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開始降落了,它在著陸場地上方二十英尺的高處盤旋著。只見一隻手臂從機艙中伸了出來,用手電筒打出了一個摩爾斯電碼的A字母,下面的人也立即用手電筒打出了B和C字母。這時直升機的主旋翼開始傾斜,一會兒,那只龐然大物便輕巧地著陸了。
直升機掀起了厚厚的塵上,直到塵埃漸漸落定後,送貨人才拿開了蒙在眼睛上的手,看著駕駛員從飛機的小梯子上走了下來。他頭上戴著飛行帽,眼睛上罩著飛行風鏡。這個人他以前從沒見過,個子比之前那個德國人高多了。他是什麼人呢?他邊想邊慢慢地走了過去。
「貨帶來了嗎?」駕駛員冷冷地問道。他的兩道眉毛又直又黑,從下面射出兩道寒光。他的頭稍微轉了一下,月光正好照在了風鏡的玻璃上,他的眼睛被藏了起來,只能看到黑色飛行帽上的兩個銀色光圈。
「拿來了,」送貨人說起話來有些緊張。「可是,那個德國人怎麼沒來?」
「他再也不會來了,」兩個銀色光圈盯著送貨人說。「我就是A8C,是來親自關閉這條路線的。」駕駛員操一口美式英語,語氣裡透出堅定和沉著,並且像鐵一樣生硬。
「哦。」送貨人不再說什麼。
送貨人把手伸進襯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已經被汗水浸的濕漉漉的小包,,像捧著貢品一樣,,將小包用雙手遞了過去。
「快給我加些汽油。」
這語氣就像是監工在向苦力發號施令。送貨人趕緊去執行命令。
送貨人默不作聲地幹著那人交待的工作。他心想,這個人看起來可是不好惹。他熟悉全部的業務流程,聽他講話也是一副一言九鼎的樣子。
他掃了一眼駕駛員站的地方。看見那人正站在扶梯旁,一隻手在梯子上擱著。
「我對全部業務一向是要進行徹底的檢查的,在我看來……」駕駛員的話沒說完,就戛然而止了,嘴裡發出了咆哮的聲音。
駕駛員舉起了手槍。送貨人嘴裡的「啊」聲還沒發完,三顆子彈就朝他飛了過來,只見他翻身倒在了地上,身子往上挺了一下,便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不許動!」突然,有個聲音從喊話器裡傳來。這聲音經過揚聲筒的放大,顯得特別空曠。「你被包圍了。」喊話聲加上飛機發動機的聲音,混成了一片。
駕駛員飛快地爬上扶梯,砰的一聲將機艙門狠狠地關上了。引擎發出了怒吼的聲音,直升機的主旋翼開始旋轉起來,不停地在加速,直到最後變成了兩個閃著銀光的大圓盤。直升機的身子扭動了一下,然後便騰空而起,飛向空中。
在灌木叢中行駛的軍用卡車猛地一下剎了車。邦德一個健步跳上了小炮的控制台。
「下士,把炮口搖上去。」他對炮位上的一位下士說。邦德一隻眼睛瞇起來盯著瞄準儀,手扳開了射擊栓的保險,並將射擊機柄放在了「單發」的位置上。他慢慢仰起頭來,「再向左偏十米位!」
「我來裝曳光彈。」站在邦德旁邊手捧兩排黃色炮彈夾的軍官說。
邦德的腳踏在扳機踏板上。此時直升飛機正好位於瞄準儀的中央。「拿穩點,放!」他吩咐道。
「砰!」
曳光彈發著光,在天空懶懶地劃出了一道弧線。
彈著點偏左偏低。下士仔細地扭動著兩隻槓桿進行精確的調整。
「砰!」
曳光彈在空中又劃出了一道完美的曲線,很不巧,子彈只是擦著了直升機的頂部,然後便飛了過去。邦德俯下身去把機柄扳到了「自動連發」的位置。他的手臂非常沉著,這便意味著命中率將是百分之百。他又要扮演閻王的角色來索命了。
「砰!砰!砰!」
黑色的夜空中不斷劃過紅色的光素,但似乎對直升機並無大礙,它仍就朝著月亮的方向再繼續上升。它轉了個身,開始前北飛去。
「砰!砰!砰!」
突然,直升機尾翼附近閃過了一道黃色的光,緊接著便傳來了一聲爆炸聲。
「目標命中。」邦德身旁的軍官邊說邊舉起了紅外線望遠鏡望向直升機。「尾旋翼被削掉了,」他興奮地說道,「看哪,整個飛機座都在跟著主旋翼打轉呢,駕駛員肯定被轉得暈頭轉向了。」
「還要繼續射擊麼?」邦德把瞄準儀對準了旋轉著的飛機,問那位軍官道。
「我看沒什麼必要了,先生,」軍官答道,「我們最好捉活的,不過好像……是的,直升飛機已經失控了,在快速往下衝。估計是主旋翼出毛病了。它掉下來了!」
邦德的眼睛離開了瞄準儀,抬頭向那邊看去。
是的。直升飛機從空中迅速下落,離地面大約還有一千英尺的距離。引擎仍然在轟鳴,不過主旋翼已經不聽使喚,在空中無力地扇動著翅膀旋轉著,飛機跌跌撞撞地栽了下來。
