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好去告訴普魯塔什,他肯定不會高興的。」黑密斯接著說,「在攻入凱匹特之後,他希望出現在鏡頭裡的勝利者越多越好,這對製作電視片有好處。」
「你和比特也會去嗎?」我問。
「越多越好指的是年輕而有魅力的勝利者。」黑密斯糾正他自己道,「所以,不,我不會在那裡。」
芬尼克直接去看約翰娜,可我在外面溜躂了幾分鐘,這時博格斯從裡面出來了。他現在是我的上司,所以我想可以給他提點特殊要求,可以求他給開個綠燈。當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之後,他給我開了通行證,這樣只要我在警衛的視線範圍內,就可以在反省時間到林子裡去。接著,我趕緊跑回自己的住處,本想用降落傘,但是這東西附帶著許多可怕的記憶,所以,我拿了從十二區帶來的棉繃帶。繃帶是方的,很結實,就用它吧。
在林子裡,我從一棵松樹的枝條上摘下一些帶有松脂香氣的松針,堆在繃帶中間,然後用繃帶把松針裹起來,把繃帶口擰緊,之後用一小段籐條把它綁起來,做成了一個蘋果大小的圓球。
回到醫院的病房門口,我觀察了約翰娜一會兒,發現她平時凶巴巴的樣子只不過是表面現象,一旦除去這外在的一切,她只不過是一個瘦弱的年輕女子。她現在正使勁地睜開眼睛,不願讓藥物把她直接帶入睡眠,害怕睡夢中那些可怕的記憶又會捲土重來。我走到她跟前,把松針包遞給她。
「這是什麼?」她啞著嗓子問,額頭上的濕頭髮已打起了綹。
「我給你弄的,可以放在你的抽斗裡。」我把它放在她的手裡,「你聞聞。」
她把松針包舉到鼻子邊,試探似的聞了聞。「有股家的味道。」說著,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
「我就是這麼想的,你從七區來的。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嗎?你是一棵樹,哦,差不多是一棵樹。」
突然,她的手像鉗子似的抓住了我的手腕,「你必須要殺死他,凱特尼斯。」
「別擔心。」我忍著才沒把胳膊從她的手裡掙脫出來。
「你發誓,以你在乎的事發誓。」她剌剌不休地說道。
「我發誓,以我的生命來發誓。」可她還是沒有放開我的胳膊。
「以你家人的生命來發誓。」她堅持道。
「以我家人的生命發誓。」我重複道。我想自己的生存願望可能是不夠強烈了吧。她終於放開了我,我揉著手腕,「你怎麼認為我就能去啊,傻瓜!」
聽了這話,她臉上掠過一絲微笑。「我只是想聽到你這麼說。」她把松針包放到鼻子邊,然後合上了眼睛。
剩下的日子過得飛快,我們的小分隊除了每天早晨進行短暫的訓練之外,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射擊場度過。我絕大部分時間練習槍支射擊,但他們每天都讓我留出一小時專門進行射箭練習,也就是說我要用我的嘲笑鳥專用弓箭練習。蓋爾使用重型武器,比特為芬尼克設計的魚叉有很多特別之處,但最明顯的特點是他可以通過按動金屬腕環上的一個按鈕,將魚叉拋出去,之後,魚叉會自動回到他手上,無需他親自撿拾。
練習時,我們朝治安警人偶射擊,來熟悉他們保護裝置上易於受到攻擊的位置,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軟肋」。如果擊中要害,就能看到一攤人造血流出來。那些人偶渾身都已變成紅色。
