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的東山講堂在西雅圖的Graham鎮，佔地很大，坡下還有池塘和森林。坐在屋子裡和二樓的露天木製露台上，可以看到白雪覆蓋、雲層多變、美麗壯觀的雲霓山，空氣的清新彷彿讓你身處另外一個世界。
當我談到巨鯨的事時，師父說：
「Gary，你是在生意場中。當今的生意場就像是狗咬狗的世界，鬥爭不可避免，越來越沒有優雅與風度。但你一定要先把自己的身份弄清楚，否則會被友軍炮火和敵軍炮火傷到，也許他們本來不是射擊你的。也要把你是要面子還是要裡子的問題弄清楚。過去上海灘有句老話，要面子還是要裡子？如果兩個都要，就會吃刀子。
如果必須打怎麼辦？那麼也要爭取打高爾夫，而不打拳擊。高爾夫斯文很多，各打各的；而拳擊則是把臉當靶子打。」
我問師父，為何在公司的事情上我經常感到冰火交煎，經常感到逼迫或不自由呢？
師父說：「本來人道是有暇的，但為人身難。但如今大部分人都是逼迫無暇，沒有自由。人是很難自由的，甚至很難認識到自己的自由從哪裡來。人們必須在認識瞭解必然性的基礎上，認識因緣果報，認識必然性，才有可能產生自由。」
我又問師父，現在Google更進一步，還要取消DRM的免費下載試聽；我也認為這是雙贏的事，為什麼唱片公司不做？
師父說：「根本就沒有雙贏。只有我贏，然後讓你贏一點。你如果站邊，搞平衡妥協，這時兩邊立場再加你的立場，就會很複雜。」
「我們現在面對這龐大的音樂體系和歷史，已經沒招了，也覺得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了。但我們可以有一些辦法和智慧嗎？」我接著問。
師父說：「世間智慧在於認識事物與事物之間的因、緣、果、報。而我們希望學習出世間的智慧，是認識我們這顆心與一切人、事、物、六道眾生乃至與整個宇宙之間的因、緣、果、報。
「比如你剛描述了種種關係，唱片公司和IT公司，四大公司和Google，Google和百度等。問題是你在哪裡？如果你不開始學習你的這顆心與這些方面的因、緣、果、報，那結果會很慘，儘管你有好的願望。你看這世上大多數人不都認為他們有好的願望，也多不能如願所求嗎？」
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但仍有迷惑。繼續問師父這個智慧是否當下可用，當下讓我明白，讓我知道具體該怎麼做。
師父說：「當然可以，智慧不是知識。如果智慧對當下的我們沒有幫助，學之何益？
「看起來你們的主要工作是做使者，起到橋樑的工作。這是Google希望你們做的，四大公司希望你們做的，甚至也是百度希望你們做的。作為橋樑，首先要問：Google、唱片公司甚至百度能否認為我們的存在是有利於他們的存在？我們能否不依賴於毀滅別人而存在？甚至百度都會認為我們的存在是有價值的？
「作為使者和橋樑，要考慮如何從這巨大的產業和歷史以及現存的鬥爭中出離。在中間用世間智慧、小算盤搞平衡是不行的，必須超出其外，用另一種方法、另一種心境。」
我問師父：「每天一開門我們都跳進這乒乒乓乓的場中，有時連招架還來不及，怎樣才能出離，找到另一種心境、另一種方法呢？」
師父說：「剛說過，現在的商業社會是狗咬狗的世界，沒有優雅與風度了。所有一定要打就打高爾夫，不要打拳擊。如何打高爾夫呢？首先你要知道最重要的是位置，位置不對，個人身份不對，怎麼樣都打不好。其次，自己專心打自己的，遠離殺氣，遠離殺生。當你有殺氣時，你開始認定：第一，自己的生命比別人的生命有價值、有力。第二，去奪取別人的生命可以增益自己的生命，故而殺生。當你對各種方面如Google、四大公司、百度等產生怨恨甚至殺氣時，你要小心了，他們一定也能意識到。如果能消除自己的錯誤定位及殺氣，則我們所有潛在的敵人都不見了，一切眾生樂於親近我們，我們才有可能行願，並能夠為一切眾生作出真實的惠利來。」
