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臨近十月底,一個月前凌氏的易主風波似乎已逐漸淡去,然而凌氏的高層職員們發現他們的新總裁近來越來越多的在例會上神遊。
職員沒有參加投票大會,幾乎無人知道九月底那場百轉千回的變故。在他們眼裡,如今坐在這個高位的人,憑借他的能力奪下了主控權。原本的凌總是否觸犯法律他們已不關心,重要的是,誰能成為這個新任凌總面前的紅人與心腹。
為求表現,各部門一時間風起雲湧,可所有競爭到了凌洛安面前,卻成了一池靜默的死水。
年輕、出色外表、極好的女人緣、非凡的身價背景,他們想像不出還有何事能令他如此魂不守身。那張出眾貴氣的俊容,始終瀰漫著散不開的陰霾與戾氣。週遭都彷彿瀰漫著一股厭世般的情緒。
三十層的高度,如此看去與未得到前沒有分毫差別,但他已完全失了那種心境。
錢與權力,當得到之後,卻發現沒有絲毫滿足感。或許還是有的,只是去的太快,連抓都抓不住。
不開心,胸口那裡總是空落落的。
他曾經不惜一切,甚至出賣人格、親情、婚姻來獲得這一切,可到頭來他竟然不開心!
在付出巨大的代價後,發現這些並非自己最想要的,那是何等諷刺的笑話?他以前那麼努力是為了什麼?這所有又有什麼意義!
凌於兩家的聯姻已經決定,婚期就在下個月。
母親明明知道他不願意,卻裝著一點都沒覺察。以前是為了奪得凌氏,現在凌氏都已經拿回了,他不懂還有什麼原因讓她逼著自己兒子去娶一個根本不喜歡的女人!
說不出的煩躁,然後他竟又想起了她。
那天他在街上看到她了,當時他坐在等紅燈的車裡,她從斑馬線通過。不過幾米的距離,非常近,他甚至看得清她蘊在眼底的笑意。
她手裡拿著剛買的冰激凌,腳步輕盈的越過馬路,跳到在馬路另一邊等她的男人背後,很調皮去嚇他。
男人露出笑意,拂開她被風吹亂的長髮,為她夾去耳後。
她挖了勺冰激凌,示意他吃,卻在對方低頭時偷親他臉頰。
那天,陽光瀰漫,她在街的那端笑得光芒四射……
……
凌洛安撐著玻璃,慢慢低下頭,胸口空掉的那塊地方再度傳來與那日一樣的錐心痛楚。
電話急促響起,來電者是關慧心。
他狠狠掐斷電話,隨手朝辦公桌一扔,拎起西服大步走出辦公室。
這已經不是凌洛安第一次打她手機。
危瞳照舊掛斷,繼續將今天新到的畫搬入畫廊倉庫。
凌泰這家畫廊終於開了,名字起的很藝術,就一個字:瞳。
她曾經以為,畫廊之於凌泰,不過是大風大浪後的回歸,他並非沒錢,要賴以為生,只是一種消遣模式。
這種想法,在兩天前他的一副信手塗鴉後完全改變。那是為她作的素描畫,簡潔的線條,寥寥數筆,卻勾勒出生動形貌。
詫異之後去問,才知道他大學第一年學的是美術,後來因為某些原因,轉讀了工商管理。危瞳想,這個原因,大約就是凌泰的大哥。
相處這麼久,她很少聽他提家裡的事。有錢人家,總有些難言之隱。這個男人,總是喜歡把最艱難的那部分留給自己,轉身依舊一派靜淡的朝他人微笑。
她詫異自己今時,竟能如此懂他的心境。也因為懂,所以在他如今唯一的親人再度纏上她時,她沒有掉頭就走。
「為什麼不接電話!」舊街路口,他的身影被路燈拉的長而淡,燈光下,他的五官有些不太真切。不知許太久沒見,還是那神情太過陰鬱,總之,非常陌生。
這天凌泰去見一個剛剛歸城的朋友,原是要帶她的,恰好危老爹思念女兒喊她回家吃飯,她便沒有去。此刻正奉老爹之命出門打醬油,卻在路口見到凌洛安。
「在私,我們沒什麼好聊。在公,立場也不同。」她想走,轉念又補充了一句,「你現在的重心應該放在公司,那是你一直想要,也是你的家人一直想給你的,別辜負了他們。」
「不要用長輩的口吻跟我說話!」
見他發怒,危瞳不爽了,「我老公忙了六年,只為你這傢伙老爸的一句臨終囑托!現在你順利繼承公司,竟然不知道珍惜,還在這裡跟我唧歪!你TMD有病是吧!」
