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我說。他不肯睡,沒辦法,我只好把他銬到了樓梯支架上。他躺在那,胳膊舉過頭頂,肯定不舒服,但是沒過幾分鐘,他就酣然睡去。
克蕾西達和波洛斯已經給我弄好了睡覺的地方,弄好了吃的,收拾好了急救包,接著問我怎麼警戒。我看了一下四周的人,蓋爾臉色蒼白,皮塔還戴著手銬,波洛斯已經幾天沒睡了,而克蕾西達和我只睡了幾個小時。如果大批凱匹特的治安警真的趕到,我們也會像籠中的兔子一樣被抓獲。我們的生命都交付到那個過氣的虎女身上,我只能寄希望於一點,那就是她對斯諾的仇恨之火仍在熊熊燃燒著。
「我覺得沒必要警戒了。咱們都睡會兒吧。」我說。他們木然地點點頭。於是我們都鑽到了皮草堆裡。我內心的復仇之火已變得微弱,我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我把自己交給了柔軟而略帶霉味的皮草,漸漸沉入夢鄉。
我睡覺時,夢連著夢,我記得的卻只有一個。在夢中我回到了十二區,那是多麼令人疲憊而漫長的旅程啊。我夢中的家是完整的,人們都還活著。艾菲·特琳奇,戴著亮粉色的假髮,身著裁剪合體的套裝,正陪著我旅行。我總想甩掉她的看管,可她不知怎的總會出現在我眼前,她堅持說作為我的陪護,她必須掌握好時間安排。但是,時間安排總是在變化,不是因為有一個地方沒蓋章而出了問題,就是因為艾菲的高跟鞋壞了而被延誤。我們在七區一個灰禿禿的車站的長凳上睡了好多天,等著一列總也不來的火車。我醒來時,疲憊極了,比做了那些充滿刀光劍影的夢還要累。
幾個人裡只有克蕾西達醒了過來,她告訴我現在已經是傍晚了。我吃了一個燉牛肉罐頭,又灌了一通水。然後才靠在地窖的牆壁上,回想著昨天發生的事。我們前進過程中伴著一個又一個的死亡。我伸出手指細數著。一、二——米切爾和博格斯死在大街上。三——麥薩拉被堡德融化。四、五——李格一和傑克遜在「絞肉機」處犧牲。六、七、八——卡斯特、霍姆斯、芬尼克被散發出玫瑰氣味的蜥蜴變種人扯掉了腦袋。在二十四小時裡死了八個人。我知道這一切都已然發生,但似乎並不真實。卡斯特肯定正在那堆皮草的下面睡覺,芬尼克過不了幾分鐘就會跑著從梯子上下來,博格斯會告訴我逃脫追捕的計劃。
相信他們死了,也就等於承認我殺了他們。好吧,也許米切爾和博格斯不算在內——他們是在執行預定任務時死亡的。但其他人是在執行我瞎編的任務時,為了保護我而死去的。我刺殺斯諾的計劃現在看來是如此愚蠢。我一邊摩挲著從那女人那裡偷來的鞋上面的流蘇,一邊掐指細算我們的死亡人數,我不禁渾身發抖。噢,對了——我忘了。我還殺了她,我說的可是一個沒有武裝的平民。
我覺得到了該跟大家坦白的時候了。
當大家終於都醒來時,我向大家承認,關於那項任務,我撒了謊,我為了復仇把所有人都置於危險境地。我說完後,大家久久地沉默。最後,蓋爾說:「凱特尼斯,當你說科恩派你去刺殺斯諾時,我們都知道你在撒謊。」
「也許你知道。可十三區的戰士,他們不知道。」我答道。
「你真的以為傑克遜相信你得到了科恩的命令?」克蕾西達問,「她當然不會相信,可她信任博格斯,而博格斯很明確地希望你這樣做。」
「我的計劃從來都沒對博格斯說過。」我說。
「可在指揮部你告訴了所有的人!這是你成為嘲笑鳥的條件之一。你說,『我要親手殺了斯諾』。」
與科恩談判在戰爭勝利後親手殺死斯諾和執行進入凱匹特中心的任務,這似乎是不相干的兩件事。「但不是以這種方式去殺死他,這完全是一場災難。」我說。
