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奇爾德的表情看上去很驚恐,她盯著死者的面龐,接著茫然無措地伸出雙手,那副樣子看起來馬上就會昏倒。
「他居然殺了他!」她訥訥地說,她的聲音小極了,要是不仔細聽的話,根本聽不清楚。此刻,我已經不害怕了,至少哈爾斯沒事。我有力地搖了搖她的肩膀,關切地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的聲調裡透露出一種極大的悲哀,聽上去她已經對某種事實確信不已。這聲音比她的話語本身還讓人覺得糟糕。不過,有一點值得慶幸,我的舉動令她清醒不少,她恢復了鎮定,只是不願再開口說話。她起身站立,視線不肯離開那具死屍。就在這時,麗蒂又回來了,她大概是對自己單獨離開現場感到羞愧,同時又不敢孤身一人返回,所以她跟在三個如驚弓之鳥一般的女傭後面。這四個人走到會客廳外,在她們認為的安全區域裡停了下來。
葛奇爾德踏入會客廳以後,就昏倒在地。麗蒂堅持要用冷水澆醒她,而我堅決反對。所有的女傭們則站在一個角落裡,像受驚的羊群一樣,幫不上一點忙。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小時,一輛汽車匆忙地趕來。是華生太太開的門。三個男士走進屋來,他們是從綠林俱樂部趕來的,他們神色匆忙,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順手取下來的。我認識其中的一位名叫賈維斯的先生,另外兩位則從未見過。
「究竟出了什麼事?」賈維斯先生問道。
我敢確信,我們這群人組成的畫面一定很奇怪。他看了看躺在那裡的葛奇爾德,又問道:「有人受傷嗎?」
「我想比受傷更嚴重。事實上,這裡發生了一起兇殺案。」
我的話說完以後,屋子裡靜得可怕。不一會兒,廚娘哭泣起來。華生太太則在椅子上暈倒了。三位男士的臉上也滿是驚訝。
賈維斯先生緩過神之後,立馬問道:「不是你家裡的人吧?」
「不是,那個人我從來沒見過。」
我示意讓麗蒂照料葛奇爾德。接著,我拿起一盞油燈,引領男士們走向棋牌室。首先入內的男士驚叫一聲,其他人便動作迅速地衝了進去。第二次來到現場,我感到頭暈眼花,待賈維斯先生從我手裡接過油燈後,我就閉上雙眼,在一旁等待。就在男士們簡略地將現場檢查一遍,賈維斯先生正準備引我坐在椅子上時,我睜開了眼睛。
他用堅定的語氣說:「現在,你必須得上樓,葛奇爾德小姐也需要跟你一起上樓。這件事情太讓人震驚了。他居然在自己家裡遇到如此可怕的事。」
我滿臉疑惑地盯著他看。我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緊緊地勒住一般,費了很大力氣將問題說出口:「死者是誰?」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看我,回答道:「他是阿諾·阿姆斯特朗。居然在自己家裡被謀殺了,實在是匪夷所思。」
我花費了很長時間平復自己的心緒,最後終於鼓足勇氣,在賈維斯先生的攙扶下回到了起居室。葛奇爾德已經被麗蒂攙扶到樓上了。俱樂部另外兩位我不認識的先生留在棋牌室那邊看守屍體。由於過度的驚嚇和慌張,我的精力快要被耗盡,整個人快要虛脫了……
「哈爾斯呢?」賈維斯先生問道。
「哈爾斯!」我快要潰散的身體機能被這一聲問話拉回,神經馬上又緊張起來。
我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葛奇爾德受到打擊的表情,同時,我也記起了樓上那兩個空著的房間。到底哈爾斯去哪兒了呢?
賈維斯先生堅持問道:「他應該在這裡吧?他來這裡的途中去過俱樂部。」
「我也正在找他。」我有氣無力地回答。
這時,起居室裡進來了一位從俱樂部來的男士,他想借用電話。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激動,言語中還提到了警察和檢察官。賈維斯先生彎下腰,和氣地說:「瑞秋小姐,你完全可以信任我。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願意效勞。可現在我需要知道實情。」
後來,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給他講了一遍。當我提到貝利先生也一同前來時,賈維斯先生長長地吹了一聲口哨。
他說:「但願他們兩個人都在這裡。無論他們因為什麼離開,都不如他們還停留在這裡好。尤其現在——」
「現在怎麼了?」
「貝利和小阿姆斯特朗交情不好已經人盡皆知。今年夏天,小阿姆斯特朗可把貝利害慘了,他在銀行惹了大麻煩。不僅如此,接下來——」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我需要知道這些。」
他含糊其辭地說:「瑞秋小姐,其實也沒什麼。現在,我應該確信一點,不管是鄉間的哪一處法庭,都不會認為殺死夜闖私宅者有罪。即使哈爾斯——」
「什麼?你認為哈爾斯是殺人兇手?」突然,我的內心覺得一陣噁心。
「不,我沒有這麼想。瑞秋小姐,瞧你的臉色!那麼蒼白!我攙扶你上樓吧,順便叫一個女傭來照顧你。看來,這件事讓你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他微笑著說,但是那表情怎麼看怎麼牽強。
