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遊戲2:燃燒的女孩 第8章 十一區的冒險 (1)
    我們默不作聲、步履艱難地走回到車廂。走到我門口時,黑密斯拍著我的肩膀說:「本來你很可能會做得更糟,你知道。」說完朝他的包廂走去,把一股酒氣也帶走了。

    回到包廂,我脫掉了拖鞋、睡袍和睡衣,它們都已經是濕冷冰涼的了。衣櫥子裡還有睡衣,但我穿著內衣鑽進了被子。我盯著黑暗的包廂,在內心細細琢磨著黑密斯所說的話。他所說的有關凱匹特對我們的期望、我和皮塔的未來,甚至他最後的一句話都很正確。當然,我遠沒有皮塔表現得好。可這並不是問題的關鍵,不是嗎?在十二區,與誰結婚或根本不結婚是個人自由,而現在,對我而言,即使這一點自由也被剝奪了。我不知道斯諾總統是否會堅持讓我們要孩子。如果我們要了孩子,每年都要面臨抽籤的危險。而且,觀看一個區的兩名而非一名勝利者的孩子參加比賽,不是一件很轟動的事情嗎?以前也有勝利者的孩子參賽。此事引起廣泛的興趣,大家紛紛議論這家人的處境多麼不利;而事實往往遠非處境不利所能概括。蓋爾一向確信凱匹特這麼做是有意的,設置抽籤環節好讓比賽更富戲劇性。由於我惹下了一堆麻煩,我的孩子如果參賽,那麼一定成為焦點人物。

    我想到了黑密斯,他沒有結婚,沒有孩子,整日沉醉於酒精之中。他本可以在十二區選中任何一位女子,可他卻選擇了獨自一人。不是獨自一人,這聽上去太平靜了,而是孤寂。這是不是因為在經歷了競技場的一切之後,他知道這樣比另一種冒險更好?在收穫節儀式上,當波麗姆的名字被抽中、我眼看著她走向前台(台前)、走向死亡的時候,我就曾有過這樣的念頭。作為她的姐姐,我代替了她的位置,但,對媽媽來說,無論誰去,都是可怕的事情。

    我的腦子飛速旋轉,思考著如何應對這一複雜局面。我不能讓斯諾總統將我置於這一境地,即使這意味著要冒生命的危險。在一切成為可能之前,我要設法逃脫。如果我乾脆消失了又會如何?逃到林子裡,再也不出現?我能不能帶著自己的親人一起逃走,在叢林深處開始新的生活?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並非絕對沒有可能。

    我搖搖頭,否定了這種想法。現在還不到制定瘋狂的逃跑計劃的時刻。我必須集中精力應對此次的勝利巡演。我此次的表現維繫著許多人的命運。

    黎明已至,我一夜未眠,外面傳來艾菲的敲門聲。我匆匆地從衣櫃裡拽出一件衣服穿上,急急地趕往餐車。一切如常,今天一天都在旅途中度過,原來昨天化妝只是為了在火車站露面。今天我的化妝師還要給我化妝。

    「為什麼呀?今天這麼冷,什麼也看不到。」我咕噥著。

    「在十一區是不會的。」艾菲說道。

    十一區。這是我們的第一站,我寧願第一站在其他任何一個區,因為這裡是露露的家啊。可通常,勝利巡演應該從第十二區開始,依次排序,直至第一區,然後到達凱匹特,最後的歡慶活動要在勝利者所在區舉辦。可由於十二區的慶祝活動並不熱烈——一般地就是為勝利者舉辦一場宴會,在廣場舉辦一次集會,參加者似乎也興味索然,因而對於凱匹特來說,最好是讓我們趕緊離開。因此自從黑密斯獲勝以來還是第一次把十二區安排到巡演的最後一站,最終的歡慶活動改在凱匹特進行。

    我盡量享用自己的早餐,就像黑茲爾所說的那樣。廚師很顯然要討好我,他們準備了我最喜歡的李子干燉羊羔肉,還有橘子汁、冒熱氣的熱巧克力等美味。我吃了很多,飯菜的味道也無可厚非,可我吃得並不開心。而且吃飯的也只有我和艾菲,這真令我惱火。

    「其他人呢?」我問。

    「噢,天知道黑密斯在哪兒?」艾菲說道。說實在的,我也沒指望見到黑密斯,他恐怕剛上床。「西納一直在忙著弄你的服裝,睡得很晚,他肯定給你準備了上百套服裝。你的晚禮服真是太棒了。皮塔的團隊可能也還在睡覺。」