我又問師父，為何我是如此愚笨而常常會起煩惱，逼迫無暇，進而嗔恨呢？為何我總是處在冰火之間，如何才能時常有清涼水讓自己安穩快樂呢？
師父說：「嗔恨的根源是恐怖。甘地說得好：『狗在恐怖時才會又叫又咬。』恐怖的根源是，我們的潛在仇敵太多。為什麼仇敵這麼多？因為我們有驕慢邪見，隨時都在比較誰的生命更有力、更有價值。當你面臨厚重的歷史與音樂、IT產業場時，如果你看到的都是潛在的敵人，你能不感到恐怖而晚上睡不著覺嗎？如果你看到的是他們也和你一樣在恐怖之中，也是在尋找答案的病友，那又會怎樣呢？作為橋樑和使者，面對這巨大的歷史和場，Google不在尋找答案嗎？否則Google為什麼找你們？四大公司不在尋找答案嗎？鬥爭、防範並不能阻擋唱片產業的下跌。百度不也在尋找答案嗎？貴為億萬富翁的李彥宏願意每天被起訴？上億的音樂用戶不在尋找答案嗎？他們願意被人認為是小偷？你來的路上，華納宣佈放棄DRM不就是奇跡和答案的顯現嗎？
「作為使者和橋樑，當你每天早上開門走進這巨大的歷史和場中，去和任何一方溝通時，你的心看到的是什麼？能否持戒祈求一些出世間智慧讓你做好使者和橋樑呢？
「Gary，你們是做使者和橋樑的。唱片產業擁有的音樂內容不是你們的，Google擁有的技術、錢也不是你們的，你們只是依福受用。你應該警惕當你產生自大症，開始扮演惠利者時，你已經在偷用別人的東西了。當你願望難以達成，或者別人不認同你的功勞就產生委屈甚至怨恨、殺氣時，你也已經有偷盜心了。所以開始認識你是誰，開始學習認識你的心和一切人、事、物、六道眾生，乃至與整個宇宙之間的因、緣、果、報時，才真正開始學習智慧。」
我還想繼續問下去，可已到午飯時間，師父說明天再問。
是啊，從上大學開始，從成年人開始，一直到讀研究生，我一直是別人眼中的好學生，學習了很多知識和技能。進入商業社會以後，經過很多培訓，幾乎所有公認的暢銷商業書籍我都看過了。但在很多的時刻，尤其是需要決策行動的重大時刻，我常常感到困惑疑慮，因為學到的知識都解決不了最根本的問題。我需要的是當下有用的智慧。我意識到2008年新年的這3天會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學習的3天。
第二天早上6點，大家已經起來做功課了，我睡到早飯時才醒來，沖了杯咖啡去上課。我準備了一些問題，並且渴求真實有用的答案，而非似是而非的答案。
「我的確認為我們的使命是使者和橋樑，但是如何才能做好使者和橋樑，傳遞正確的信息呢？每天早上出門，很多方面都有自己的主張、自己的聲音、自己的堅持啊。」我繼續問。
師父說：「作為多方溝通的中心，你們不也經常學習溝通的技巧嗎？還有很多暢銷書教人如何在10分鐘內說服別人等等。但我們不這麼看溝通，我們對溝通有另外的看法。我們認為做使者和橋樑的人面對眾說紛紜時，首先不要講妄語，要說實話。所謂妄語，就是把沒有的說成有，把有的說成沒有；把是的說成不是，把不是的說成是。所以妄語是虛妄不實的語言，是說謊。
「其次要遠離兩舌。面對各方，人們總是辯解自己是公正的，沒有兩舌，沒有挑撥離間。所謂兩舌，是指用語言文字，達到破壞眾生之間的團結和良性互動，並造成惡性互動的關係。
「為什麼人們會習慣於兩舌呢？因為我們習慣相信眾生之間的互動關係愈惡，對我們愈有利；眾生之間互動的關係愈善，對我們愈不利。人們習慣信受奉持這個惡法，就是相信『破壞』別人的良性互動，並引發別人的互相破壞，能夠帶來惠利。這樣的邪迷顛倒，將使我們活在一個殘暴邪惡的世界中。
「如果我們能夠遠離兩舌，就不再受到什麼人、事、物的傷害，就一定能和Google、四大公司等各方等產生良性互動，不受破壞。
