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慢慢地從床上起來,站到臉盆前打算洗洗臉。旁邊的櫥櫃上整齊地擺著他身上的東西,只是沒有他的手槍。見狀,他把上面擺著的這些東西整理好,放進口袋,然後又坐到床邊,點了根香煙,如有所思起來。他始終不他明白。從剛剛那個水手的態度看來,他們並沒有把他當作敵人,但是他們又要為什麼抓他呢?雖然是一時的疏忽,但是科魯姆博的一個手下還是送了命。也許他們並不是想殺他,只是要和他做一筆交易呢。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九點鐘,那個水手準時來了。他做嚮導,帶著邦德穿過一條很短的通道,走進了一間很破舊的小餐廳,然後便離開了。屋子裡有一輛小推車,上面放著食物和飲料,旁邊擺放著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邦德走向餐廳尾部,拉了一下艙蓋,沒有拉動。他又轉身打開舷窗,頭向外望去。外面的光線很暗,但仍可以看出這是一艘上百噸級的大船,船上有帆,過去大概是條漁船。馬達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台靠單缸柴油機發動的大船。航速大約為六七海里。邦德看見遠處漆黑的海面上,偶爾會掠過點點微弱的黃光,這表明船正在沿著亞德裡亞海岸行駛。
邦德聽見艙蓋外傳來「嘎嘎」的聲音,是在取下鐵柱,於是將頭縮回來。這時,一個身穿汗衫,腳踏粗藍布拖鞋的男人從舷梯上走下來。他就是科魯姆博。眼中帶著狡猾和嘲笑的意味。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向邦德揮揮手,招呼他在另一張椅子坐下:「來,我親愛的朋友。你看這裡準備了這麼豐富的美餐,咱們邊吃邊聊,甚至無話不談。咱們都不要像孩子那麼任性了,應該理智做事,你覺得呢?來,喝點兒什麼?松子酒,威士忌,還是香檳?這是波洛尼亞最美味的香腸;這是我們自己莊園裡種的橄欖;還有上等的麵包、奶油和新鮮無花果。來嘗一嘗,味道好極了,你一定會胃口大開的。」他的笑聲富有感染力。
「你們有必要費這麼大的勁兒嗎?我們早晚會見面的,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為什麼偏偏要變得這麼富有戲劇性?實際上,這麼做你是在自掘墳墓。要知道,我早就向我的上司匯報了情況,包括在你的餐館時,那個女人為了結識我所設計的一套幼稚可笑的鬼把戲。而且他們知道我要親自闖這個陷阱。國際警察組織和意大利警察局如果在明天中午之前沒有看到我平安的返回,一定會採取行動的,那這可就不好玩兒了。」邦德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加蘇打的威士忌。
科魯姆博很吃驚,他說:「假如你真是有意地鑽進圈套,那麼為什麼見了我的手下還要跑?我只是讓他們來請你上船。我們本來可以更友好一些的。可現在呢?我損失了一員大將,你的腦袋也險些開了花,真不明白事情怎麼會這麼糟糕。」
「那你為什麼不讓那個姑娘給我傳話,非要叫個男人,我還以為你要干蠢事。我看那三個男人都來者不善,何況,誰是打手我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來。」
「莉絲爾只是想多瞭解一下你,恐怕這會兒她比你還生氣呢。生活可真難啊!本想和大家交朋友,沒想到一個下午卻樹了兩個仇人。真是糟糕透了。」科魯姆博搖了搖頭說。
科魯姆博確實表現出一些遺憾和後悔。他切下一片厚厚的香腸,用牙將裹在腸外面的一層薄薄的皮用力地撕開,不耐煩地嚼了起來,又用一杯香檳把塞得滿嘴的香腸連酒帶肉吞下去。他搖著頭,抱歉地說道:「我就是這樣,心裡煩躁的時候就喜歡不停地吃,雖然吃下去不一定能消化得了。你說的這些話把我弄得心煩意亂。你說我們本來能把事情當面說清楚,言下之意是我在自找麻煩了。」他無奈地攤開雙手說,「我也不知道事情會這樣啊?按照你的說法,馬裡奧是我給害死的了?可我又沒讓他抄那條該死的近道啊。」
科魯姆博對邦德大吼道:「這一切可不都是我的責任。正相反,是你們一手造成的!是你說過要殺了我。你覺得有人會和一個要殺他的人,像朋友一樣地見面呢?」科魯姆博抓起一個麵包圈往嘴裡面塞。雙眼好像要噴出火來似的。疑惑地看著他說:「你究竟在說些什麼?」
