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宰者是個叫露芭的矮胖女人,聽到敲門聲,她來給我們開門。露芭通常不跟人講價,她說的是一口價,或賣或走,但她給的價也挺公平。我們接受了她給的價,不過她又給我們點優惠,讓我們屠宰後來拿幾塊鹿肉。我們把錢一分為二,這輩子還從沒拿到過這麼多錢。我們決定保守秘密,第二天晚上再亮出鹿肉和錢,給家人一個驚喜。
我就這麼著掙到了買羊的錢,可我告訴皮塔的是我把媽媽的銀首飾盒偷偷賣了,這麼說誰也不會傷害。我接著講波麗姆生日那天下午的事。
蓋爾和我一起來到廣場上的集市,好買點裙子布料。我撫摸著一塊深藍色的棉布料,這時有個東西吸引了我的目光。一個老人在「夾縫地帶」的另一頭養了一群羊,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大家都叫他羊老漢。他臃腫的膝蓋已經彎曲了,他總是吭吭地咳著,一看就知道他在礦上干了好多年。這麼多年,他省了不少來餵給羊吃,現在除了慢慢等著餓死,還有些事幹。他髒兮兮的,也沒什麼耐性,可羊卻很乾淨;只要能出起錢,就總能從他那裡買到羊奶喝。
有一隻羊,黑白相間,臥在手推車上。它的前肘好像被狗咬傷了,紅腫得厲害,羊老漢不得不把它抱起來給它擠奶。可我知道誰能把它醫好。
「蓋爾,」我小聲說,「我想把那隻羊送給波麗姆。」
擁有一隻奶羊對十二區的人來講,生活可以大為改善。這動物幾乎比什麼活得都長,「牧場」是理想的放羊的地方,它一天可以產四夸脫奶。可以喝,可以做成奶酪,或者賣,而且還不違法。
「它傷得可不輕,咱們最好走近看看。」蓋爾說。
我們走過去,買了杯奶喝,然後走到羊旁邊,好像閒著沒事,對羊很好奇的樣子。
「別動它。」羊老漢說。
「就看看。」蓋爾說。
「那快點看,馬上就要宰了,沒什麼人買它的奶了,他們只付一半的錢。」羊老漢說。
「屠戶出多少錢?」我問。
羊老漢聳聳肩。
「咱們再走走看吧。」我轉過身,這時看到露芭正穿過廣場朝我們走來。
「你來了,正好。」她走過來時,羊老漢對她說。
「那妮子正看你的羊勒。」露芭說。
「你要不說,我還沒注意勒。」我裝作漫不經心地說。
露芭上下打量著我,又看看羊,皺起眉頭。
「這羊不怎麼樣,看看那前肘,我敢說有一半的肉都爛了,連做香腸都不行。」
「什麼?」羊老漢說,「我們講好了的。」
「我們講好的,說的是羊身上有幾個牙印,可不是這個,把它賣給那妮子吧,要是她夠蠢,願意要它的話。」露芭說著,大步走開了,衝我擠了擠眼。
羊老漢氣蒙了,可他還是想把羊出手。我們用了半個小時討價還價,四周圍了一堆人也在品頭論足。如果羊能活,還挺划算;要是羊死了,我就虧了血本。大家也都七嘴八舌地議論,我最終還是買下了那隻羊。
蓋爾願意幫我扛著,他准和我一樣,想看到波麗姆開心的樣子。我一衝動,又買了一條紅絲帶,拴在羊脖子上,然後趕忙回家。
你應該看看我們把羊抱回家時波麗姆的那個高興勁。要知道這個女孩為了救那個叫毛莨花的貓還傷心落淚勒。她當時太激動了,竟又哭又笑起來。媽媽看了羊身上的傷,卻沒把握能否治好。可兩人還是馬上忙乎起來,又是搗草藥,又是給羊灌藥湯。
「聽上去她們跟你一樣,會用草藥治病。」皮塔說。我差點忘了他還在那兒。
「噢,不,皮塔,她們的醫術有魔力勒,只要那羊聽話,它就不會死。」說到這兒,想到我這雙笨手又無力挽救瀕死的皮塔,他聽了一定不是滋味,就馬上咬住嘴唇。
「別擔心,我不會不聽話的。」他開玩笑說,「把故事說完。」
「哦,就是這樣。我記得那天晚上,波麗姆一定要和『夫人』一起睡在爐邊的一塊毯子上,她迷迷糊糊快睡著時,羊去舔她的臉,好像給她道晚安勒。」我說。
「它准特喜歡她嘍。它還戴著紅絲帶嗎?」他問。
「準是還戴著吧,」我說,「怎麼啦?」
「我想像著那是怎樣的情形。」他若有所思地說,「看得出你為啥那天那麼高興。」
「嗯,那隻羊簡直就是個小金礦。」我說。
「是啊,我說的就是這個。你很愛你妹妹,又替她參加飢餓遊戲,有了羊她很快樂,可你高興也不光為這個。」皮塔乾巴巴地說。
「那隻羊也出力了,超過它價值的好幾倍呢。」我得意地說。
「唔,你救了它的命,它也不敢做別的呀。」皮塔說,「我也一樣。」
「真的?我又為你出什麼力了?」我問。
「你惹了一身麻煩。別擔心,你會得到報償的。」他說。
「你又在胡說。」我說著,用手去摸摸他的腦門,燒一點沒退,反而更厲害了。「你體溫稍下來點兒了。」
突然,喇叭裡傳來了聲音,讓我吃了一驚。我迅速站起身來到洞口,仔細聽著,一個字也不想漏掉。真出我意料,是我們的朋友克勞狄斯·坦普爾史密斯的聲音,他邀請我們去參加宴會。我們並不太餓,我馬上在心裡拒絕了他的邀請。這時他又說:「等一下,你們有些人可能正在拒絕我的邀請,可這不是普通的宴會,有你們急需的物品。」