傑克·斯潘,這個曾經下令要暗殺邦德並且曾經拍電報要幹掉凱絲的壞蛋,這個在邦德去海頓花園鑽石之家調查時,在那間爐火熊熊的接待室中趾高氣揚的傢伙,這個鑽石之家歐洲分部的副董事長,這個每月去巴黎旅遊一次,並且經常去桑林戴爾鎮打高爾夫球的高尚紳士;這個M局長眼裡的所謂「模範公民」,這個就在幾分鐘前還親手殺死自己一名同夥的歹徒,現在也該讓他享受一下生命中最後時刻的舒服了。
此時直升機座艙中的情景,邦德都可以想像得出:斯潘一手緊握著操縱桿,另一隻手用力地推動油門,眼睛則死死地盯著高度表的指針,看著那可怕的指針顯示在短短幾秒鐘內飛機就跌落了好幾百英尺,他一定是驚恐萬狀吧。那價值幾十萬英鎊的鑽石原料就要變成壓艙的石頭了。他一直以來都視作護身符的手槍現在也無用武之地了。
「飛機馬上就要落地了。」下士仰頭看著空中的飛機說。
「馬上他就要去見閻王了。」軍官自言自語道。
直升機在落地之前來回不停地晃動著。大家都屏住呼息等待著。只見直升飛機晃晃悠悠地向地面撲來,接著猛地向前一衝,衝進了灌木叢中,就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一樣。旋翼深深地****了樹幹裡,發出巨大的聲響。
直升機墜地時的回聲還沒有完全消逝,灌木叢林深處又傳來了一聲空曠的巨響。緊接著一個大火球突然竄向空中,使得月光都黯然失色了。周圍的荒野也都淹沒在了沖天的火光之中。
軍官第一個反應過來。「天哪!」他慢慢地取下了夜視望遠鏡,轉身對邦德說:「先生,本次任務已經劃上了句號。要想到達飛機墜落的現場,只有等明天早上了。而且找到飛機殘骸,也需要我們在叢林裡花上好幾個鐘頭。我們必須先和法國部隊進行交涉。不過,不必擔心,我們的關係一向很好。倒是總督府方面,得和達喀爾當局好好談談。」軍官心想,又要有一大堆報告等著他了。一想到公文寫作,他就立刻感到渾身沒勁。他是個講求實際的人。今天已經把他們累得夠嗆了。「先生,不如我們先打個盹吧?」
「你們先睡吧,」邦德說,然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最好睡在卡車下面。再有四個鐘頭,就要出太陽了。現在我還不覺得累。我來看著吧,如果火勢有蔓延的跡象,我就叫醒你們。」
那位軍官看了看這位既神秘又重要的人物。一封加急電報,這位謎樣的人物就如從天而降般地來到了他們身旁,他是那樣地冷靜,那樣地沉著,但同時又是那樣地神秘。他一刻不停地指揮著這場戰鬥,看不出疲倦,就如鐵打的的金鋼一樣……算了,不想了,其實這一切還不都是倫敦方面的事,跟弗裡敦鎮有什麼關係呢。「謝謝,先生。」那軍官說著,跳下了卡車。
邦德慢慢地抬起腳,離開了扳機踏板,靠在控制台的椅背上,眼睛盯著一直在眼前跳動的火焰,手不自覺地伸向衣服口袋,在裡面摸索著打火機和香煙。他摸出一支香煙來,把它點燃了。
好了,鑽石走私線到此終於完全斷絕了。這就是它的終點了。邦德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一共六條人命。大功告成。
邦德抬起手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接著把垂在眼前的一縷頭髮往後理了理。在紅紅的火光映襯下,他的面孔顯得更加的嚴肅、消瘦,他的眼睛看起來也更加的疲憊。
斯潘幫的命運結束於這個血紅的句點。他們的鑽石走私也就此結束了。可是在失事現場的熊熊大火中,鑽石的生命卻不會消失。在大火熄滅之後,經過加工處理,它們依然會放出眩目的光芒。它們的存在就如死亡一樣是永恆的。
邦德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了那個靜靜地躺在伊麗莎白女王號輪船房艙中的大胖子的屍體。看來他那雙睜著的眼睛裡顯示出的真理並不全面。死亡是永恆的,但除此之外,鑽石同樣也是永恆的。
邦德從炮位上跳了下來,走向跳躍的火焰。他臉上出現了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微笑。那些關於死亡和鑽石的真理對他而言未免過於嚴肅與神聖了。在他看來,這只是又一次的冒險,他只是用自己的一腔熱血和旺盛的精力砍斷了那只伸向鑽石的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