看到我們小分隊整體射擊準確度那麼高,還是挺令人欣慰的。小分隊成員除了芬尼克和蓋爾,還有十三區的另外五名戰士。傑克遜,一個中年婦女,她是小分隊的副總指揮,看上去行動有些遲緩,但她能擊中我們其他人看都看不到的東西。遠視眼,用她自己的話說。還有一對叫李格的姐妹,她們穿上軍服後簡直一模一樣,為了便於區分,我們管她們叫李格一和李格二。我一直分不清她們誰是誰,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李格一的眼睛裡有些神秘的黃色斑點。另外還有兩個年紀略大一些的男士兵,米切爾和霍姆斯,他們少言寡語,但能在五十碼之外射中靴子上的塵粒。我注意到其他小分隊的隊員也都很棒,不知道我們有什麼特殊之處,但有一天早晨,普魯塔什也加入到我們的小分隊裡來,我這才明白。
「451分隊隊員注意了,把你們挑出來,是為了執行特殊任務。」他開始說道。我緊張地咬住下嘴唇,真希望派我們去刺殺斯諾,雖然我心裡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我們的軍隊裡不乏神槍手,但攝制電視片卻人手匱乏。因此,我們親手挑選了你們八個人,作為我們的『明星小分隊』成員,你們在進攻凱匹特期間,主要任務是拍電視。」
失望、震驚、氣憤充滿了每個隊員的胸膛。「你的意思是,我們不會參加實戰。」蓋爾沒好氣地說。
「你們會參加戰鬥,但也許不會總在前線,當然,在這樣的戰爭中,我們很難挑出哪裡是前線,哪裡是後方。」普魯塔什說。
「我們不願意。」芬尼克脫口而出,接著是一連串的抱怨聲,可我卻沒有做聲。「我們要參加戰鬥。」
「你們要在戰爭中發揮最大的作用。」普魯塔什說,「而如果你們出現在電視上,就發揮了最大作用。只要看看凱特尼斯作為嘲笑鳥的巨大作用,你們就會明白,她能調動所有積極的力量,參加到反抗運動中來。你們注意到了嗎?只有她沒有抱怨,因為她理解了電視的力量。」
事實上,凱特尼斯沒有抱怨是因為她不打算待在「明星小分隊」裡,是因為她知道要採取任何行動,都必須先到凱匹特。另外,太多的抱怨也會引起懷疑的。
「可我們不光是表演,是吧?那樣是浪費人才。」我說。
「別擔心,你們會有許多真實的攻擊目標,可是別讓別人擊中你,在換掉你之前,我需要拍到足夠的錄像。現在,我們向凱匹特進發,你們要表現好一點兒。」
在出發的那天早晨,我跟家人道了別。我並沒有告訴她們凱匹特防禦體系和競技場的殺人武器是何其相似,可是我去參戰已經讓她們很難過了。媽媽抱著我,久久不肯放開,我感覺到她的淚水已經從眼裡滾落下來,可她並沒有哭出聲來。在我參加飢餓遊戲時,媽媽也是這樣強忍淚水的。「放心吧,我會很安全的,我連個士兵都算不上,只是普魯塔什在電視上的牽線木偶而已。」我試圖安慰她。
波麗姆一直把我送到醫院大門口,「你感覺怎麼樣?」
「知道你們在斯諾夠不著的地方,我感覺好多了。」我說。
「下次等我們再見面時,我們已經再也不會見到他了。」波麗姆堅定地說。然後,她伸出胳膊抱住我的脖子,「要小心。」
我想是不是要跟皮塔最後道別一下,但我最終還是覺得這樣做對我們兩個都不好。我只把珍珠放在軍服口袋裡。這珍珠代表著那個拿麵包給我的男孩。
直升機把我們載到了十二區。在那裡,在被大火舔舐的區域之外,建立了一個臨時的運輸站。這次出現在車站裡的不是豪華的列車,而是普通貨車,上面載滿了身穿深灰色制服的士兵,他們正頭枕著背包睡覺。我們坐了幾天的火車,最後在通往凱匹特的一個山間隧道下了車,之後又步行了六個小時。在行軍時,我們小心地沿著一條鮮艷的綠色路線前行,這是通往前方的安全路線。
我們最後到達了反抗軍的營地,營地建在火車站外面,向前延伸了約十條街區的距離。我和皮塔曾經來過這個火車站。這裡早已擠滿了士兵。451小分隊分到了一個指定地點,可以搭建帳篷。反抗軍佔領這個地方已達一周以上,在奪取這一地段的戰鬥中,凱匹特軍隊被擊敗,向市內潰退,反抗軍也有幾百個士兵死亡。目前,在兩軍陣營之間是一段雷區,空蕩蕩的,但卻在誘人深入。每條街區的堡德必須在完全清除之後,部隊才能順利前行。
