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區的男孩還沒來得及把矛拔出去,就一命嗚呼了。我一箭射中了他的喉嚨,他撲通一聲雙膝跪地,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把箭拔出來,之後就倒在血泊中。我再搭上箭,不停地左右移動著,一邊沖露露大喊:「還有別人嗎?還有別人嗎?」
露露喊了好幾聲沒有,我才真正聽見。露露側身縮成一團躺在地上,那支矛正好紮在她彎曲的身體裡,我把男孩的屍體推開,拔出刀把網割斷。一看傷口就知道她的傷根本不是我能治好的,也許無人能行。矛尖和矛桿已經深深扎入她的腹中。我蹲在她面前,眼睜睜地看著扎到她身體裡的武器而束手無策。此時告訴她沒事、說些寬慰的話已沒有意義,她心裡都明白。她伸出手,我緊緊地握住,就像要攫住她的生命。我感覺正在死去的是我而不是露露。
「你把他們的補給品都炸掉了?」她用微弱的聲音說。
「一點不剩。」我說。
「你一定要贏。」她說。
「我會的,現在我要為咱們兩個贏。」我答應她。我聽到炮聲,抬起頭。這一定是為一區的男孩鳴放的。
「別走。」露露抓緊了我的手。
「不會,我就待在這兒。」我說著,更靠近她一點,把她的頭放在我的膝上,輕輕地把烏黑濃密的頭髮捋到耳後。
「唱支歌吧。」她說,可我差點沒聽明白。「唱歌?」我想,「唱什麼?」我確實會一兩首歌,信不信,以前我的房間也曾有歌聲,我幫著爸爸創作的曲調,爸爸曾用他優美的聲音帶動了我,但自從爸爸死後我很少唱了。除非波麗姆生病時才唱支歌。那我就把這支她還是嬰孩時就喜歡的歌唱給露露吧。
唱歌吧,可我喉嚨發緊,煙熏和疲憊使之沙啞了。可如果是波麗姆要我唱歌的話呢?我是說,這畢竟也是露露最後的請求,我至少應該試試。我唱了一個樸素的搖籃曲,哄挨餓吵鬧的孩子入睡的小曲。它似乎來自冰冷遙遠的世界,很久很久以前飄蕩在我們的山野裡。音樂老師說這首歌是山村風格,歌詞樸素簡單,告訴人們明天比痛苦的今天更美好。
我輕輕咳了一下,強忍內心的悲傷,唱了起來。
在那遙遠的牧場,有一棵彎彎的柳樹,
在那柳樹的下面,是如枕頭般柔軟綠茵茵的草地;
輕輕地躺在牧場上,閉上你惺忪的睡眼;
當你睜開眼時,太陽就會升起。
這裡平安又溫暖,
這裡的雛菊為你保家,
這裡你的夢兒香甜,明天就成真,
這裡有我對你的愛。
露露閉上了雙眼,她的胸部只輕輕動了一下。我的淚水像潮水般湧來,從臉頰上滑落,可我要把歌唱完。
那遙遠的牧場,躲在深山中,
那裡有茂密的枝葉,還有一縷月光,
忘卻你的憂愁,遠離你的麻煩,
明天的黎明,你就會無憂,
這裡安全又溫暖,
這裡的雛菊為你保家,
後面的歌詞幾乎聽不到了。
這裡你的夢兒香甜,明天就成真,
這裡有我對你的愛。
四周靜悄悄的,接著,嘲笑鳥學著我唱了起來。
有一會兒,我靜靜地坐在那兒,看著我的眼淚滴在露露的臉上。為露露報喪的炮聲鳴響了。我俯身輕吻她的太陽穴。慢慢地,像是怕吵醒她,我把她的頭放在地上,鬆開了她的手。
他們需要我馬上離開,這樣他們可以清理屍體。我也無需再留在這裡了。我把一區男孩的身體臉朝下翻轉過來,拿走他的包,把結果他性命的箭抽出來。我把露露的背包從她背後割下來,知道她也希望我把它拿走,那支矛留在她肚子裡沒動。屍體上的武器將被直升機帶走,我要矛也沒用,所以把它從競技場帶走,越快越好。
我忍不住又看了眼露露,此時她像幼小的動物般蜷縮在網子裡,顯得更小了。我不忍就這樣離開露露,她受到傷害,看上去是那麼的無助。光恨一區的男孩——儘管他死後也很脆弱——還不夠,我恨的是凱匹特,恨它對我們所做的一切。
蓋爾所說的話在我耳邊迴響,他對凱匹特的仇恨是有道理的,不能再不予理睬。露露的慘死讓我異常憤怒,我不得不正視凱匹特的殘暴行徑以及對我們的不公。但此時此刻,即使比在家略強些,我也感到自己力量的微薄,我無法報復凱匹特,不是嗎?
