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麗姆早已準備好了充分的理由,她脫口而出,「我不能扔下它不管,凱特尼斯。不能再一次把它扔掉了。它在屋子裡急得團團轉,它是回來保護我們的。」
「好吧,好吧。」我做深呼吸,好讓自己也平靜下來。然後退後一步,揪起毛莨花的領毛,「我當初真該把你淹死。」它耷拉下耳朵,舉起一隻爪子。在它還沒來得及叫的時候,我就嗚嗚地叫起來。它好像挺不高興,它覺得只有它才能發出嗚嗚的貓叫以示蔑視。沒辦法,它只好發出貓的無助的喵喵聲,這立刻招來妹妹為它辯護。
「噢,凱特尼斯,不要嘲笑它。」她說著,一邊把它抱緊在自己懷裡,「它已經很不安了。」
這麼說我還傷了小畜生的感情,我真想好好奚落它一下。可波麗姆真的為它傷心。所以,我乾脆就把毛莨花的皮毛當做一副不錯的手套。許多年來我就是靠這種想像熬過來的。「好吧,對不起。我們的住處在石壁那邊,有一個大E字母的地方。趁著還沒人趕它,趕緊把它安頓好吧。」波麗姆趕緊走到了我們的居住區域。這時我發現我和蓋爾正面對面站在那裡。他抱著從十二區我家廚房拿來的醫藥用品。這時一幕幕場景在我的眼前閃現:我們最後一次談話、接吻、一切的一切。我的獵物袋搭在他的肩上。
「如果皮塔說得沒錯,這些也都完了。」他說。
皮塔。血流如注,像打在窗上的雨水,像靴子上的濕泥。
「謝謝……你所做的一切。」我接過那些東西,「你去我們家幹什麼?」
「只是檢查一下。需要幫忙的話,我們住在四十七號區域。」他說。
在大門關閉時,所有的人都已經到了自己的特定位置。所以,當我穿過石洞,來到自己的新家時,至少五百個人在看著我。剛才慌裡慌張地向外衝,實在太莽撞了,為了彌補,我現在表現得極為鎮靜,好像這樣能騙得過大家似的。別再想什麼樹立榜樣的事了。噢,誰在乎呢?反正他們都覺得我是神經病。其中有一個人,我可能剛才把他撞了,與我的眼光相遇,正不無怨艾地揉著他的下巴。我差點衝他噓出聲來。
波麗姆把毛莨花安頓在下面的舖位,用毯子裹住它的身子,只露出頭。毛莨花打雷害怕的時候,波麗姆就這麼弄。媽媽小心地把她的盒子放在儲物處。我背靠石壁,蹲在那裡,想看看蓋爾究竟在我的獵物袋裡裝了些什麼。那本關於植物的書、打獵時穿的夾克、父母的結婚照,還有我抽屜裡的私人物品。我的嘲笑鳥胸針——現在它別在西納為我設計的服裝上、金紀念掛鏈、銀降落傘包裹的插管和皮塔的珍珠。我把珍珠緊緊裹在降落傘裡,藏到獵物袋最裡面,好像這就是皮塔的生命,只要我守護著它,就沒人能把它奪走。
警笛微弱的響聲突然停止了。擴音器裡傳來科恩的聲音,她感謝大家能夠迅速有序地從上面的樓層撤離。她強調說,這次撤離並不是一次演習,因為來自十二區的皮塔·麥拉克在電視訪談時暗示,今晚十三區可能遭到攻擊。
這時,第一顆炸彈擊中了十三區。先是一陣強烈的震顫,繼而傳來了轟隆的爆炸聲。伴隨著這聲巨響,我的五臟六腑都跟著震動起來,它似乎在敲擊著我的骨髓,震動著我的牙根。我們都會死去的,我想。我抬起眼睛看著石洞頂部,心想那裡可能會出現裂縫,石塊也會像雨一般落在我們的頭頂,但地下掩體只是輕微震顫了一下。電燈突然滅了,洞裡一片漆黑。四周人們發出的各種聲音——尖叫聲、粗重的喘息聲、孩子的哭聲、神經質的笑聲——混成一片。接著傳來發動機的嗡嗡聲,昏暗搖曳的微光代替了十三區通常的白熾燈光。這很像在十二區家中的冬夜裡昏暗的蠟光或微弱的火光。
我在這昏暗的燈光裡,用力抓住波麗姆的腿,讓自己靠她更近些。她用平靜的聲音安慰著毛莨花,「沒事的,寶貝,沒事啊。我們在這下面都會沒事的。」
媽媽伸出手臂抱住我們倆。我讓自己像小時候一樣偎在媽媽的肩頭。「這跟八區釋放的炸彈不一樣。」我說。
「也許是鑽地彈。」波麗姆說。怕毛莨花受驚,她的聲音很輕。「我在新公民知識指南裡看到過。這種炸彈能鑽入地下很深的地方,然後爆炸。反正轟炸十三區地面也沒用。」
「是核彈嗎?」我問,渾身一陣冷戰。
「不一定。這種炸彈就是炸藥特別多。可是……兩種炸彈都有可能,我猜。」波麗姆說,
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遠處沉重的鐵門。在核彈爆炸時,它能保護我們嗎?假如這門能把核輻射完全擋在門外——這可能性並不大,那麼我們還能從這兒出去嗎?想到可能在這個石洞中度過餘生令我感到害怕。我很想朝著大門瘋狂地跑過去,要求開門把我放出去,不管外面是什麼樣的,可這也沒有意義。他們恐怕永遠都不可能讓我出去,而我也不過是瞎跑亂竄一通罷了。
「在這麼深的地方,我敢肯定咱們不會有事的。」媽媽有氣無力地說道。此時她腦子裡是不是在想爸爸當時被炸成碎片的情景呢?「好險啊,感謝上帝,幸好皮塔警告了我們。」
警告。這是一個多麼平淡無奇的詞語,可他為了給我們一個「警告」卻付出了很多,首先要得到情報、還要找到時機、並需拿出勇氣。可這其中也有我想不明白的地方,皮塔似乎在發出這個情報時有頗多掙扎。為什麼?輕鬆駕馭語言是他最擅長的事情。是否因為受到了太多折磨才使他難下決心?還是別的什麼?是不是他的精神出了問題?