「我覺得這項任務執行得相當成功,我們已經滲透到敵人的大本營,這表明凱匹特的防線也並非牢不可破,在凱匹特電視上也播放了關於我們的新聞,他們因為尋找我們已經陷入了全面的混亂狀態。」
「相信我,普魯塔什肯定也很興奮。」克蕾西達加了一句。
「那是因為普魯塔什並不在乎誰死了。只要他的遊戲能成功就行。」我說。
接下來的時間,克蕾西達和蓋爾一直在反反覆覆地勸服我。他們說話時波洛斯不住地點頭,表示同意他們的看法。只有皮塔沒有說話。
「你是怎麼想的,皮塔?」我最後問他。
「我認為……你還是沒弄明白你所具有的影響力。」他把手銬往支架上面推了推,好讓自己坐起來。「這些死去的人沒有一個是傻瓜,他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們之所以跟隨著你是因為他們認為你能殺死斯諾。」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話我就能聽進去,而別人的話就不行。可他說得沒錯,我想是的。我欠別人的債,而這債只有一個辦法能還清。我把地圖從口袋裡拿出來,鋪在地板上。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我們現在在哪兒,克蕾西達?」
泰格裡絲的商店與城市圓形廣場和斯諾的府邸相距五個街區。這一區域的堡德出於安全的考慮都已關閉,我們步行就可以走到。我們已經有了偽裝,興許再加上泰格裡絲的幾件毛皮衣服,我們可以安全到達那裡。可接下來呢?斯諾的府邸周圍肯定有重兵把守,監視器二十四小時開著,周圍佈滿堡德,恐怕連劃一根火柴都可能觸發。
「我們需要讓他在公眾場合露面。然後,我們中的一個可以將他擊斃。」蓋爾說。
「他最近還會在公眾場合露面嗎?」皮塔問。
「我想不會。至少在我看過的最近的幾次講演都沒有,事實上在反抗軍到來之前就沒有過。我想,在芬尼克披露了他的醜行之後,他變得更加警惕了。」克蕾西達說。
沒錯。現在恨他的已不僅是泰格裡絲,當人們知道了他對他們的家人和朋友的所作所為後,許多人都恨他。要誘使他出來簡直是奇跡。可也許……
「我敢說為了我他可以出來,」我說,「如果我被抓住,他會希望讓盡可能多的公眾知道,他會在他的府邸門前把我處死,」我略頓了頓,讓大家想想,「之後,蓋爾可以混在觀眾裡,將他擊斃。」
「不行,」皮塔搖搖頭,「這麼做可能有多種結果。斯諾也許會留著你,然後折磨你從而得到有關情報;或者在公眾面前處死你,而他自己不露面;或者在他的府邸把你殺死,然後在公眾面前展示你的屍體。」
「蓋爾?」我說。
「這好像是沒辦法的辦法,先不要急於這麼做,也許等所有其他辦法都失敗的時候再說,咱們再想想。」蓋爾說。
接下來是一片寂靜,我們聽到頭頂上泰格裡絲輕輕的腳步聲。現在應該差不多快關門了,也許她正在鎖門,關窗戶。幾分鐘後,梯子頂部的隔板被拉開了。
「上來吧,」她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我給你們準備了些吃的。」這是自我們來了以後第一次聽她說話。她是自然的發聲,還是經過多年訓練才做到這一點,我不得而知,但她說話時有些貓科動物的低沉的咕嚕咕嚕的聲音。
我們上梯子時,克蕾西達問:「你和普魯塔什聯繫了嗎,泰格裡絲?」
「沒法聯繫。」泰格裡絲聳聳肩,「他會推斷出你們在安全的地方,不用擔心。」
擔心?聽到這個消息我馬上感到寬心,這樣我就不會接到——或者即使接到而不得不忽略——十三區的指令,不用為前幾天我魯莽的自作主張找什麼冠冕堂皇的借口了。
