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前排一個人微微舉起了目錄本。「我叫一萬七千鎊,一萬八,一萬九,我叫兩萬鎊。」那個語調平淡的聲音又在耳邊響了起來,有板有眼,從容不迫。下面的參觀者,還價者們對這種平平的祈禱式的語調也顯得很習以為常。
「他們在賣什麼?」邦德向他身旁的人問到,打開他的目錄本。
「四十號作品,」思若曼先生回答,「一隻金剛鑽製作的項圈,估計能叫到二萬五千鎊。一個法國人正和一個意大利人相互抬價,否則,兩萬鎊就可以買下它。
「我剛才出了一萬五千鎊,可是顯然不行了。多好的鑽石,可惜出價太高了。」
果真如此。價格叫到二萬五千鎊的時候,小木錘緩緩地沉落,一錘成交。
「它是你的了,先生。」拍賣商彼得·威爾斯說。立刻走下來一個夥計跑去長廊證實那個最後叫價人的身份。
「我有一些失望。」邦德說。
思若曼先生抬起眼問,「為什麼?」
「氣氛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緊張。我以前從沒來過拍賣行,但想像中拍賣商最後應該使勁敲三下小木錘,嘴裡不停地喊著『要賣了,要賣了,賣掉了』,這既可以給叫價者們最後的一個機會,又可以讓氣氛火熱起來。」
思若曼先生笑了,說到:「這種方式或許在中部各郡或者在愛爾蘭還能見到。但是就我參加過的拍賣而言,倫敦各拍賣行似乎不是很欣賞這種方式。」
「那真的很遺憾。其實那種鼓動的方式挺有戲劇效果的。」
「在這裡稍等一分鐘,你肯定就會滿足的,現在只是正式開幕前的最後序曲。」
下面走上來一個夥計,端著一隻黑天鵝絨托盤,蓋巾揭開後裡面是一堆璀璨發光的鑽石和紅寶石。邦德看了一眼目錄:四十一號,還有一段散文式的介紹,文字異常華美:一對精緻動人而價值連城的紅寶石和鑽石手鐲。手鐲裡面有一個橢圓形圖案,串著一大兩小的三顆紅寶石,寶石邊上鑲著蹄叉形鑽石。手鐲的兩側和背面同樣是橢圓形圖案,簡單地雕刻著相互糾纏、精美絕倫的渦形花紋。手鐲扣鉤呈橢圓形,有一塊完整的紅寶石鑲在手鐲中間,外邊是純金底座,底座兩邊的花邊鑲嵌著相似的紅寶石與鑽石。
這件拍賣物曾經是屬於費茨波伯特夫人(1756—1837)的。她與威爾士親王即繼位後的喬治四世完婚。1950年,人們獲得皇家許可,打開了一個早在1833年就存放在庫茨銀行的密封袋子,在裡面發現了結婚證書和其它一些證明。
這對手鐲據推斷是費茨波伯特夫人贈予她侄女的。奧爾良公爵曾經誇獎過,她的侄女是「全英格蘭最漂亮的姑娘。」
當下的拍賣仍在進行。邦德離開了座位,來到正廳的後排。那裡有一部分觀眾正在向現代畫廊和入口大廳方向走,在那裡通過閉路電視可以觀看這次拍賣。他專注地觀察著人群,努力尋找著蘇聯大使館那些人的臉孔,也許他們會出現。這些天他專門研究過那二百多人的照片,他能認出那個大使館的所有人。在另一群觀眾中,混雜著商人和業餘收藏家。幸虧他事先已從報紙瞭解到一些情況,否則他肯定分辨不出這些人的特徵。面容灰黃色的可能是俄國人,但也很有可能是歐洲人。還有極少一部分人戴著墨鏡,但墨鏡卻已不再是一種偽裝。邦德又回到他的位置上。等到純綠寶石球叫價的時候,這個人總會有所動作的。
「我叫一萬四,一萬五。我叫一萬五千鎊。」小木錘又落下來。「先生,它是你的了。」
人群中響起一陣激動的呼吸聲和翻動目錄的聲音。思若曼先生前額已經沁出了顆顆小汗珠。他用一塊白色絲綢手絹一直擦著,轉過身對邦德說:「現在,就只能靠你自己了。我的工作是喊價。不管怎樣,我是不能扭過頭去注意誰是競爭對手,這是極其有失體統的。我也說不清為什麼會這樣,但是如果你也幹我這一行,你肯定就明白了。所以,只有當他坐在前排的某個地方時,我才能認出他來。當然據我估計他不可能在前排就坐。雖然大廳裡幾乎都是商人,但你還是要盡可能地注意觀察四周,尤其要加倍注意彼得·威爾斯的視線,看他在看著誰,或誰正在盯著他看。」