「第三要遠離惡口。所謂惡口，是指通過語言文字去達到傷害別人的目的。為什麼要惡口呢？因為我們嫉恨別人。為什麼嫉恨別人？因為我們認為別人侵奪我之所有，或妨礙我所欲得，因此我們相信通過去傷害別人，能夠保護自己，乃至增益自己的利益。可是絕對的傷害只能引起傷害，經常惡口的人沒有誰會把他的話當回事兒。
「Gary，仔細想想，你有沒有想罵Google、四大公司、百度的時候？
「前面三種溝通之惡尚容易發現，而第四個較難，就是說『綺語』。人有時會想：『好，多誇獎別人總是對的吧？』其實不盡然，我們看綺語是人利用浮誇和諂媚的語言文字，來保護並增益自己的利益。綺語是方法，增益自己的利益是目的。但綺語是『以少報多』，『以小誇大』。為什麼要綺語呢？因為我們習慣相信，既然大家都很驕誆，愛聽諂媚的話，又因貪慾故，愛聽浮誇的話，所以我們認為使用綺語是有力的手段，可以讓對方聽我們的話，如我們的意，停止對我們正在進行或可能會發動的攻擊傷害，甚至可以成就我們所貪圖的利益。
「所以一定要警惕拍馬屁。如果能遠離綺語，則一定會受到一切有智慧的人的關懷和愛護。」
此時，陽光照進屋子裡，我心中一片明亮。瞬間，我看到了我是誰，我在哪；如果要動，我應該怎樣；什麼是溝通的真義，什麼是橋樑和使者的真義。雖然我就如傻小子郭靖一樣突得師父指點，但真正的行為和修為是需一生來學習和練習的。我感激不盡，受用不盡。
這3天中，我分別「採訪」了各位老師，學習他們是如何尋找真理和人生的智慧的。
1月4日，短暫而豐富的3天結束了。早上5點出發去機場，還是心宏、心竟老師送我去。師父還未起來，由心猛老師代他送我出門。我就像一個再次離家的少年，站在門口向裡面鞠躬，同師父告別，眼裡已是止不住的淚水。
從舊金山再次飛往北京，飛機上大多數人都睡著了，不到一個月大的Ashley躺在我的懷中也睡著了。她已全然熟悉爸爸的味道，全然信任爸爸的心跳而睡著了。我戴上耳機調到爵士精選，看著Ashley熟睡的樣子，一直回味著這3天裡師父說的話。
此時，我沒有恐懼、壓力、時間的逼迫等等。就像有一道飽滿的陽光穿過雲層，直接照亮了我前面的道路，讓我看到了遠方的金色的目標。我決定回去後，重新開始提案，不再和Google討論分步走的妥協之路。我決定走向正版的全開放的MP3免費下載和試聽。在這次提案中，最重要的是說明廣告媒體模式的巨大收入可能，以及更重要的是邀請四大公司和主要唱片公司加入，投資巨鯨，同巨鯨共同成長，獲得短期的收入和長期的資本升值。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作為創業者一開始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那就是結構的對立。我們的確是只注重了Google的投入和重要性，但我們早就應該邀請唱片公司加入成為公司的股東。只有這樣，各方才能在巨鯨這個平台上長期通力合作，共同成長。
在創業的旅途中，我非常珍惜這樣的領悟，儘管這常常是「多麼痛的領悟」。當這領悟如電光火石般來臨時，我才意識到我的愚蠢，全然希望我們已做的有些事並不曾做過，已走過的彎路不曾走過，雖然我們當時是那麼固執地開始。這種領悟來臨時，我才真正意識到什麼是「做正確的事」，什麼是「做對事」。而作為一個創業者，「做正確的事」固然重要，但「做對事」更是重要得多。
1年了，距2007年1月4日Google會議已經過去1年了。無論怎樣，Google已經成為巨鯨的股東。音樂產業已經同意在中國可以嘗試廣告媒體模式的免費音樂服務。而今天我們又將重新開始，繼續推動徹底的MP3免費下載試聽服務。雖然我們不知道還要多久，也不知道能否實現，但此時我已完全放下了巨鯨、Google或股東等等在時間上的壓迫，踏實自在地決定向這一束光芒指引的道路前進。沒想到此後只用了短短1年零兩個月的時間就到達了光芒指引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