科魯姆博站起來,把剛剛吃了一半的麵包圈一扔,走到櫃子前。用憤怒的目光一直盯著邦德。他拉開最上層的抽屜,把那袖珍型收錄機拿出來放在桌子上面,按下按鈕。錄音機裡傳來酒吧餐廳的嘈雜的聲音。
邦德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杯裡的威士忌。錄音機裡的聲音微弱地說道:「你說得完全正確。好吧,那在我給你們提供情報之前,咱們不如像誠實的商人那樣,把一些條件先講一講,行不行」那聲音又繼續道:「給我一萬美元。第二個條件是,你們必須死守情報的來源,在任何情況下,哪怕是嚴刑拷問。第三嘛,你要知道這個組織的頭目罪大惡極。把他幹掉,殺死他!」邦德豎起耳朵,耐心地等著自己的聲音。當他們談到第三個條件的時候,他記得自己有好一陣子沒說話。他記不起來他當時是怎麼說的了。這時錄音機裡傳來邦德的聲音:「我做不了任何的承諾,這點你應該清楚。我只能說,假如這個人要殺我,我一定會殺了他。」
科魯姆博將收錄機關掉。
「這並不能證明我要殺你。」邦德喝掉威士忌,抬頭看著科魯姆博,反駁道。
科魯姆博沒精打采地瞧了一眼邦德:「可我只有這麼理解。戰爭的時期,我給英國幹過事,參加了抵抗組織,英王還授予我勳章。」他從衣兜裡拿出一條紅、白、藍三色條紋的授帶,上面別著一枚銀質的勳章,他將勳章扔到桌上,說:「瞧!」邦德仍然目不斜視地注視著他說:「你認為磁帶後來的對話說明了什麼?你已經不再為英國效力了。滑稽的是,你為了錢與它為敵。」科魯姆博有些不滿地嘟囔了一聲,用食指輕叩著錄音機。「我已經聽過了。全都是瞎說八道。」忽然他握緊拳頭,用力地捶打著桌子,震得酒杯在桌上亂跳,而且不小心把身後的椅子也翻倒在地,「這裡沒有一個字是真的。」科魯姆博站起來,扶起椅子,拿起一瓶威士忌給邦德倒上,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這時他平靜下來很多,和氣地說道:「這裡也並不全是謊話。那個傢伙至少還有些真話。我也不想辯解什麼。你並不信任我,打算搬動警察來處理這件事,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把我們也弄得非常麻煩。就算你不殺我,他們也會製造事端把我毀掉。與其這樣,我還不如和你說實話。你來意大利的目的不是也因為這些嗎?用不了幾個小時,天亮之前,你的任務就可以完成了。」科魯姆博把手指頭掰得「啪啪」直響,接著說,「這樣夠快的了吧?」
「究竟克裡斯托夫說的假話是哪些呢?」邦德問。
科魯姆博看著邦德,心裡盤算要怎麼回答:「我走私販運商品,這話不假。甚至說在地中海一帶,我能稱得上是老大,意大利銷售的美國香煙,有將近一半都是我從丹吉爾運進來的;還有寶石,我在貝魯特派有專人供貨,離塞拉利昂和南非都非常近;至於黃金,走私市場上的貨源絕大部分也都是我提供的;我也用過像金黴素、盤尼西林這類的藥品賺錢,有一段時間這類藥物匱乏,我通過賄賂美國後方的醫院拿到貨。其它生意不計其數了,你明白嗎?我還從敘利亞偷渡過女人,是為那不勒斯的大人物;偷渡犯人出境的事我也做過。」科魯姆博用拳頭捶著桌子,「可是,海洛因、鴉片、大麻和麻醉劑這些東西我是絕對不會幹的!否則太卑鄙,太齷齪了!我厭惡沾上毒品。和走私毒品相比,其它事情都只是雞毛蒜皮。」科魯姆博把右手舉在頭上說,「朋友,我發誓,我拿我的母親作保證,我的這些話都是真的。」
邦德有些頭緒了。科魯姆博雖然貪婪,還很粗躁,像個強盜一般,但是這個人是值得信任的。邦德對他也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
「克裡斯托夫為什麼要暗算你呢?他這麼做有什麼好處?」邦德問道。
科魯姆博在鏡子前伸出一根手指來回擺了擺,說道:「親愛的朋友,克裡斯托夫是典型的兩面派。他不想暴露自己,一直扮演著雙重角色,為了能夠得到中央情報局和禁毒署的保護,他還丟出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作為犧牲品。它事關一張巨大的地下運輸網,想要保住這張網,不得不犧牲一個更重要的人物。所以克裡斯托夫,或者可能是比他職位還要高的神秘人物,他選中了我。當然,如果你花時間,出大錢去調查和買情報,你或許會調查出來我暗中究竟經營的是什麼買賣。你們別忘了,越是把我逼得越緊,就離你們真正的目標越遠。那個情報局的確很厲害,到最後或許我去蹲監獄,可是真正狡猾的狐狸卻在一旁自鳴得意,嘲笑你們的無能,輕易地就被引入歧途,到那時候,真正的獵物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克裡斯托夫為什麼要借刀殺人,把我幹掉呢?」
