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一年之中,他只會接受一次指示,或者在某個公園裡、某次聚會上與人交談,或者在乘火車旅行時口袋中被塞進一封信。當然,大多數情況下他交納的是金條、匿名的金條。這樣,即使被截獲,也沒有蹤跡可尋,只有那個小小的「Z」字。或許是出於虛榮心,他在自己的每件作品上都雕刻了那個小小的「Z」字。他應該沒想到,這一伎倆已被英格蘭銀行的史密茲上校在執行職務時偶然識破了。
現在,邦德正在駕著這輛DBⅢ穿越華維沙姆園藝人士所種植的蘭花帶,太陽從倫敦的濃霧後面鑽了出來。左側,泰晤士河在遠處泛起粼粼的波光,河上片帆點點,還夾雜著長長的渾身光亮的油船、粗短的商船和古色古香的荷蘭貨船。
邦德離開了坎特伯雷路,轉到連接度假地的一條風景宜人的道路上。汽車仍以每小時50英里的速度平穩地行駛著。邦德漫不經心地握住方向盤,傾聽著排氣管發出的「嘶嘶」聲,思緒卻仍擺脫不了金手指。投影析象儀上所顯示出的金手指相貌和他前次與金手指的較量,常出現在腦海中。
邦德想到,當金手指每年把一兩百萬英鎊的款額到進「斯莫希」的血盆大口中去時,他聚斂的財富也像金字塔一樣地堆積起來。無論何時,只要勝券在握,他就會拚命地收聚錢財,他的每一粒黃金,都充分地發揮其無比的力量。除莫斯科方面,沒有一個人曾經注意到他的發跡史,沒有一個人懷疑金手指這個金匠,這個合金製造人,這個雷卡爾維爾和拿騷的居民,這個花花公子俱樂部和聖維契的聖馬力克斯俱樂部的受人尊敬的會員,竟一直都是個最大的間諜!在他的幫助下,幾百或者幾千個無辜的人死於「斯莫希」的屠刀下!只有我們的M懷疑了他,只有邦德對他有所瞭解!
現在,由於一架飛機在世界的另一面延遲起飛而引起的一連串偶然的機會,一系列的巧合發生了,邦德開始走上與這個人對抗的征程。
邦德不禁冷笑一聲,搞這種特工職業,巧合的事真是司空見慣:只要有足夠多的巧合,一粒小種子會成長為枝繁葉茂、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現在,他又得出發去把這棵可怕的大樹摧毀。用什麼去摧毀它呢?難道用這根高爾夫球桿?
這時,他發現一輛新漆過的天藍色福特大眾型轎車正在沿著在前頭的坡路向前疾駛。邦德輕輕地按了兩聲喇叭,可是,前面這輛車沒有反應。這輛福特牌汽車正在以每小時40英里的速度前進。它固執地擋在前面繼續它的進程。邦德猛力按下喇叭,發出尖銳的響聲,想讓它讓開。他驅車向它衝去,但他仍不避開,邦德只好踩住剎車。這個討厭的傢伙!怎麼撒起野來了?邦德看到該車司機兩手高高地握著方向盤,頭上戴了一頂其醜無比的黑色高頂圓帽。邦德心想:算了,不必與這種人叫勁。於是,他調整了一下方向盤,傲慢地從它內側衝過去。邦德又向前行駛了五英里,進入了美麗的赫納灣,他的右側傳來了曼斯頓的喧囂聲。
邦德看見三架「超級軍刀」飛機正在降落。它們飛掠而過,消失在右邊的地平線下,好像要衝進泥土裡去似的。邦德減慢了速度緩慢地前進,可是並沒有停下來。他發現這兒的海岸線光禿禿的,一艘拖網船難以做什麼事情。金手指的船可能停靠在拉姆斯蓋,那個寧靜的小港口吧?至於海關的工作人員和警察們,他們可能只會注意到從法國走私來的白蘭地。在道路與海岸之間,有一叢濃密的樹林,樹林中隱約現出幾處屋頂和一個中型工廠煙囪,一縷輕煙正在升起。
