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頭」衝我們倆神秘地笑了下,搓了幾下雙手,把罈子的蓋子緩緩揭開,倒放在桌面上。我探起身子,從罈子口俯身看下去,很多根手指,常來的口水差點兒沒滴到裡面,我倒是心裡面凜然一冷,一個個與斷指有關的畫面蜂擁到眼前——老洪弄來的斷指女屍,新聞中西花園的四具斷指屍體,小蒙缺了根中指的玉手……
「禿頭」壓低聲音說:「我看過了,都是左手中指,一共十四根。」
左手中指、十四根?對於這兩個詞,突然很敏感。
問「禿頭」從哪兒弄來的,「禿頭」卻說是撿來的。見我們倆都不相信,他便一五一十地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前些天,「禿頭」老家那邊的朋友給他郵寄過來一些山貨,去物流公司領取的時候,員工給拿錯了,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也就沒怎麼用心核對,回到家才發現東西領錯了。他心想這沒準兒是什麼好東西呢,就給拆了包裹。打開一看,竟是一個密封良好的罈子,還很重。打開一看,竟是這些。這才把我和常來叫來看看有沒有門路把這些玩意換成錢花。這傢伙,把我們當成什麼人了?
常來端起茶杯要喝茶,看是空的,「禿頭」要給他倒,被他給阻止了,常來吩咐他說:「弄點兒正常的來!」「禿頭」這是有求於我們,自然不敢含糊,屁顛兒屁顛兒去了裡面的屋子。常來湊到我耳邊說:「你說其他研究所分到的屍體是不是也缺了手指?」經過他這麼一說,我像是也開了竅。
「禿頭」很快端了一瓷杯熱水給常來,滿臉堆笑著問道:「怎麼樣,有銷路嗎?」
常來讓他把裝罈子的外包裝箱拿過來,我們意外地發現,在發貨單位上寫的地址竟是我們醫學院,發貨人處填寫的是我們醫學院院長的大名,收貨地竟是美國,收貨人的名字很長一串,第一個字母是S,最後一個字母是B,不妨簡稱為SB吧。
「禿頭」伸著脖子看了看,問道:「咦?這發貨地點怎麼寫著你們學校?」
常來把話頭岔開,問他:「你把東西領錯了,人家找你怎麼辦?」
「禿頭」擺出一副無賴嘴臉,「死活不認賬唄!」
「鈴鈴鈴……」座機響了。「禿頭」抓起電話聽了一下,急忙跑到門口去往上拉捲簾門。我趕忙把罈子的蓋子蓋上問他怎麼了。「禿頭」看起來非常焦急,邊拉門邊說:「給你們講故事那老頭兒又犯病了!」
我們隨著「禿頭」一起坐車到了蘭花小區,在小區門口見到了正在發瘋的白鬍子老頭兒,保安扯著嗓子喊道:「四驢子師傅,你叔叔又犯病啦!快快!」旁邊穿著肥大睡袍的中年婦女也唧唧歪歪——「還是送精神病院吧,快吧。」「不行不行,人送到那裡可就廢掉啦,還是去中心醫院吧……」
市中心醫院離這兒不遠,老頭兒發瘋的表現也只是瞪著兩隻大眼睛嗷嗷大叫:「鬼啊鬼啊……」配合著一臉的驚恐,沒有什麼太大的肢體動作,我們三個很容易就把老頭兒架了起來,朝著醫院的方向快步走去。
要說這世上的事兒也真巧,一個個的事兒都趕在一塊兒了,剛進精神病科室的廊道,就聽見前面吵吵鬧鬧的,保安提著電棍攔住我們,問發生了什麼事兒,保安一臉不耐煩地說是昨天警察弄來的一個乾巴老頭兒,本來挺老實的,現在突然發起飆來,打了幾個醫生,張開嘴就要咬人。
正說著,一個老頭兒從拐角處竄出來,後面追著幾個保安和大夫,沒錯,正是我們從西花園帶出來的那位老爺爺。奇怪的是,見到這場景,白鬍子老頭兒竟然也不喊不叫了,扭了幾下胳膊擺脫開我們,隨後便朝著那位老爺爺的方向走過去,我和常來要上前去拉住他,被「禿頭」給攔住了。