「一旦認準了這個人後,要注意他的所有行動,包括最細微的動作。他的任何舉動,甚至搔頭,拉耳垂或別的任何什麼,都極有可能是他和彼得·威爾斯事先約定好的暗號。他應該不可能做任何明顯動作,比如舉起目錄簿之類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一定要相信,他可能會一直不露聲色,一直到我叫到他滿意的價格時,他才可能停止叫價。你必須有所準備。」思若曼先生對邦德微笑道:「等到叫價白熱化時,我一定會使他下不了台,迫使他攤牌。當然,這還在於最後的時刻競價的人是否僅剩下我和他。」他帶著一股高深莫測的神秘意味說,「我想你也能猜到,最後爭勝負的只會有我和他。」
思若曼先生充滿自信,也許他曾得到指示,一定要買下這可純綠色寶石球,不惜任何代價。
突然,整個大廳變得寂靜無聲。拍賣主持人前面的高台上擺著一個遮著黑天鵝絨的高架支座,支座上放著一個精緻的蓋著白天鵝絨的橢圓形盒子。
一個夥計走了上來,他身著灰制服、紅袖子與領帶,腰扎一條黑皮帶,這副裝束顯示出他是一個老職員的身份。他取出第「四十二號」賣品擺放在黑天鵝絨上,然後帶走了盒子。放在其精美的底座上的純綠寶石球,像一簇璀璨生輝的綠火,光彩奪目,閃耀著神奇的綠光。鑲嵌在表層的一粒粒寶石,閃耀著五彩斑斕的光芒。此刻,所有在場的人,包括坐在拍賣台後面記帳桌上的夥計和專家們,都情不自禁地發出陣陣讚美聲。雖然這些人都見多識廣,即使對於歐洲的王冠寶石也可以說是司空見慣,但此時此刻都忍不住抬起身想親眼目睹眼前這奇異的風采。
邦德翻開手上的目錄,上面用粗體字母和晦澀華麗的散文描述著這一珍品:地球儀,1917年卡爾·法波若特意為一個俄國紳士製作,現在屬於那位紳士的外孫女。目錄42號。法波若地球儀由西伯利亞的碩大的純粹綠寶石精雕而成,重量大約一千三百克拉,五彩斑斕,晶瑩剔透。該球體仿照地球儀而制,精美的座架是路易十五時期流行的渦旋風格。該座架呈座鐘形,用純金雕鏤而成,座架表面點綴著色彩絢麗的玫瑰鑽石和各種小紅寶石。架上還有一隻小鐘。座架四周有純金雕鑿的丘比特樣式的裸體兒童,他們六個人在雲彩中嬉戲,雲彩採用透明水晶鑲嵌,使用自然主義手法處理,襯托著整個畫面。雲彩邊優美的線條是用小顆玫瑰鑽石拼接而成的。
球體表面上刻著世界地圖,各國的大城市都以嵌入的璀璨寶石來顯示。地球儀靠藏在底座裡的機械運轉。這個機械的發明人是喬治·穆澤。一條金色帶子環繞著球體,金帶上塗抹著牡蠣白琺琅釉,經緯線使用了凹紋琺琅製品的工藝。鐘面上用淺深灰色琺琅標的羅馬字母代表了時間刻度。鐘面的中央有一顆重約五克拉的三角形深紅色寶石,它代表著時針。
高度:七英吋半。鑒定專家:亨利克·威格思特羅姆。該珍品另配有橢圓形白色天鵝絨匣子一個,匣子中帶有一把金鑰匙,以便於給鍾上發條。
法波若為自己這座奇特美妙的球體構思激動了整整十五年。該地球儀精美絕倫,曾珍藏在桑德靈厄姆皇家陳列館。〔參見《卡爾·法波若的藝術》,插圖第280幅,思若曼先生著〕
威爾斯先生的目光向四周很快掃了一眼,然後輕敲他手裡的小木錘,說道:「現在是第四十二號,卡爾·法波若的藝術珍品。」他停了一下,看了下面一眼,又說道,「底價兩萬鎊。」
思若曼先生輕輕對邦德說道:「這表示已經有人出到五萬鎊的價格。現在只不過是為了烘托氣氛而已。」
目錄簿不停地揮舞著。
「三萬。」
「四萬。」
「五萬。」
「六萬。」
「七萬。」
「八萬。」
「九萬。」
短暫的停頓後,有人叫價道:「我叫十萬鎊。」
拍賣廳裡頓時響起一陣歡呼。攝影機對準了正站在左邊觀眾席高台上的三個人。那裡有一個年輕人正在小聲地打電話。思若曼先生向邦德介紹:「這是索瑟貝拍賣行的夥計,正在同美國通話,有可能是大都會拍賣行通過電話叫價,也可能是別的什麼人。好了,現在該我行動了。」思若曼先生拍了一下捲起的目錄簿。
「十一萬。」主持人說道。那個年輕人見狀又對著電話說了些什麼,然後點了點頭。
「十二萬。」
思若曼先生接著拍了拍目錄簿。
「十三萬。」
年輕人繼續對著話筒說著,神情急切。也許在談他對目前叫價不斷上升的看法。之後他對著主持人微微搖頭。彼得·威爾斯轉移視線,掃視著大廳的其它角落。