大概就在這裡。不一會兒,他就來到一條長長的車道的門口,一塊厚重的牌子上書:塞尼特合金試驗廠,再看下面,則寫著「閒人免進」的字樣。一切看上去都非常體面。
邦德駕著車慢慢前行,此外沒有什麼東西可看的了。他在右手第二個轉彎之處拐了彎,越過曼斯頓高地,駛到了拉姆斯蓋特。12點,邦德站在他歇腳的房間打量著:一張雙人床,一個浴室。房間位於郵船公司旅館的頂樓。他簡單地把行囊解開,走到樓下的快餐館喝了一杯伏特加酒,吃了兩份放了不少芥末的火腿三明治,然後,回到汽車裡,慢慢地前進,駛往桑維奇的聖馬克斯俱樂部。邦德帶著球桿來到高爾夫球手修理間,艾爾弗雷德·布萊金正在給一個球桿安一個新的匝圈。
「你好,艾爾弗雷德。」
布萊金猛然抬起頭來。他那黝黑的臉上立即笑逐顏開:「嗨!這不是邦德先生嗎!」說著與邦德握起手來,「我們有15或者20年沒見面了。先生,是什麼風把您吹到這兒來了?不久以前,有人告訴我,說您在外交界工作,常常在海外出差。呃,我可從來沒出過國。先生,你還是用平抽式抽球嗎?」艾爾弗雷德·布萊金緊緊握著他的手,把他打量了一番。
「艾爾弗雷德,恐怕積習難改了。我一直沒有時間來看你。你太太和塞西爾都好嗎?」
「都還好。塞西爾在去年的肯特錦標賽裡得了第二名。要是他能少幹點活,在這方面多努力一點,今年他準能得冠軍!」
邦德把球棍靠在牆上,這裡一切如故。在他的少年時代,有一段時期,他每天都在聖馬克斯俱樂部打球,一天打兩場。
「詹姆斯,練習一下,你就會成功,你真的會成功的。你為什麼要洗手不幹呢?只要你改一下你的平抽式打法,你是相當不錯的。當然,你還得克制住脾氣。只要兩年,或者一年,我就能使你成為一個出色的球手。」
不過,此前邦德自己總感到在他的一生中只靠打高爾夫球過活,似乎是沒多大出路的。對於當時的他來說,要是從事這種運動,他那時就得忘記功課,盡情地打——而他並不想成為一個只會打球的文盲。
不錯,自從他在這裡打最後一場球之後,到現在差不多已經有20年了。
他一直沒有回到這兒來打過球。想起來有些傷心。當邦德在總局工作時,他的很多週末都花在打高爾夫球上。不過,他是在倫敦附近的球場打球,像亨特庫姆、斯溫利、聖寧德爾、柏克郡等地,他都去過。「艾爾弗雷德,現在來打球的人多嗎?」
這位職業球手轉向後窗,對旗桿周圍的停車場瞥視了一下。他搖搖頭說:「先生,現在不多。這種季節,又不是週末,難得有很多人來打球。」
「你今天能打球嗎?」
「先生,抱歉,我已經和他人有約,每天下午兩點鐘我要陪一個會員打球,天天如此。塞西爾到普林斯去訓練了,以準備參加錦標賽。真是糟糕!先生,您在這兒停留多久?」
「不久。不要緊。我可以和一個球童打一場。要和你交手的人是哪一個?」
「先生,是金手指先生。」艾爾弗雷德表現出一副沮喪的樣子。
「啊,金手指,我認識這個傢伙。不久以前,我曾經在美國和他會過一次。」
「先生,你認識他嗎?」艾爾弗雷德顯然覺得難以相信,竟會有人認識金手指先生。他仔細地注視著邦德的臉,等待著進一步的解釋。
「那他打得好嗎?」邦德搶先問道。
「馬馬虎虎吧。」
「如果他每天都和你打,那他應該打得不錯。」
「先生,是的。」從這個球手的臉上,邦德可以看出他對這個特殊的會員沒有什麼好印象。不過,他是個克盡職守的人,又忠誠於自己的俱樂部,所以他不會輕易地把自己看法說出的。
