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卓普拉哈拉起吉塔——瑪納西威變成女孩後喜歡這樣稱呼自己,把她帶到自己的臥室。屋子裡,椅子的色彩很歡快,但整個房間的氛圍卻孤獨而憂鬱。窗戶邊陰沉沉的,看不到一點兒光亮與生機。僕人們靜靜地在地毯上走動,一點聲音都沒有,好像他們的腳步聲就是一種犯罪。房間散發出淡淡的藥香味兒(治療精神錯亂的藥)。壁櫥內放置了一把乾癟的花束,可以說是屋內僅有的一個裝飾品——不過,這也可能只是某個人喜歡罷了,不是每一個進屋的人都把它當成裝飾品的。
查卓普拉哈對婆羅門的未婚妻非常關心,跟她聊起天來異常快樂,平時她很少這樣的。可能是因為她有一雙詭秘的眼睛,可能是她預感到要發生什麼。無論哪一個,威克拉姆國王你都應該高興。在吉塔看來,她漂亮的新朋友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因為她的眉頭總是有那麼一抹悲傷。有一天,在她們休息的時候,吉塔便問她為什麼總是愁眉不展。查卓普拉哈向她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在春天的某一天,我和我的夥伴們在花園散步,邂逅了一位非常英俊的婆羅門男士,在我們眼神交匯的那一剎那,他變得毫無知覺,而我也幾欲暈倒,後來我被同伴帶回了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住處,但他的樣子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裡。從那以後,我茶飯不思,在悲痛的傷情中不可自拔,所以才會臉色蒼白,身體也瘦弱不堪。」說完,這個漂亮的公主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她斷定,如果這樣下去,她可能撐不過下個月初。
「如果我現在把你心愛的人帶到你的面前,你會怎麼樣?」婆羅門的未婚妻認真地問道。
「我會做牛做馬來服侍你,做你最忠實的奴僕。」漂亮的公主說。
聽到她這樣講,吉塔立刻從口中吐出藥丸,迅速變成了瑪納西威本人,然後把藥丸小心地放在脖子上掛著的小錦囊中。看到這一幕,查卓普拉哈驚奇極了,她怔怔地站在那兒,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吸血鬼!還是少一些描述吧,這樣對我們都好。」威克拉姆大聲吼道,同時快速地上下拉動袋子,此時他累得滿頭大汗,好像裡面裝的是金幣。
「那就長話短說吧!」吸血鬼繼續講下面的故事。
瑪納西威在腦子裡想過八種結婚方式:威茲式,也是婆羅門的傳統方式,在這種儀式中,一個女孩兒嫁給一個婆羅門人士或是一個貴族人士,沒有聘禮;戴瓦式,在這種儀式裡,女孩是行使牧師禮節的禮物或費用及獻祭品;阿莎式,指女孩的父親如果收到新郎送來的兩頭牛,就意味著要以此來交換新娘——有名望的印度人士說這種收錢嫁女兒的風俗就像出賣肉體;阿蘇拉式,指新娘的父親收到新郎交換新娘的錢財;普亞帕提亞式,指按照婆羅門人士的請求將女孩許配給他,那麼,女孩的父親就會告訴他的女兒:你已訂婚,去行使宗教禮儀吧;派撒查式,指利用詭計將姑娘帶走,離開自己的家;拉卡莎式,指她在戰爭中被俘虜,或她的新郎戰勝了他的對手;最後一種是甘德哈瓦式,也就是婚姻在彼此共同的允諾下舉行——這是低層社會中男女結婚的一種現代風俗習慣,新娘新郎的朋友都要出席參加,並在新人的脖頸上掛上花環,然後宣佈他們是對方的妻子或丈夫。
瑪納西威因為他的社會地位及年齡,比較喜歡現代的風俗,而公主因為她自己的身份完全有資格讓她的父親為她舉辦這樣的婚禮——這樣,她就可以自己選擇丈夫。況且,羅摩、阿朱那、克利須那、那拉等人也都提議公主如果結婚的話,就採取這種形式。
就這樣,他們結婚了。婚後五個月,瑪納西威從來都沒有走出宮殿一步,兩人如漆似膠,日日夜夜守在一起。白天她陪他,夜晚他陪她,結果不久,他就驚喜地發現,他快要做父親了。
正常情況下,兩人既然這麼恩愛,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每時每刻都在一起,他們之間的性生活肯定很和諧了。然而,瑪納西威仍然得不到滿足。他開始渴望有更多的自由,並責怪他的妻子不帶他出去看一看。可以想像,剛開始時,他們因為第一眼就互相來電,並尋死覓活的,沒想到成為夫妻後,事情完全變了樣。不僅瑪納西威厭煩看到查卓普拉哈,查卓普拉哈也厭煩看到瑪納西威。她默默地想,人們多麼愚蠢啊,為什麼要結婚呢?為什麼把雙方都關在婚姻這所牢房裡?從此,他們開始整天吵個不停。瑪納西威反駁她時,他說他特別想回到以前,那時他們還沒有成為夫妻;而她總是挖苦他做小姑娘時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令人作嘔。她還間接地給他講了一個古老的童話,用來嘲諷他,她說:「曾經有一個年輕女人,不知不覺竟然嫁給了一個魔鬼,這個魔鬼在白天,出奇的醜;在夜晚卻變成一個非常漂亮的男人,沒有人可以看到他。最後,她引用了一位詩人的詩來抨擊這種三心二意、變化無常的人:
把那些變化無常,趕走吧!