在商店的櫃檯上,堆著一些陳麵包,一角發霉的奶酪,還有半瓶芥末。這讓我意識到在這些日子裡並不是每一個凱匹特人都能填飽肚子。我覺得有必要把自己還存留著些食物的事情告訴泰格裡絲,她手一揮,說:「我幾乎不吃什麼,只吃些生肉。」這似乎也太符合她的特點了,不過我也沒有多問。我把奶酪上發霉的部分切掉,把麵包給大家分了分。
我們吃東西的時候,電視上開始播報凱匹特新聞。政府已將存活下來的反抗者人數進一步確定為我們五人。提供有關情報的人可以得到大筆獎金。他們強調說我們非常危險,畫面上顯示了我們與治安警交火的場面,但變種動物撕扯人頭的畫面卻沒有播放。他們對我射死的那個女人致哀,畫面上,那個女人仍躺在我射殺她的位置,箭還插在胸膛裡。為了拍攝的需要,還對她做了一番化妝。
反抗軍方面對此畫面並沒有干擾。「反抗軍今天發表聲明了嗎?」我問泰格裡絲。她搖搖頭。「我懷疑科恩得知我還活著以後,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泰格裡絲用她沙啞的喉音說:「沒人知道該拿你怎麼辦,姑娘。」然後她給了我一副皮草護膝。儘管我付不起錢,可這是那種你必須要接受的禮物。不管怎麼說,那地窖裡確實挺冷的。
吃完飯回到地窖,我們繼續絞盡腦汁地想一個可行的計劃。始終沒有好的想法,但是我們都同意五個人不能再一起行動,我在作為誘餌之前,必須先有人潛入總統府。我之所以同意第二點,是為了避免爭執。如果我自己決定投降,我並不需要別人的許可或者參與。
給他們換了繃帶,我把皮塔銬在梯子的支架上,然後睡覺。幾個小時之後,我從夢中醒來,聽到了悄悄的說話聲。是皮塔和蓋爾。我忍不住支起耳朵聽起來。
「謝謝你給我拿水喝。」皮塔說。
「不客氣,反正我晚上也得醒個十次八次的。」蓋爾答道。
「是為了確定凱特尼斯還活著?」皮塔問。
「差不多吧。」蓋爾承認道。
沒聲音了,過了好一會兒,皮塔說:「泰格裡絲說的還真可笑,她說沒人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是啊,連我們都不知道。」蓋爾說。
他們倆都笑起來。聽到他們像這樣說話真是太奇怪了。他們之間幾乎就像是朋友。可他們不算是,從來都不是,儘管也不能說是敵人。
「她愛你,你知道。在你那次挨了打之後,我就看出來了。」皮塔說。
「我不相信,在世紀極限賽時,看她吻你的樣子……嗯,她從來沒那樣吻過我。」蓋爾回答道。
「那也是為了表演。」皮塔對蓋爾說,儘管他自己的語氣也有些將信將疑的。
「不,你贏得了她的心。你為了她放棄了一切,也許那是使她相信你愛她的唯一的辦法。」他們又沉默了好一會兒。「在第一次參賽時,我應該志願代替你,去參賽,去保護她。」
「你不能那麼做。她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你要照顧她的家人。她們對於她比她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唉,很快這就不再成為問題了。我覺得戰爭結束時,我們三個不大可能都活著。即使我們都活著,該選誰也是凱特尼斯自己的問題。」蓋爾打了個哈欠,「我們睡會兒吧。」
「是啊。」我聽到皮塔躺下時,手銬在梯子架上滑動的聲音,「真不知她到時會怎麼決定。」
「噢,我知道。」我聽到蓋爾在皮草底下說的最後幾句話,「凱特尼斯會選那個沒有他就無法生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