「這不是事實!」他怒喝著打斷她,「不要他說什麼你就信!你根本不明白這幾年我們之間的那些事,那些明裡暗裡的爭鬥,根本不是你能想像的!這種方式,根本不可能是他所謂的教導!」
「那你說他為什麼要辭職,讓出主控權?」
「為了你!」他的目光朝她壓下,竟令她有種不適的沉重感,「他知道我在意你,用這個方法把你死心塌地的留在他身邊!危瞳,離開他,他不是真心對你。我知道你們之間一直有問題,而他在結婚後也一直有其他女人,你既然能忍受他,為什麼不能原諒我?」
回答他的,是一記右勾拳。她目色冰冷,淡淡看著他,吐出三個字,「你放屁!」
她隨手丟了醬油瓶,開始慢慢鬆動指關節,「別拿你這種連喜歡是什麼東西都不懂的人跟我老公比!你哪只眼睛看見他有女人,哪只眼睛看到我們有問題!要我原諒你?怎麼,難不成還想我跟你復合?你是不是真這麼長情!這世界上女人都死光了,就我一個跟仙女似得讓你念念不忘?!」
他看著她,這回竟沒再發怒,「當初是我過分了,要你一下子原諒我不可能。可你要明白,這麼多年,這麼多女人,我從沒對哪個說過這些話。只有你例外!你跟她們不同,我當初誤會你,所以——」
「承認凌泰為你做的那些事真有這麼難?!」她真想狠狠揍他,可想到凌泰又忍了下去,「凌洛安,憑著驕傲不能騙自己一輩子,你醒醒吧!」
「是啊,我也想醒過來,你有辦法麼,教我!」他苦澀的勾起唇角,但那完全稱不上是笑。
「你對我只是不甘心,因為從沒得到。」危瞳終於完全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你也不小了,現在要掌管整個凌氏就夠忙了,還有心思想這些?」
「你還關心我?」
「我有在關心?」
「危危……」他的唇吐出熟悉稱呼,帶上了從前綿軟親暱。他看著她,眉宇低從,彷彿從未如此放低過姿態,「我希望,你還關心我。」
丟下近乎懇求的一句話,他赫然轉身離開。
之後幾天,凌洛安再沒來過電話。這天兩人在畫廊附近的西餐廳喝下午茶,危瞳把凌洛安找過自己的事跟凌泰說了。
相較於她,凌泰倒淡然多了。
修長手指輕輕扣著桌面,他垂下眼簾,輕輕靠向椅背,笑容薄淡而莫測,「依他的個性,若立刻接受現實我倒要奇怪了。這事你不用擔心,我早有此料。」
抬起視線時,卻發現對面女子神情恍惚的看著自己,不由失笑,「你怎麼了?」
「……」危瞳有點尷尬,她沒想到他會突然看她。說這事給他聽,也有一點點私心是想看他會不會吃醋,結果自己倒先被他慣有的深沉模樣給迷倒……
當她從桌對面換坐到他身旁準備正大光明吃老公豆腐時,凌泰的手機響了。
電話很短,他掛上後,將桌上的車鑰匙交給他,說自己臨時有點事,囑咐她回家時開車慢一點。
打電話來的人是陸路,他告訴他,有一個人,要單獨見他。
這個人是渃宸。
那晚談話後,危瞳一直沒在他面前提過渃宸的事,但他知道她的擔心。
即便渃宸真是關慧心的人,對她來說他還是家人。家人犯了錯,其他家人會生氣會心痛,但絕對不可能就此拋棄不理。
他們仍然約在派克,凌泰到的時候,渃宸已經等在那裡。
他為他倒了一小杯普洱,緩緩推至他面前,那張俊挺的臉孔,帶著些許笑意,與記憶中那夜帶著敵意談話的人,判若兩人。
凌泰蹙起的眉心很快展開,他想應該不用他開口,對方自會主動言明。
果然,他率先開口,「恆安那件事,是我做的。」非常坦然的表情,視線裡卻帶著玩味笑意,「不過,我早就知道恆安的主人是你。」
低頭喝茶的凌泰微微揚了揚眉,抬起目光與他對視,「所以你想說,那次的事,其實是你有心放我一路?」他頓了頓,「為了危瞳?」
「是為了她,不過卻不是你想的那樣。」渃宸收起玩味,開始講述整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