它不僅使人的內心感到異常的疲憊,
還磨滅了許多人積極向上的心;
無用,無用,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然,
你那卑鄙的行為,正呈現在我的眼前,
我不能接受,我的愛人是我所輕視的人
……
「哦!偉大的威克拉姆國王,講到這兒,你似乎可以給這個故事下個結論了,不過鑒於這個故事很長,我還得繼續講下去。」
瑪納西威和查卓普拉哈最終決定,吉塔就是他以後的身份,她們彼此間以「雙胞胎」、「笑光」「贊同者」(看到對方的第一眼要微笑,不管怎樣,其中一人提出的意見,另一個一定要同意)相稱。老國王很快就被她們說服了,不僅同意了她們的意見,而且說她們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通過磨練與娛樂活動,使她們的健康狀況得到改善。
看到心愛的女兒發生如此大的變化,蘇比切國王害怕會失去她,因而她們想做什麼事情,他都會同意。於是女兒的生活就此展開了新的一頁:一塊做短期的拜訪旅行,一起洗澡,一同參加音樂聚會和跳舞,一齊坐牛車、玩水上漂流……總之,她們過得很充實。
事情說來也很湊巧。在王室一家參加的司庫大臣家裡的宴會上,司庫大臣的兒子愛上了美麗的吉塔,一見鍾情又一次發生了。那時候,這位英勇的年輕人當場就對他的朋友說:「這個女孩就是我的生命,倘若我得不到她,我的生命也將終結。」
參加完宴會,國王帶著女兒和吉塔回到了宮殿。但司庫的兒子從此得了相思病——自己心愛的姑娘走了,沒有比這更令人心碎的事了,因此一蹶不振。他的朋友為他保守著秘密,但沒過幾天,這個秘密令他寢食不安,他很想說出來。當看到自己的好友如此消沉,於是他以此為由,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司庫,他也鬆了一口氣。
稍微準備了一番,司庫大臣就去求見了國王。面對威嚴的國王,他說道:「尊敬的陛下!我的兒子愛上了婆羅門的未婚妻而精神萎靡不振,整日茶飯不思,就因為看不到她,他才會變成這副樣子。如果陛下你能夠發發慈悲,將這名女孩賜予他,他將會重新活過來;如果不能……」
「愚蠢!」司庫的話還未說完,國王就非常憤怒地訓斥道,「你聽著!慫恿君主做這樣不講道義的事情是非常愚蠢的。一個人已答應別人要做一名保護者,卻又拋開別人對他的信任,這讓別人以後如何信任他呢?而你現在就是希望我去做這樣的事情。」
司庫大臣明白,國王是不可能為了他而失去信義的,他並非不瞭解君主的脾氣,於是自言自語道:「但願孩子不會執迷不悟。」他耷拉著腦袋,呆立在那裡,失望極了,一句話也不說。國王一會兒責備辱罵,一會兒又誇讚討好,這樣軟硬兼施,為的是讓他開口。司庫眼裡盈滿了淚水,最終向國王請求回家休息。當他走出宮廷的大門時,異常堅決地吼道:「我將會絕食十天!」
司庫大臣一回到家就召集了全部的僕人,隨後快步走到兒子的房間。此時這位年輕人像一具死屍一般一動不動地躺在毯子上,面黃肌瘦。大臣拉著兒子的手,輕聲道:「厄拉斯!可憐的孩子,我已無能為力了,只有與你一同去死!」
僕人們一聽,大臣的話立刻被傳了出去,每個人都告訴自己的友人說,司庫大臣不想活了。人們一聽,都來到大臣家裡,看他是否真的是言出必行。每個人都急切地想知道他是否真的會死,如何死法,死在哪裡,什麼時候要死。最終他們並沒有失望:請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人們並非想讓這位大臣死去,而是因為他是位好主人,而他的死必定非同一般(威克拉姆實在想對貝塔爾發火——竟然這般侮辱人的本性,但這個惡魔裝作沒看到這點,繼續講下去)……
司庫已經絕食三天了,所有的議會大臣都聚到一塊兒,決意退休——如果國王不答應他們的懇求的話。司庫大臣在他們中發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不能失去他。內閣大臣說:「倘若國王拒絕我們,結果會是什麼?我們這些大臣還有什麼用?」
第二天一早,大臣們便來到國王面前,謙卑地報告道:「司庫大臣的兒子已經死了,他的死無關緊要,但他可憐的父親已絕食三天(國王很清楚他們的言外之意)。無論如何我們是救不活他了。倘若他的父親死了,國家政務將會受到很嚴重的影響。難道他不是一名非常優秀的司庫嗎?國庫中已有一半的賬冊被白蟻蛀蝕,紙張也被墨水中的有毒物質浸蝕,有的都出現了破洞,另一半賬目也辨識不清了。這些工作都等著司庫來處理。尊敬的陛下,你同意我們的請求,才是解決這些問題的上策啊。」
這些問題的確非常緊急,國王有些動搖了,但並未表現出來,他非常堅定地說,他明白司庫與他兒子的價值,也很想挽救他們。但他不能背棄他的諾言,寧肯犧牲一群人,也不會不去忠實地履行責任。倘若一個人已抱著必死的信念,那麼任何人都無法阻止他。沒人知道他何時來,何時走,在哪裡發生什麼狀況。但只要他的功勞被人們所肯定,就一定可以英名永駐。人的本性並無太多新奇之處,或許並非有何目的,但背信棄義的事是絕不能做的。要懂得從別人嘴裡領悟對自身的有益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