我確實急需給皮塔治腿的藥物。
「今早在宙斯之角,每個人都能在標有本區號碼的背包裡找到一些物品。仔細想想拒絕參加的後果,對你們來講,這也許是最後的機會。」克勞狄斯說道。
他的話說完了,聲音在空中久久迴盪,我跳起來,皮塔從背後抓住我的肩。「不,你不能為我拿自己的命冒險。」他說。
「誰說我要去了?」我說。
「那你不去了?」他問。
「當然,我不會去。相信我,你覺得我會直接跑去和加圖、格拉芙,還有薩裡什對抗?別傻了。」我說著,扶他躺下。「我要讓他們先鬥,咱們看明晚誰會在影像裡出現,然後再做下一步打算。」
「你這撒謊的本事可真不怎麼樣,凱特尼斯,我不知道你怎麼能撒謊撒得這麼久。」他開始學著我的口氣,「我知道那隻羊是個小金礦。你體溫稍下來點兒了。當然我不會去。」他搖著頭,「永遠不要用紙牌賭博,你會輸光最後一個銅子。」他說。
我氣極了,臉漲得通紅,「好吧,我去,可你不能攔我!」
「我可以跟著你,至少跟一段路,我走不到宙斯之角,可如果我喊你的名字,準有人會發現我,那我就死定了。」他說。
「你那條腿連一百碼也走不了。」我說。
「那我拖著自己走,你去,我也去。」皮塔說。
他真固執,也許他還有些力氣能做到。在叢林裡跟在我後面,就算其他選手找不到他,野獸也會找到他,而他又無力自衛。看來我得把洞口偽裝好,然後獨自去。天知道,沒準這一去真能找到對他有用的東西呢。
「我該怎麼辦?坐在這兒,看著你死掉?」我說。他准也知道這不是辦法,觀眾也會恨我。並且,坦率地講,要不試試,我也會恨自己。
「如果你答應不去,我不會死的,我保證。」他說。
我們僵在那兒。我知道跟他爭也沒用,所以我也不跟他爭了。我裝出不情願的樣子。
「那,你得按我說的做。喝水,我讓你幾時叫我就幾時叫,不管多噁心,把湯都喝了!」我沒好氣地對他說。
「同意了,準備好了?」他問。
「等在這兒。」我說。太陽還沒落山,天已開始冷下來。我猜得沒錯,大賽組織者就是想讓氣溫忽高忽低。我納悶他們說急需的物品會不會是毯子。鍋裡的湯還是熱乎乎的呢,實際上味道也不錯。
皮塔毫無怨言地吃起來,為了顯出他喜歡吃,還認真地把鵝卵石舀出來,嘴裡咕噥著湯多麼好喝什麼的。如果不知道發燒有多難受的話,聽他的話還真讓人寬慰。就像黑密斯醉酒前的狀態一樣,他現在已經語無倫次了。我趁他還沒完全燒糊塗,趕緊給他吃了退燒藥。
我去小溪邊沖洗,思忖著如果我不去參加宴會他就會死,再拖個一兩天,感染就會到他的心臟、大腦或肺,那他就會死去。我就會在此獨自一人,直到其他人找到我……
我想得出神,降落傘落到我身邊我差點沒看見。我跳起來去拿降落傘,從水裡把它拖出來,撕掉外面的銀色包裝紙,看到裡面有個小瓶。黑密斯成功了!他拿到了藥品——我不知道他怎麼拿到的,也許他勸說一群滿腦子浪漫故事的呆子賣掉了她們的珠寶——我能去救皮塔了!這個小藥瓶那麼小,一定對皮塔的傷口很有效。但,旋即我心中產生了一絲懷疑,擰開蓋,使勁聞了一下,一股濃濃甜味差點讓我暈過去。為了確定是什麼藥,我用舌尖舔了一下,沒錯,是安眠糖漿,這是十二區的一種普通藥物,我媽媽常給疼得大喊的病人,以便給嚴重的傷口縫針,或者使某些病人鎮靜,或者幫疼痛的人入睡。一小瓶這樣的藥能讓皮塔昏睡一整天,這有什麼用?我氣得剛要把黑密斯的禮物扔到小溪裡,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一整天?這時間對我來說足夠了。
我搗碎了一把漿果和在裡面,這樣就聞不出來了,為保險又加了些薄荷葉子,然後走到洞口。
「我又給你帶來好吃的了,在溪流下游我找到了些漿果。」
皮塔毫不猶豫就吃了第一口,再吃第二口時微微皺起眉頭。
「漿果很甜啊。」
「是的,這是砂糖果,我媽媽常用它做果醬,難道你以前沒吃過嗎?」我說,又往他嘴裡塞了一勺。
「唔,沒有,」他說著,一臉的迷惑,「可這味道很熟悉,是叫砂糖果嗎?」
「嗯,在市場不常買到,它是野生的。」我說。又給了一勺,就剩最後一勺了。
「跟糖漿一樣甜。」他說著,正要吃下最後一口,「是糖漿。」
他知道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我用手緊緊摀住他的嘴和鼻子,迫使他吞下最後一口。他想把東西嘔出來,但是太晚了,他大腦已迷糊不清了。就在他快要昏睡過去時,眼神仍透出責備,彷彿在說我的所作所為是多麼不可原諒。
我坐在自己的後腳跟上,蹲在他面前,眼睛看著他,心裡憂喜參半。一顆漿果掉在他的下巴上,我把它擦掉。「誰說我不會撒謊,皮塔?」我說道,雖然他此時已聽不見了。沒關係,整個帕納姆國人都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