上樓後,麗蒂趕緊把我扶到床上躺下。她發現我渾身冰涼,就在我的胸口和腳邊都放了暖水袋。時至破曉,樓下傳來嘈雜的聲音,也許賈維斯先生一行三人正在庭院中搜尋線索吧。我依然躺在床上,神智清醒。哈爾斯到底在哪兒呢?他為什麼要離開,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如果說他在命案發生之前就離開了,會有人相信嗎?如果他和貝利真的聽到有人闖入,而一槍把擅闖者打死,他們為什麼要倉皇出逃呢?這件事情實在太奇怪了,簡直是聞所未聞,荒誕至極,想起來就讓人心煩。
大約六點鐘,穿戴整齊的葛奇爾德出現在我房間。我看到她,滿臉緊張地坐起來。
「我可憐的瑞秋姑姑,經歷了一個可怕的夜晚,看把你折磨成什麼樣了!」她說著,走到床邊坐下。看樣子她整個人也快垮了。
「現在有新的發現嗎?」我急切地詢問道。
「還沒有。汽車不見了,可司機瓦拉還在小木屋裡,他什麼也不知道。」
「唉!這個哈爾斯!如果能逮他個正著,我一定先告訴他一些事情,再放他走。等這件事情過去了,我需要回城裡休養一段時間。假如再讓我遇到前兩天晚上的狀況,我指定受不住了。現在,我再也不想聽到鄉村寧靜這一類的字眼。」
這時,我把前一夜的怪聲以及東廂房走廊的人影跟葛奇爾德和盤托出了。我思量了一番,決定把那個珍珠袖扣也拿出來給她看。
「我現在明白了,之前我們看到的人影應該都是小阿姆斯特朗。也許,他身上還有房門鑰匙。有一點我不太理解,他為什麼非要偷偷摸摸地來到他父親的屋子。他完全可以徵求我的同意,光明正大地回來。不管是不是他,我們發現了這個,這是闖入者留下來的紀念品。」
葛奇爾德打量了一下這顆袖扣,臉色一下子變白了。她雙手緊抓著床頭,目光呆滯地站在那裡。看到她的反應,我十分驚訝。
終於,她冷靜下來,費力地問道:「這是在哪裡找到的?」
她得知了情況後,站在一旁,眼睛看著窗外,神情耐人尋味。僵局被華生太太的敲門聲打破了,她送了一些茶和壽司。她告訴我們,廚娘被嚇壞了,現在還意志消沉地躺在床上。麗蒂趁著大白天,大膽地在主屋四下尋找腳印。因為警察和檢察官需要趕很遠路程,此時還沒有到達。華生太太看起來也病怏怏的,她嘴唇發白,手上還纏著繃帶。因為情緒不穩定,她在樓梯上摔傷了。不過,她產生這麼大的反應也很正常。她在阿姆斯特朗家當管家很多年了,對他們一家再熟悉不過。
趁著我跟華生太太說話說話的時候,葛奇爾德溜了出去。我換好衣服也下了樓。桌球室和棋牌室已經關閉了,等到警察抵達才能打開。俱樂部的三名男士已經回去了,他們需要更換正式的衣服。
走到餐具室門口,我就聽到了托馬斯的聲音。他說到小阿姆斯特朗先生的時候帶著哭腔。接著,又開始念叨他先前說過的可怕徵兆。此時置身於這棟房子,我感覺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一條無形的圍巾繞著,令我無法呼吸。於是,我走出屋子。就在我繞過東廂房的角落時,我看見了麗蒂。她的長裙被露水打濕了,膝蓋以下的部分濕漉漉的,頭髮也沒有整理,還打著卷呢。
見狀,我劈頭蓋臉訓斥她一通:「看看你這副樣子!趕緊回屋換衣服去,一大把年紀的人了!」
她手裡拿著一根高爾夫球桿。那是她從草地上找到的。這原本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可我的腦子裡忽然劃過一個念頭:棋牌室外的樓梯上留下的刮痕可能與這個球桿有關。
於是,我從她手中接過球桿,再一次催促她回屋換衣服。看到她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勇氣和自傲,以及那種自得其樂的樣子,我憤怒莫名。她離開之後,我沿著整棟主屋繞行一圈,發現周圍的一切都很正常。在晨光的沐浴下,這處房子看起來平靜、祥和,跟我當初決定租下的時候一樣,絲毫看不出它內部的恐怖、暴力和可怕的死亡。
房屋後的園子裡是一片鬱金香花床,裡面停留著一隻早起的烏鴉,它正專心致志地啄一件發光的物體。我輕手輕腳地接近它,居然看見了一把左輪手槍!這把槍差不多被埋進了泥土裡,我用鞋尖將槍身上的泥土刮掉,然後小心地撿了起來,並快速裝進自己的口袋。我返回房間,把門上的兩道鎖全部鎖上以後,這才拿出槍支端詳起來。僅僅看上一眼,我就看出槍的主人是哈爾斯。因為前一天,我還拿過這把槍,並把它放在哈爾斯刮鬍子用的擱物架上。我不會弄錯的,槍柄的那塊小銀版上還刻有他的名字。
一張大網快罩在我侄兒身上了。可我相信哈爾斯,他不會做這種事的。其實,我非常害怕槍,但是因為裝著一肚子的疑惑,我壯著膽子繼續檢查那把槍支。我發現槍裡面還有兩發子彈。我真應該感謝老天,幸好我趕在刑警敏銳的搜尋之前,找到了這把手槍。
我決定先把自己找到的線索——袖扣、高爾夫球桿和左輪手槍,放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找到充分證據的時候再把它們拿出來。先前,我已經把袖扣放在浴室小架子上的手飾盒內。現在,我需要再確定一下。於是,我打開盒子,伸手準備去拿,誰知,可怕的事情又發生了!盒子空空如也,扣子居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