這時傳來科恩的聲音,她的口氣聽上去非常嚴肅。隨著她說話聲音的起落,燈光也搖曳不明。「很顯然,皮塔·麥拉克的信息是準確的,我們對他萬分感激。傳感器顯示第一顆炸彈不是核彈,但威力強大。我們預計還會有更多的炸彈襲擊。在受襲擊期間,如未接到通知,請各位公民一定要待在自己的指定地點。」
一個士兵過來通知媽媽,急救站需要她過去。雖然急救站離我們只有三十碼遠,可她並不願意離開我們。
「我們會很好的,真的。您覺得有什麼事發生了它會不知道?」我手指著毛莨花說。這時那貓心不在焉地衝我喵地叫了一聲,我們都輕輕地笑起來。即使是我也為它感到難過。媽媽走後,我對波麗姆說:「你幹嗎不和它一起爬上去睡會兒,波麗姆?」
「我知道這想法很愚蠢……可我害怕炸彈來的時候,那鋪會塌下來,砸到我們。」她說。
如果舖位能塌下來,那麼整個石洞也會塌下來,把我們所有人都埋在裡面,可我覺得這種邏輯對我們也沒什麼幫助。所以我把儲存物品的地方清理了一下,給毛莨花刨了個窩。之後又在貓前面鋪了張墊子,好讓我和波麗姆躺在上面。
大家都分成組,輪流使用衛生間,刷牙洗臉什麼的。但今天是不允許洗澡的。我和波麗姆蜷縮在墊子上,墊子疊成了雙層,因為地洞的濕氣很重。而毛莨花,即使波麗姆不斷安慰它,它仍然十分難過,它也蜷在自己的「窩」裡,有氣無力地喘著氣。
儘管這裡的條件很差,能跟妹妹在一起,我仍然很高興。我來到十三區以後有許多煩心事——不,是從飢餓遊戲開始以來,真的——我幾乎沒有關注過她。我本應像過去一樣好好守護著她,可我卻沒有。不管怎麼說,最後去我們住處檢查的是蓋爾,而不是我。我要彌補她啊!
我意識到我甚至沒有問過她來到十三區,經歷了這麼大的變故之後有什麼感受。「唔,波麗姆,你覺得十三區怎麼樣?」我開口問道。
「你是說現在?」她問。我們倆都笑了起來。「我有時候特別想念家鄉,可我又想起家鄉的一切都沒有了。我在這裡感覺更安全。我們不用再為你擔心了。嗯,應該說,就算擔心也是不一樣的啦。」說到這,她頓了一下,接著羞赧地笑了,「我想他們要訓練我當一名醫生。」
這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他們當然會,誰不這麼做誰就是傻瓜。」
「我在醫院幫忙的時候,他們一直在觀察我,我已經開始上藥理課了。不過內容都是初級的,我在家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不少了。可不管怎樣,要學的還挺多的。」她對我說。
「這真是太好了。」我說。波麗姆當醫生。要是在十二區,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忽然間,一團小小的希望之火在我心中悄悄燃起,一掃我心中的陰霾,也許,這就是反抗凱匹特的事業所能成就的一種未來吧。
「你呢,凱特尼斯?你對這裡適應嗎?」波麗姆邊說,邊輕輕地揉著毛莨花的腦門,「別告訴我你很好。」
沒錯。好,確實與我不沾邊。所以我就把皮塔的事講給她聽,從電視上看皮塔的狀況越來越糟,我覺得他們現在可能正在處死皮塔。波麗姆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我這裡,毛莨花只好孤零零地自己待在一邊兒。波麗姆挪過來,和我挨得更近些,她用纖細的手指把我的頭髮捋到耳後。我不再說話了,因為已經無話可說,我能感到的只是內心的絞痛,疼得甚至已經沒有了心跳,但這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凱特尼斯,我覺得斯諾總統不會殺死皮塔。」她說。她當然會這麼說,為的是安慰我。可她接下來說的話確實讓我吃了一驚。「如果他把皮塔殺了,他就不再擁有任何你想要的東西,也就再也沒有辦法傷害你了。」
她的話突然讓我想起了另外一個目睹了凱匹特所有邪惡的女孩,她就是約翰娜·梅森,上次飢餓遊戲中來自七區的「貢品」。當時叢林裡的嘰喳鳥正發出你所愛的人受折磨的聲音,我擔心她受到傷害,試圖阻止她進入叢林,可她把我推開說:「他們不可能傷害我,我不像你們,我已經沒有可愛的人了。」
是的,我想波麗姆的話是對的。斯諾不會再白白地讓皮塔死掉,特別是在嘲笑鳥引起這麼大混亂的現在。他已經殺死了西納、毀壞了我的家園,而我的家人、蓋爾,甚至黑密斯都不在他的掌控範圍內。皮塔是他最後的一張牌了。
「那麼,你覺得他們會怎樣處置他?」我問。
波麗姆說出下面的話時,好像變成了一個深邃的老者。
「任何事,只要能摧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