一絲狡猾的笑容從科魯姆博的臉上閃過,他回答說:「親愛的朋友,因為我所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們都是干走私販運的,難免有意或無意之間就會瞭解到別人的一些穩私。前不久,就是在這條船上,我們和一條來自阿爾巴尼亞來的小船交上了火,擊中了對方炮艇的燃料箱,結果引起了大火,對方只有一人倖免於難。他成了我們的俘虜,說出了不少的秘密,但最後還是讓他給溜走了。一系列的麻煩就從這兒開始。我也就被克裡斯托夫這個無賴給盯上了。不過,」一絲殘忍的微笑取代了他之前的狡猾,「現在我得到一個重要情報,可是他還蒙在鼓裡。明早天快亮的時侯有人要去和他碰個面,地點就在安科耶北面鋪一個小漁港,叫聖大瑪利亞。明天我們將要看到許多精彩的事情。」
「那我需要付你多少錢?你說我的任務明天就可以結束。你打算要多少呢?」德不動聲色地問道。
「一個子兒也不要。我們坐在同一條船上,利害一致。不過你要保證,今晚的事絕對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實在有必要的話,也只有你倫敦的頂頭上司能知道,僅此一人,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意大利人聽到一丁點風聲。明白了嗎?」「我同意。」科魯姆博站起來走到櫃子前,打開抽屜,從裡面取出邦德的槍,還給他。「明天最好把這個也帶上。那種場合,它會有用的。現在你最好去休息一會兒。明早五點,我會給大家準備好甘蔗酒和咖啡的。」說完他伸出手來和邦德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這一刻,邦德對科魯姆博已經沒有絲毫的敵意。兩人盡釋前嫌,成了朋友。他稍稍有些尷尬地與科魯姆博道了再見,走出餐廳,回到自己的艙室。
隔天凌晨五點的時候,科魯姆博準備好了甘蔗酒和熱咖啡,船上的十二名年輕、健壯的小伙子一邊喝著,一邊輕聲交談著。科倫比那號上除了一盞防風燈以外,周圍漆黑一片。這樣的景色,頗有些前往「金銀島」的感覺,讓人感覺既興奮又緊張。邦德心裡暗自微笑。科魯姆博將船員們的武器逐一進行了檢查。皮帶下面的襯衣裡是清一色的盧槍手槍。每個人的口袋裡還都有一把彈簧刀。科魯姆博對這些人的武器或褒或貶,不時地做著評論。邦德強烈地感到,科魯姆博沉醉於自己現在這種充滿著冒險、刺激和危險的生活方式。然而這卻是一種罪犯式的生活方式:無視著國家的法律,不斷地碰觸著國家的道德底線,為了販運走私,與海關和警察較量、周旋。可是,在這樣的生活中,雖然是在犯罪,但似乎有種頑童一直在惡作劇的氣氛,它將種種犯罪行為淡化,不能完全說使之從黑色變成了白色,但至少也變成了灰色的。
科魯姆博看了一眼手錶,吩咐手下人立刻做好準備。他把燈籠熄滅,藉著微弱的發著灰白色的曙光,和邦德先後來到甲板上。他們的船現在正沿著一條佈滿岩石的海岸行駛,船速已經減慢了許多。科魯姆博指著前方對邦德說道:「港口就在前邊的海岬繞過去的那邊,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可以到達哪裡。如果我沒有估計錯的話,現在正有一條大小和我們差不多的船,正靠在碼頭上卸貨。那些貨從表面上來看並非是黑貨,全部都是一些所謂的印刷品。繞過海岬之後,我們就要全速前進了,靠近那條船,然後佔領它。那是阿爾巴尼亞的船,船員都很彪悍。現場肯定會發生一場混亂的,除非他們先開槍,否則我是不希望用子彈來解決問題的。這些人是你我共同的敵人。所以,一旦真的開起火來,你也要加入進來。假如你被打死了,那也只好聽天由命,知道嗎?」
「知道。」邦德的話音未落輪機室的傳令鍾就發出了「叮鈴」的聲音,然後腳下的甲板也鎖了起來。小船以每小時十海里的速度繞過前方的海岬,直奔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