邦德微笑著說:「艾爾弗雷德,你還是老樣子,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說沒有別的人願和他打球。還記得華卡遜嗎?英國最糟糕的高爾夫球手。沒人願意和他打球。可我記得20年前你還是經常和他打球。說實話,金手指到底怎麼樣?」
這位球手笑了起來,他說:「詹姆斯,沒有變的是你,你還是那麼喜歡刨根問底。」他向邦德走近一步,壓低了聲音說:「實情是這樣的,有些會員認為金手指先生有點不正派,先生。比如,他總愛說謊。不過,那只是傳聞,我從來沒有發現什麼事情。他是個沉默寡言的紳士,住在雷卡爾維爾,時常到這兒來。不過,最近幾年,他每年只來一次,只停留幾星期。每次來前先打電話,問有沒有人能陪打球。當這兒沒有別人的時候,他就約定塞西爾或者我。」
「今天上午,他打電話來問這兒有沒有什麼人來打球。有時候,真說不準會碰上一個陌生人。」
艾爾弗雷德抬起頭來,奇怪地瞧著邦德:「我想,今天下午你來和他打球怎麼樣?你來這兒,沒有對手打球那多不好。況且你認識他。要不他會認為我在設法使他不和別人打球。」
「艾爾弗雷德,哪兒的話,你是以此謀生的。要不我們三個人一起打,打三桿?」
「那他不會打的,他會說打三桿太慢了。我想這也對。你不必擔心我的報酬,我在這裡有很多事情要做。這樣,一個下午都會快活的。」這時,艾爾弗雷德瞧了一下表,「他隨時都會到達。我去替你選一個球童。你還記得霍克嗎?」說到這裡,艾爾弗雷德縱聲大笑起來了。「還是那個老霍克,他看見你來一定會很高興的。」
邦德說:「非常感謝您,艾爾弗雷德。我倒要看看這個傢伙是怎樣打球的,不過,你最好對他說,我是偶然到這兒來修理球桿的。我是這裡的老會員,戰前就時常在這兒打球。我需要一根新四號球桿,你們有現貨可以供應。總之,一切都是偶然的。千萬不要說你已經把和他有關的事告訴了我。我會呆在這兒,這樣,就可以使他有一個機會選擇夥伴,也不致於使我難堪。說不定他還不願意見我,好不好?」
「很好,先生,我會照辦的。你瞧,那就是他的車。」艾爾弗雷德向窗口指去。大約在半英里以外,一輛黃色汽車正在公路上轉彎,駛上通往球場的小路。
「很棒的車。我小時候,在這裡經常看見這種車。」邦德看見那輛舊「銀鬼」車向俱樂部疾馳而來。這輛汽車真是漂亮極了!在陽光下,銀色的散熱器閃閃發光,頂上的黃銅行李欄杆,也閃爍出眩目的光彩。這種高大的轎車在20年前非常難看,但不知為什麼,到今天卻顯得非常悅目。除了黑色的頂和窗子下面的黑格之外,這輛汽車全都是淡黃色的。駕駛員座位上坐著一個身穿淺褐色御風輕便外衣的人,頭戴一頂帽子。他的臉大而圓,被一副黑框大眼鏡遮住了一半。在他身旁,坐著一個身材矮胖穿黑色衣服的人,一頂圓頂高帽牢牢地戴在他頭上。這兩個人目不轉睛地筆直向前凝視,好像在駕駛一輛靈車一樣。
汽車駛近了,六隻眼睛迎面撲來——這兩個人的眼睛以及這輛汽車的一對大燈,這一切似乎是筆直地穿過小窗子,射入邦德的眼睛。
邦德本能地後退幾步,站在一個黑暗角落裡。他意識到自己這一不自覺的動作,暗自笑了笑。他抓起一根短球桿,低下頭選擇準備開始擊球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