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城之後,馬上就給厄恩·柯諾打電話,誰想到他卻住進了醫院。因為他突然遭了禍,他太太正感到不知所措,於是我立即開車去了醫院。在醫院,厄恩給我講了事情的全部經過。我想,詹姆斯也許這時正需要我,於是便馬上開車連夜趕來了。當我到達斯佩克特維爾城時,看見那裡火光沖天。我想,肯定是斯潘先生在玩點火的遊戲。於是就想走近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正好他們鐵絲網的大門也開著。
「說了你可能都不信,鎮子裡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只看到一個瘸腿的傢伙,滿身傷痕,正順著土路連滾帶爬地逃跑。那傢伙看上去有點面熟,好像是底特律城的弗拉索。從厄恩那兒我得知,是兩名歹徒綁架了詹姆斯,其中的一個就是弗拉索。從那傢伙那兒,我多少知道了點實情,根據他的話我判斷,我應該立即去賴奧利特城。我用車把弗拉索拉到了大門口,然後告訴他,救火隊馬上就到。我順著公路往前開,沒想到走到半路被這位姑娘給攔住了。感覺她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就這樣,我們又碰到一起了。」
萊特說這番話時,邦德一直是閉著眼睛聽著,心想,看來我不是在白日做夢,而是實實在在地靠在萊特的跑車後座上。凱絲的手臂墊在他的頭下,萊特在前面開車。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找個醫生,洗個澡,吃點東西,再找個地方好好睡上一覺。邦德把頭稍微挪動了一下,他覺出凱絲在用手指撫弄他的頭髮。那麼,這的確是真的了。他一直默不作聲,閉目養神,聽著他們的談話以及汽車在路面上行駛時發出的絲絲聲。
凱絲講了一遍剛才的經過,萊特聽完後不禁吹了一聲口哨。「天啊,」他說,「毫無疑問,你們捅了斯潘幫這個大馬蜂窩。天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蜂巢中的馬蜂,絕不會只在窩邊嗡嗡叫兩聲就善罷甘休的,它們肯定會立即採取行動進行報復的。」
「是啊,」凱絲說,「斯潘老闆是拉斯維加斯黑幫頭目之一。這幫傢伙關係非常鐵,是名副其實的難兄難弟,何況還有沙迪以及洪特和吉德那兩個下作的打手。我們最好還是趕快去加州。不過接下來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到目前為止,我們的速度還不算慢,」萊特盤算著,「十分鐘後,我們就能到達比蒂鎮,然後再沿著五十八號國道走,用不了半小時就可以進入加州地區了。我們再穿過死谷,翻過群山,就到達了奧蘭查。在那裡,我們可以稍微歇一歇,幫詹姆斯找個外科醫生,吃頓飯,再洗個澡,休息休息。然後我們就沿著六號國道走,直奔洛杉磯市。那段路可是不近,不過估計最遲中午,我們就能到達洛杉磯。到了那裡,你們兩個就可以痛痛快快地休息一下了。我覺得,你們最好還是盡快離開美國。那幫傢伙可能會想盡一切辦法來捉拿你們的。一旦被他們發現了行蹤,想逃脫可沒那麼不容易。我想,你們兩個最好是連夜乘飛機到紐約,明天就去倫敦。等到了英國,詹姆斯會有辦法幫你安排好的。」
「我看這個安排可以,」姑娘表示贊同,「不過,這位邦德先生到底是什麼人?我至今都沒搞清楚他的來歷,他是不是偵探?」
「親愛的,關於這個問題,你最好還是問他自己吧。」邦德聽見萊特非常嚴肅地說,「不過有一點你大可放心,他會好好照顧你的。」
邦德心裡暗自發笑,之後誰也沒有再說話。他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汽車進入加州,他才醒了過來。汽車在一個叫作「賽普萊醫師」的診所門口停了下來。
外科醫生為他洗滌了傷口,塗抹了一些藥水,然後又擦上了防炎膏和橡皮膏。他們洗過澡,又吃了點東西,便鑽進汽車繼續趕路了。凱絲小姐此時彷彿又恢復了她的老作風,話中帶刺、愛理不理的。萊特車開得很快,達到了每小時八十英里,在蜿蜒如帶的山路上疾駛著。邦德此時唯一的任務就是注意後面有沒有交通警察。
