般,尤其是兩膝,已經由開始的刺痛,像是千百根針一起往裡扎一樣,逐漸到最後的麻木,眼前的大門也從一個分裂成兩個,三個……圍著她轉啊轉,轉得她暈頭暈腦直想吐……
迷迷糊糊中,蘇醉兒唯一的希望就是快來一場雨,即便是一場暴風雨也好,只要能沖洗一下她的腦袋,讓她清醒一下……
她用力地晃晃腦袋,可反而更暈了,蘇醉兒身不由己地向前栽去,眼睜睜地就要撞到那扇看上去很結實的大鐵門上,心裡忍不住悲呼一聲:完了!
誰想,身上並沒有預料中的巨痛傳來,她反而栽進了一個軟硬適度韌性極佳的懷抱裡,暈乎乎的蘇醉兒已經無力追究接住自己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只想就這樣睡過去……似夢似醒之間,彷彿有一股冰爽香甜的液體流入口中,她下意識地用力吸吮,腦袋也漸漸清醒了一些……
「好些了嗎?」
溫柔的聲音徘徊在耳側,熱氣盤旋,癢癢的,這種熟悉而又曖昧的感覺讓蘇醉兒直想歎息:「你怎麼來了,秦墨?」
秦墨將蘇醉兒環在雙臂之間,讓她依靠著自己:「醉兒,回宮吧!「
「不!」蘇醉兒的神智雖然還沒有完全清醒,這個字卻說得斬釘截鐵,又晃了晃手中已經被攥濕的聖旨:「不能再拖了,無論如何我今天也要讓楚其接旨。」
秦墨沉默了一下,突然拿過蘇醉兒手裡的聖旨:「這個交給我!阿必,送皇上回宮。「
一直戰戰兢兢躲在一旁的阿必,早已迫不及待地大聲吩咐侍衛們:「起駕回宮了。」
不理蘇醉兒的反抗秦墨強行將她放入龍輦,蘇醉兒想要掙扎著站起來,秦墨卻在她的額心輕輕一吻:「醉兒乖,回去等我!」蘇醉兒頓時忘了反抗,輕撫著額頭,發起呆來,連龍輦動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