這時我想起皮塔在樓頂對我說起的話,「要抱定信念,以某種方式告訴凱匹特他們並沒有擁有我,我並不是他們遊戲中的一個棋子。」我第一次明白了他這話的真正含意。
我要採取行動,就在此時、此地,去羞辱他們,讓他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承擔責任,讓他們知道無論強迫我們做什麼,都無法真正擁有我們,讓他們知道露露並不是他們遊戲中的一個棋子。我也不是!
在樹林裡不遠處,盛開著一簇野花,花朵是紫色、白色、黃色相間的,我摘了一大捧來到露露身邊。我精心地將花朵一朵朵地擺放在她的遺體上,蓋上醜陋的傷口,在她的臉龐繞上花環,給她的秀髮織出彩色的波浪。
他們會把這轉播的。抑或,他們現在正轉播別的場景,而後運送屍體時觀眾會看到她,也會知道這是我弄的。我退後一步,再看露露最後一眼,她好像躺在草地上沉入了深深的睡眠。
「再見,露露。」我輕聲說。我把左手三個中指放在唇上,之後伸向她的方向。然後就大跨步地走開,不再回頭。
鳥停止了鳴叫,嘲笑鳥在林中發出警報,直升機就要出現。我不知道它們是怎麼知道的,它們肯定聽到了人類無法捕捉的聲音,我停下來,眼睛看著前方,而非身後,鳥兒又開始鳴唱,我知道露露已經被運走了。
一隻看上去像雛鳥的嘲笑鳥落在我前面的枝頭,鳴唱露露的曲調。我的聲音,直升機的聲音,對鳥而言太新,沒有學會,但它卻學會了露露的小調,為露露報平安的小調。
「平安無事。」我從鳥落的樹枝下走過,口中喃喃地說道,「我們無需再為她擔心了。」平安無事。
我不知該往哪兒去,和露露一起時所產生的短暫的家的感覺已消失了,我一任茫然的腳步拖著自己漫無目的地走著,直至太陽下山。我沒有恐懼,甚至不再警覺。我對競爭對手,特別是職業選手的恨並沒有因為對凱匹特的恨而有所減輕。他們至少應該為露露的死付出代價。
沒人出現,總共也沒剩下幾個人了,而這是一個很大的競技場。不久,他們會想出別的方法把我們驅趕到一起。今天已足夠血腥,也許我可以安穩地睡一覺了。
我正要拿出睡袋,在樹上安頓下來,這時一隻銀色的降落傘飄下來,落在我的眼前。這是贊助人的禮品。可為什麼現在?也許黑密斯看到我很沮喪,想給我鼓鼓勁,要不就是治我耳朵的藥?
我打開盒子,裡面有一小塊麵包,不是凱匹特的雪白鬆軟的麵包,而是用粗糙的配給糧做的褐色牛角麵包,上面撒滿果仁。我回想皮塔在訓練中心時講起的各種麵包。這是十一區的麵包,我小心地把麵包拿在手裡。對於食不果腹的十一區的人們,要花費多大代價才能得到這一塊麵包?他們要幾日不吃不喝才能攢起錢來買這塊麵包?這本是給露露的,沒錯,但她過世時這件禮物沒有取消,而是授權黑密斯把它送給了我。作為感謝?或者,像我一樣,他們不願意欠別人的情?不管怎樣,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把禮物給了外區的選手。
我昂起臉,走進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說道:「謝謝十一區的人們。」我要他們知道我清楚這麵包來自哪裡,我已完全領會了這麵包中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