沒過多久,車子便開始輕快地沿著林蔭大道向前行駛,放眼望去,在路的兩旁,一邊是綠油油的草地,另一邊是高大的椰子樹。萊特駕駛的司徒乃克車滿身塵土,夾雜在閃閃發光的名牌車流中,顯得非常俗氣。到黃昏時,他們已經是煥然一新,換上了嶄新的衣服,買了新的衣箱。他們把衣箱寄存在了飯店的門廳,自己則躲在了幽暗涼爽的貝佛利飯店酒吧裡,悠然自得。儘管邦德的面孔傷痕纍纍,卻絲毫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估計是因為在加州什麼裝扮的人都有,演員也很多。或許人們把他當作了一位特技演員呢。
桌上放著一瓶馬蒂尼酒,旁邊有一部電話機。萊特一口氣往紐約打了四個長途電話。
「好了,總算是辦妥了,」他放下電話長出了一口氣說,「我的朋友已經給你們訂好了船票,是伊麗莎白王后號輪船。由於碼頭工人罷工,航期延誤了,明晚八點才能開船。明天上午會有人去拉迪亞機場接你們的,這樣的話,你們下午隨便哪個時間都可以登船。詹姆斯,還記得你留在阿斯特旅館的東西吧?他們會一起帶給你的,包括那只出過風頭的高爾夫球桿袋。至於凱絲,華盛頓方面已經答應給她發一份護照。到時候來機場接你們的是一位國務院的官員。當然,還需要你們填幾份表格。」
「這些都是中央情報局的一位老同事給安排的。另外,這件事已經登在了今天的晚報的頭版頭條,用的標題似乎是「廢墟山村付之一炬」之類,但是他們好像並沒有發現斯潘老闆的屍首。邦德的大名也沒有見諸報端。一位同事對我說,警方還沒有關注到你。可是另一位偵探卻向我透露說,斯潘那幫傢伙正在到處找你,而且把你的容貌特徵也都告訴了手下的弟兄們。宣稱誰要找到你,就給誰一萬美元的賞金。所以你還是盡快離開吧,你們兩人最好分頭登船。盡可能掩飾身份,上船後不要露面,要一直呆在房艙裡。那幫傢伙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現在的比分是三比○,真是太丟人了。」
邦德不無欽佩地說道:「你們平克頓社的效率還真是高啊。能夠大難不死,我感到很高興。我過去一直認為,美國的歹徒不過是一群西西里島的小坯子,一天到晚除了喝喝啤酒,吃吃烤餅,也搞不出什麼名堂來。最多也就是週末的時候成幫結隊地闖進汽車行或者百貨店搶一筆錢,然後去賭場賭一把。現在看來他們的人手還挺多的,而且心狠手辣,壞事做盡。」
凱絲冷笑一聲說:「你還是多多小心自己的腦袋吧。我們能夠平安地登上船,就算是奇跡了。他們本事大著呢,千萬不能輕敵。要不是鋼鉤隊長伸出仗義之手,我們早就沒命了。」
聽到這話,萊特噗哧笑了。他低頭看了看表,招呼他們:「快走吧,你們這對冤家,該啟程了。你們去機場搭飛機,我今晚還得趕回拉斯維加斯呢,去找我那位默默無言躺下的老朋友『赧顏』的理骨之處。你們如果還有話要說,最好到二萬英尺的高空去說吧。飛機會讓人變得豁達、開朗,沒準兒你們一下飛機就如膠似漆了!有兩句成語怎麼說來著?『同病相憐』、『患難見真情』嘛。」
萊特開車把他們送到了飛機場,下車後,他和凱絲用熱烈擁抱來告別。望著他一瘸一拐往回走的背影,突然一陣悲傷湧上邦德的心頭,他哽咽無言,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凱絲讚歎道:「你這位朋友可真好。」「砰」的一聲,萊特關上了車門,汽車走上了去沙漠都市的漫漫長路。
「『是呀,患難見真情嘛,」邦德答道,「萊特就是這樣的好哥們。」
萊特揮手向他們告別時,那只鋼鉤閃著光。廣播裡傳出班機準備起飛的通告:「前往芝加哥和紐約的旅客請注意,環球航空公司第九十三號班機現在開始檢票。請到第五號入口登機。」於是他們隨著人群擠進了玻璃門,開始了一段橫跨美洲大陸和大西洋的旅程。
客機飛行在黑暗的美洲大陸上空。邦德很舒服地躺在臥鋪上,期待自己早點進入夢鄉,以便能夠暫時忘記身上的疼痛。他想到了就睡在下鋪的凱絲小姐,又想到了這次行動的整體進展。
邦德自己心裡清楚,他是真心愛上了凱絲小姐。但是她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嗎?當年在舊金山,夜晚歹徒們破門而入的陰影是否仍然深深地刻在她的記憶裡?現在她對男人的厭噁心理還是那麼強烈嗎?那一夜的罪惡難道真的會毀掉這個女子一生的幸福嗎?