    「他不需要準備嗎?」我問。

    「沒有你的那麼複雜。」艾菲答道。

    這是什麼意思?這就是說我要花一上午刮汗毛,而皮塔卻在睡覺。我以前對這個也沒多想,但在競技場,至少男孩可以保留汗毛,而女孩卻不行。我記起來皮塔有汗毛,因為我在小溪旁幫他沖洗時有印象。身上的泥土和血沖洗掉之後,露出了金黃色的汗毛。只有臉部是光潔的。男孩也沒有一個長鬍子,可他們已經到了年齡。我納悶他們是怎麼給男選手收拾的。

    如果說我挺累的話,那我的化妝師們好像情況更糟,他們靠大量的咖啡和色彩鮮艷的小藥片保持體力。據我所知,除非有我長出腿毛這樣的國家大事,他們都要酣睡至中午才起床。每當我的體毛又長出來的時候,我很高興,好像這才是一切恢復正常的標誌。當我可以摸到自己腿上柔軟、捲曲的汗毛時,我就把自己交給他們。要是他們碰巧沒有平時那麼喧鬧,我就能聽到自己的汗毛從毛囊裡拔出時發出的聲響。通常我需要泡在滿是怪味液體的浴缸裡,頭髮和臉上抹上了洗滌液。之後還要再進行兩次沐浴,浴液的味道不像前一次那麼刺鼻。然後他們給我再次除毛、沖洗、按摩、塗上精油,直至最後把我弄得渾身刺痛才算完。

    弗萊維托起我的下巴,歎息道:「可惜西納不讓我們改變你的形象。」

    「是啊,我們本來可以讓你與眾不同呀。」奧克塔維亞說。

    「等她大點,他就會讓我們做了。」維妮婭用幾近冷酷的語氣說道。

    弄什麼,把我的嘴唇變成斯諾總統那樣厚厚的?在我的胸部刺上文身?把皮膚染成洋紅色?在臉上刻上裝飾性花紋?給我安上捲曲的假指甲?或是貓鬍鬚?這些我以前在凱匹特人那裡都見過,他們真的不知道在我們眼裡他們有多麼怪異嗎?

    一想到要把自己交到這些時尚狂人的手上,我就感到煩亂不安,要知道我身體受虐、睡眠不足、婚姻無自由、加之害怕達不到斯諾總統要求,這些已經夠我受的了。午飯時間我來到餐廳時,艾菲、西納、波西婭、黑密斯和皮塔沒等我就已經開始吃了,而我心情太沉重,不想說話。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食物,在車上的睡眠很好,對這次旅行感到如何興奮等等。是啊,每個人都在說,可黑密斯除外。他因為宿醉而不太舒服,正拿起一塊鬆餅在吃。我也不太餓,也許今早吃得太多,也許是心緒不佳吧。我懶洋洋地啜飲著一碗肉湯,只喝了一兩口。我甚至不能正眼看著皮塔——我指定的未婚夫——儘管我知道這一切並非他的錯。

    大家看我不開心,盡量把我拉到他們的談話中,可我也懶得理他們。到了一個地方,火車停了下來。乘務員匯報說火車不僅要加油,機件也出了故障,需要更換,至少要一小時。這讓艾菲慌了神,她趕快拿出行程表,盤算著這次延誤會在多大程度上影響我們後半輩子的生活。最後,我對她的嘮叨實在忍受不下去了。

    「沒人在乎,艾菲!」我猛地打斷了她。桌旁的每一個人都盯著我看,包括黑密斯。他本應該站在我一邊的,因為艾菲也常常逼得他發瘋。我馬上處於自我防禦狀態。「是的,沒人會在乎!」我說著,站起身來,離開了餐桌。

    火車裡好像突然很悶,我情緒激動,來到出口,用力把門打開,觸動了警報系統也沒有注意到。我跳到門外的地上,本以為會看到雪,但外面的空氣溫暖柔和,樹葉綠綠的。我們在一天的時間裡究竟向南走了多遠?我沿著鐵軌走,在明媚的陽光下瞇起眼睛。我很後悔不該對艾菲發脾氣,她不應該因我的處境而受到責備,我應該回去給她道歉,這樣發脾氣是很沒禮貌的,而她對禮貌非常看重。可我的腳步並沒有停下,繼續沿著鐵軌走到了火車盡頭,把車廂甩在身後。要停留一個小時,我完全可以朝一個方向走二十分鐘,然後再折返回來,時間都綽綽有餘。可我沒再朝前走,兩百碼之後,我停下來,坐在地上,朝遠處看去。我要是有弓箭的話,是不是會繼續走下去呢?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肯定是黑密斯找我談心。不是我不該聽,而是不想聽。「我可不想聽你的長篇大論。」我眼睛盯著腳邊的一束野草說道。