米切爾很擔心直升機空襲——我們在野外紮營確實感到自己暴露在敵人的火力攻擊之下——但博格斯說這不是問題。凱匹特的空軍力量在二區和在凱匹特作戰時已被基本消滅。即使他們還剩下幾架飛機,也肯定要用來幹別的。必要時,斯諾也許會和他的內閣在最後時刻乘飛機逃離,躲到某個總統避難處。我們最初的幾個飛行縱隊被凱匹特的防空導彈大量擊落,但後續的飛行縱隊已突破敵人防線降落在附近。即將到來的戰鬥主要在街巷展開,我們希望戰鬥只會對基礎設施造成一些輕微的損毀,也不帶來太大的人員傷亡。反抗軍想佔領凱匹特,其迫切程度和當年凱匹特佔領十三區是一樣的。
三天之後,451小分隊成員因為無聊,恨不得開小差。克蕾西達和她的攝制組拍攝了一些我們與地方火力交火的短片。他們告訴我們,我們是提供假情報的小分隊。如果反抗軍只攻擊普魯塔什提供信息的堡德,那對方不出兩分鐘就會得知我們已經擁有了堡德的全息圖像。所以,我們要花大量時間來攻擊無關緊要的目標。多數時間,我們的任務只是把糖果般絢麗的建築外景玻璃打碎。我猜他們會把這些錄像和摧毀凱匹特主要軍事目標的錄像一起播放。有的時候,小分隊也需要狙擊手執行真實的作戰任務。每當此時,八雙手都會舉起來,而蓋爾、芬尼克和我則永遠不會被挑中。
「你長得這麼適合上鏡,這是你自己的錯。」我對蓋爾說。是啊,有時外表也具有殺傷力。
我想他們也不太清楚應該拿我們三個人怎麼辦,特別是我。我已經把我的嘲笑鳥服裝帶來了,可拍攝時,我只穿著軍裝。有時,我用槍,可有時他們要我用弓箭。他們好像既不願意完全放棄嘲笑鳥的形象,可又願意我作為一個普通士兵的形象來出現。我並不在乎,想到他們在十三區為了我應該以什麼形象出現在觀眾面前而爭吵,我感到的只是好玩,而非不安。
一方面,我表面上總是在抱怨不能真的參加戰鬥,另一方面,卻在暗中準備自己的計劃。我們每人手裡有一張凱匹特地圖,這個城市幾乎是一個正方形。地圖的上方標有字母,側面標有數字,縱橫的線條把這座城市分成了許多小方塊。我一直在琢磨這張地圖,記住了每一個十字路口和街道。可這張圖只是一張輔助圖,指揮官手裡持有一個叫做「霍羅」的裝置,它能顯示我們在指揮部看到的凱匹特的全息圖像。它可以把任何一個區域的圖像放大,看清那裡的堡德。霍羅是一個獨立的裝置,它既不能發射也不能接收信號,只是一個超級地圖。可這地圖比我的紙地圖要好一千倍。
只要指揮官念出自己的名字,霍羅就可以被激活。霍羅一旦被激活,就會對小分隊其他成員的聲音有反應。例如,假如博格斯被射殺或嚴重受傷,另外一個人可以接替他。如果小分隊成員連說三遍「索命果」,霍羅就會自動引爆,五碼之內的物體就會被炸飛。這是出於一旦有人被捕的安全考慮。我們都必須謹記,一旦發生意外,我們要毫不猶豫地做到這一點。
所以,我現在要做的是,把博格斯激活後的霍羅偷出來,然後在他沒有察覺時,從他眼前消失。可是,把霍羅從他身邊偷走,只比偷走他的牙齒容易一點兒。
第四天上午,戰士李格二誤觸了一個堡德,釋放出來的不是一群變種昆蟲——對這個大家是有準備的——而是大批的金屬飛鏢。醫療小分隊還沒來到,她就一命歸西了。最後人們只找到了她的腦殼。普魯塔什答應立刻派人來替補。
轉天早晨,小分隊新派來的隊員到達凱匹特。他手腕上沒有戴鏈條,也沒有護衛,從火車站出來時肩上挎著步槍。在他的臉上既有震驚,也有困惑和反抗,但他的手背上分明印著451。是皮塔。博格斯拿走他的槍之後就去打電話。
「沒關係。」皮塔對我們說,「是總統親自派我來的。她覺得需要給電視片升升溫。」
也許電視片確實需要升溫。但如果科恩親自派皮塔來,那說明她同時做出了另一個決定,她覺得我死去比活著對她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