在他們共同度過的這二十四小時裡,在瞬間的真情流露中,邦德似乎已經找到了問題的答案。他發覺,在她那硬朗的假面背後,這位熱情的姑娘在不時地偷看自己。的確,走私犯、賭台管理員等許多假面具她都曾經戴過。這一切毋庸置疑。她就像是一朵經歷了風吹雨打的花朵,現在正等待綻放。可是他真的做好準備了嗎?如果向她求婚,就要一生相伴。結為夫妻之後,絕不可隨便說散就散。他的職業和日常生活是否會因這婚姻而受到影響呢?
邦德在鋪上翻來覆去,努力不去想這些問題。不能太著急了,這個時候來談婚姻未免太早了。再等等,走一步看一步吧。一心不得二用。於是他非常堅決地把這個問題從大腦中剔除了。他應該多考慮一下M局長付託的這件還未完成的任務。
到目前為止,毒蛇的一頭已經被他斬斷了。但這究竟是它的腦袋還是它的尾巴呢?很難說。邦德認為,倫敦的傑克·斯潘和那位神秘莫測的ABC才是鑽石走私集團的真正幕後指揮者。塞拉菲姆·斯潘不過是負責接收走私鑽石,他的位置不是獨一無二的,完全可以由別人來頂替。凱絲的逃走也沒什麼大影響。她自首的話,沙迪·特瑞可能會被牽連進來,但是他可以想辦法暫時避避風頭,等風暴過去後再露頭。而傑克·斯潘以及他經營的「鑽石之家」現在卻還是毫髮無損。必須盡快從凱絲那裡獲得ABC的電話號碼,然後才好抓他。但很有可能沙迪·特瑞已經發覺邦德帶著凱絲一起逃走了,估計他會馬上將詳情電告倫敦,通知他們改變聯絡方式。
如果是這樣的話,邦德認為,下一個目標就應該是傑克·斯潘,只有通過他來逮捕ABC,才能挖出在非洲的走私源。也就是說只有抓到了ABC,才能找到走私集團的起點。邦德決定,一上伊麗莎白號輪船,就立即起草給M局長的詳細報告,希望情報局和倫敦警察廳能夠共同協助破案。這樣一來,警察廳瓦蘭斯的手下可就有忙活的了。到那時,邦德就沒什麼事了,白天可能會一直忙著寫報告,處理辦公室裡的例行文件,晚上可就完全屬於自己了,他可以在他位於國王大道的公寓中和凱絲盡情地聊聊天。對了,他得馬上給女傭梅小姐拍個電報,讓她作好迎接他們的準備。要買些鮮花,再買些洗澡用具,還要曬曬床單……。就這樣想著想著,邦德睡著了。
飛機飛行了整整十個小時,終於來到了拉迪亞機場上空,準備著陸。
現在是星期天早晨的八點鐘,機場上人並不是很多。邦德和凱絲剛下飛機,就見一位官員從柏油道上迎了上來,領著他們從邊門走進了候機室。候機室裡還坐著兩位年輕人,一位是平克頓社的偵探,另一位是國務院的官員。在等待行李送出來的空當,他們愉快地談論著旅途的見聞。拿到行李後,他們又一道從側門離開了候機大廳。一輛紅色的轎車早已等候在外面,發動機在不停地響著,後座的窗簾也已經拉了下來。
他們把邦德和凱絲安排在了平克頓人士的公寓,他倆在那裡等了有好幾個鐘頭,午後四點鐘左右,邦德和凱絲終於先後通過有護欄的跳板登上了伊麗莎白號巨大的黑色船舷。他們被安排在了M層甲板,不過是兩間房艙。一進房間,他們便立即鎖上了房門。
但是,就在凱絲和邦德先後登上船舷時,一名碼頭卸貨工卻以飛快的速度溜進了海關辦事處的公用電話亭。
三小時後,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碼頭邊,從車裡下來兩個人,看樣子像是兩個美國商人。他們非常匆忙地走進了移民局和海關辦事處,在廣播裡通知送行的人離開甲板之前,非常及時地辦好了登船的所有手續。
在這兩個商人當中,其中一個是青年人,長得很帥,頭上戴著頂帽子,防雨罩的帽簷下露出了一綹白髮。他的手裡提著一個手提箱,箱子的標籤上寫著,「B·吉裡奇」。
另一個商人則長得又高又胖,一雙小眼睛露出緊張的神色,鼻子上還架著一副帶有雙焦距鏡片的眼鏡。他熱得滿頭大汗,用大手帕不停地抹著臉上的汗珠。他的手裡也提了一個手提箱,標籤上寫著,「W·溫特」。並且下面還用紅墨水註明:「本人血型為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