「現在叫價為十三萬鎊,」他對著拍賣廳重複道。
思若曼先生對邦德悄悄說道:「這下你得多留神了,美國人貌似已經放棄。該你所說的那個人登場了。」
邦德站起身來,低調地離開他的座位,來到記者中間。彼得·威爾斯的視線鎖在拍賣廳右後角。邦德沒有在那裡發現什麼動靜,但彼得·威爾斯卻接著叫價:「十四萬鎊。」之後又轉過身,看著思若曼先生。過了一會兒思若曼先生伸出五個指頭,他開始加價了,但是他的神色有點不安,這表明他的出價已經接近了極限。
「十四萬五千鎊,」威爾斯先生敏銳的視線又一次掃向拍賣廳右後角,邦德仍然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地方。但是,威爾斯先生又接著叫道:「十五萬鎊!」
一時間,大廳中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和零零碎碎的鼓掌聲。思若曼先生的反應變得更為遲疑,拍賣主持人威爾斯先生又重複了兩遍最後叫價,之後,他的目光直盯著思若曼先生。
思若曼先生終於再一次伸出五個指頭。
「十五萬五千鎊。」
邦德臉上沁出了汗珠。叫價已接近尾聲,可到現在為止,他仍然沒有發現任何線索。拍賣主持人重複地叫著:「十五萬五千鎊。」
這時,邦德終於捕捉到了一個細微的動作。在拍賣廳的右後方,一個穿黑色制服的矮胖男人抬起手來,表情非常自然地摘下墨鏡。一張光滑的、無法用語言表述的臉露了出來。一定是這樣,這個細小的動作是事先與主持人約定好的暗號。他只要戴著墨鏡,主持人就可以一直加價,而他一旦取下墨鏡,加價便要停止。
邦德瞟了一眼身邊的攝影記者。好極了,情報五處的攝像人員反應也非常機敏。他觀察到了這一舉動,並迅速地舉起攝影機把那人拍了下來。邦德走回到他的座位,悄悄地對思若曼先生說:「已經抓住他了,明天再告訴你詳情,非常感謝。」思若曼先生僵硬地點點頭,眼睛死死地盯著主持人。
邦德從座位裡走出來,快步走到長廊上。這時,主持人開始第三次重複報價:「十五萬五千鎊」。終於,他的小木錘落了下來,「先生,它是你的了。」
觀眾們都站了起來歡呼著,全場氣氛極其熱烈。趁著這個時刻,邦德走到大廳的右後排。那個矮胖男人還是坐在椅子中,但又戴上了墨鏡,邦德也用眼鏡遮住了臉。鬧哄哄的人群湧下樓梯,邦德溜進人群中間,跟在那人後面。那個男人頭髮很長,一直拖到後脖頸上。他的耳垂內翻,緊緊貼著臉部,後背略顯彎駝,也許是個天生的畸形。突然,邦德想起了他的名字,這是波裡特·馬林洛夫斯基,在蘇聯大使館任農業參贊。對,絕對是他!
波裡特·馬林洛夫斯基走出拍賣行,迅速往肯德威特大街方向走去。邦德不慌不忙地跟著他,來到一輛無牌照的出租車旁邊,對司機說道,「就是他,跟上去。」
「是的,先生。」情報處的司機笑著,把車開上了車道。
那個蘇聯人在本特大街坐上了一輛出租車。大街上交通混亂,使得跟蹤他一點都不困難。不久,他坐的出租車開到了公園旁邊,然後再往北拐,沿著貝斯瓦特區向前行駛。邦德的情緒變得高漲極了。現在只要確定那傢伙是否是去肯辛頓王宮花園就行了。蘇聯大使館就在那裡靠左的第一幢建築。若是這樣,事情就明白無誤了。今天晚上在使館門前巡邏的那兩個警察是特意挑選出來的,他們的任務就是去證實那輛出租車的乘客有沒有進入蘇聯大使館。
有了邦德和情報五處攝影人員提供的證據,不久外交部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確定,波裡特·馬林洛夫斯基正在從事間諜活動,他將被宣佈為不受歡迎的人,並要被驅逐出境。這就意味著,克哥勃就要失去一個得力的幹將,並且他們安插到英國情報機構的那位小姐也將會被他們自己拔除。這次拍賣行之行是有重大意義的。
那輛出租車拐進了肯辛頓王宮花園的大鐵門。
邦德非常滿意地笑了,表情堅毅而冷峻。
「好了,司機,咱們可以凱旋而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