    「我盡量長話短說。」皮塔一屁股坐在我旁邊。

    「我以為你是黑密斯。」我說。

    「不,他還在吃那塊鬆餅。」皮塔邊說,邊擺放好自己的假肢,「這一天很糟糕,啊?」

    「沒什麼。」我說。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哦,凱特尼斯,關於上次火車上的事,我一直想找你談談,我說的是上一次,咱們回家的那次。我知道你和蓋爾的關係不一般,我在沒正式遇到你之前就嫉妒他,比賽時把你扯進那些事對你是不公平。我很抱歉。」

    他的話讓我很吃驚,沒錯,飢餓遊戲結束後,我對皮塔承認自己對他的感情只是演戲,那時他是冷落了我。可我並不怨他。在競技場,我必須扮演羅曼蒂克的角色,因為值得那麼做。那時也確實有些時候我不太清楚自己對他的感情究竟如何,直到現在我也不太清楚,確實如此。

    「我也很抱歉。」我說。我說不清為什麼,也許因為我確實曾想過要殺死他。

    「你沒什麼可抱歉的。你只是為了讓我們都活下來。可我不想讓大家就這麼下去。在現實生活中不理會彼此,一有攝像機就跌倒在雪堆裡。所以我想,要是我現在處於不同狀態,比如說受傷了,那我們就可以只做朋友。」他說。

    也許我的朋友最終都會死去,但拒絕皮塔也不會使他安全。「好吧。」我說。他這麼說讓我感覺舒服些,至少減少了欺騙的成分。如果他早點對我這麼說就更好了,在我得知斯諾總統的計劃之前,在我以為我們還有可能做朋友的時候。但,不管怎樣,我很高興我們又能交談了。

    「出了什麼事?」他問。

    我不能告訴他,我用手拔著那叢野草。

    「咱們從最基本的談起吧。你冒著生命的危險救了我的命,而我連你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麼都不知道,你不覺得奇怪嗎?」他說。

    我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綠色,你呢?」

    「橘紅色。」他說。

    「橘紅色,就像艾菲的頭髮?」我說。

    「更柔和一點,」他說,「類似……落日的顏色。」

    落日。我眼前馬上出現了落日的景象,即將落山的太陽被柔和的橘色光暈環繞著,天邊映出一道道彩霞。太美了。我又想起了那裝點著卷丹花飾的甜餅。現在皮塔又跟我說話了,我是否該把斯諾總統的事告訴他呢?但我想黑密斯一定不希望我這麼做。最好還是說些不打緊的話吧。

    「你知道,大家都一直在談論你的畫,我從沒見過你的畫,真糟糕。」

    「嗨,我的畫裝滿了一車廂呢,」他把手伸給我,「來吧,去看看。」

    我們的手指又交叉在一起,不是為了表演,而是因為友誼,這感覺真好。我們手拉手回到火車旁。走到門邊,我突然想起來了,「我得先去給艾菲道歉。」

    「別害怕,坦白地承認自己的錯誤。」皮塔告訴我。

    我們回到餐車上時,大家都還在吃飯。我給艾菲道了歉,在我看來已經夠低聲下氣的啦,可在艾菲眼裡,我只不過在為自己的無禮進行補償。艾菲優雅地接受了我的道歉。她說,很顯然,我的壓力過大,可必須有人關注時間表,說這些話她不過才用了五分鐘。是啊,我也太容易發火了。

    艾菲說完之後,皮塔帶著我穿過幾節車廂,去看他的畫作。我想像不出他會畫些什麼,興許是裝點著花朵的大號甜點,看了他的畫才知道是完全不同的題材,他畫的是飢餓遊戲。

    如果不曾與他共同經歷過這一切,是不可能馬上理解他的畫作的。水從洞頂的裂縫裡滴落下來,乾枯的池塘,一雙手,是他自己的手,正在挖草根。其他的畫外人可以看懂,金色的宙斯之角、格拉芙正在她的夾克內側擺放刀子,一群野狗,其中有一隻金毛綠眼的野狗——顯然應該是格麗默,正在衝我們齜牙怒吼。而我,出現在許多畫裡。在樹上、在小溪旁的石頭上捶打襯衣、昏迷後倒在血泊中。還有一幅我說不清在哪兒,好像是我在高燒的皮塔眼中的形象——呈現在銀色迷霧中的一雙眼睛,我的眼睛。

    「你覺得怎樣?」他問。

    「我不喜歡。」我說。我幾乎可以聞到這些畫的土味、血腥味和野狗呼出的難聞的氣息。「我一直在盡力忘掉競技場的事,可你卻把它帶回到現實生活中。這些事你怎麼能記得這麼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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