老爺爺見到白鬍子老頭兒竟然也停了下來,嚇得後面的醫生和保安上前一大步退後兩小步地圍著他們倆繞圈。就在大家都看傻眼的時候,白鬍子老頭兒指著眼前的老爺爺看了半天,突然疑問著說:「你是……剛子叔?」那一刻,我看見那位老爺爺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了一絲什麼。之後就被保安們給抓了起來,按著肩膀向走廊的另一頭兒走過去。白鬍子老頭兒則跑著追過去,嘴裡一句句喊著:「剛子叔、剛子叔……」
就在這時,我的手背突然被什麼東西給碰了一下,低頭一看,原來是「禿頭」的手指,「禿頭」的手正在劇烈地發抖,確切地說他整個人都在劇烈地抖動,像是在強忍著某種過分激動的情緒,目光盯在那古怪的老頭兒身上看著,眼眶卻已經濕潤了。嘴唇上下吧嗒著,看那嘴形似乎在說:「爺爺……」
我們費了好大勁兒,終於把白鬍子老頭兒安排住院了,「禿頭」說這老頭兒一輩子也沒娶到媳婦,他父親三驢子臨死時交代過,讓他一定給白鬍子老頭兒養老送終,所以「禿頭」就一直把他留在家裡一起過。還叮囑我們倆,西花園那事兒不能對外亂說,這可不是小事兒,出事兒的話任誰都兜不住。
幫「禿頭」一起安頓好白鬍子老頭兒後,我和常來就回了學校。白鬍子老頭兒被推入安定針後,硬撐著眼皮看著我們,對我和常來虛弱無力地說:「那就是剛子叔……」
我和常來買了些燒烤坐在寢室裡邊喝啤酒邊吃,我們倆在考慮是不是還繼續摻和這些事兒。這兩天「禿頭」老是打電話來問這手指頭能不能找到銷路。常來被他給問煩了,破口大罵了一頓,那邊什麼也沒說就掛了電話。昨天常來用QQ語音,聽上去好像是他家裡生意出了些問題,他媽在語音裡哭得稀里嘩啦的,說以後都指望他了之類的。常來點了根煙,邊吐著煙圈邊說:「咱是學生,算了,別摻和了。」這小子一直喜歡凡事都弄個水落石出,幾次只為了看個懸疑片的結果,守著電腦熬得紅眼也不睡覺。何況這事兒還一直都這麼玄乎,他心裡肯定也不甘。我拍了拍他肩膀,也沒再說什麼。
小假期也該過完了,老洪在醫院實在待不下去了,嚷嚷著提前出院,大有再不讓他出院就把醫院一把火燒掉的架勢。去接老洪出院那天,大彪要正式試用新藥劑,沒有去。回來的路上,老洪說讓我們倆把論文認真準備準備,還有大彪的也幫他弄弄。過兩天有個知名的老外教授要來學校作個報告,老洪會順便拿去給他看看讓他找機會給發表一下。坦誠說這可是我跟在老洪門下的最初目的,聽到這個消息自然應該喜出望外才是。但是,當我看老洪一臉的愁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老洪都這麼大年紀了,雖說平時是又臭又硬的,但看現在的精神狀態還是很孤獨的。看見一個老人這樣,心裡還是很想關心他,但又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還是慫恿常來去問老洪這是怎麼了?老洪只是淺得不能再淺地笑了下:「你們倆說說,我這個人怎麼樣?」沒等我們開口說話他就嚴厲地提醒,「說心裡話!」我們倆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了一大堆不痛不癢的話,我看見,老洪的表情上掛滿了滿足的微笑。
剛開始我以為這老洪是因為最近住院,在醫院裡好好反思了一通,意識到自己不應該那樣我行我素,應該對我們親和點兒了。我本以為就是我想的這麼簡單,可是事實證明我想得太過簡單了,簡單到白癡的程度。當那位知名教授的名字傳進我耳鼓的那一刻,我似乎已經意識到,之前我和常來所見識到的,恐怕多半都是表象。在以後的一段日子裡,要不是我親眼所見那些駭人聽聞的事兒,我真的是不敢相信,整個世界都在弘揚道德與正義的時候,竟然還存在這等讓人毛骨悚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