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騙戰爭 第36章 三十六
    我們幾個人眼睜睜地看著錢二彪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半天都沒有人說話,我看見他們幾個人痛苦的表情,心中頗為同情。估計,就算是看著女朋友離開的背影,他們也不會如此心痛。

    這筆錢不是一個小數目,尤其是對於我們這些農村裡出來的孩子,1999年的3500塊錢,能做些什麼?我清楚地記得1999年合肥的房價,當時我們學校附近的一個樓盤,叫做明遠新村,曾經打了一個條幅,700元/平方,首付一萬即可入住,還是現房!3500塊可以買到5個平方了,相當於一個衛生間的面積了,現在的3500只能在那裡買到0.5個平方了,相當於一片衛生巾的面積了(即使是加長夜用的也有些誇張,各位原諒,我不是修這個專業的)。

    我不是在控訴房價的飛漲,我只是想說明那個時候3500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現在的傳銷動則幾萬塊門檻費,說明它們也跟上了GDP的增速。

    胡鐵柱的3500是他哥的老婆本,菊花嫂的3500是她自己的救命錢,黃志瑋、丁大哥、紅鼻頭,還有楊彩燕、蔣小旗等等這些人交的門檻費,雖然我沒有詳細過問他們的錢是怎麼來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樣來得很艱難,而且也一樣去得很容易。

    我們又開會了,這次叫「沙癱會議」。這次會議的主題不僅是對我們前面幾次行動的總結,更是為我們今後的去向定了調調。

    我們的「得彪熄火」計劃似乎沒有取得太大的效果,雖然我們揭露了二彪同志的醜惡嘴臉,但是他的並沒有熄火,甚至比我們這些被騙的人還要火大!

    而我們的「沙眼會議」,雖然讓我們擦亮了雙眼,矛頭一致地對準了錢二彪同志,但也沒有達成既定的目標,錢二彪現在撕破臉了,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他擺明了態度:我就是不退錢!

    錢二彪不退錢怎麼辦?我們不能就這樣算了。

    紅鼻頭表明了堅定的立場:「錢二彪這個混蛋,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丁大哥愁容滿面地問道:「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紅鼻頭想了想說:「我明天就打電話回去,讓我家裡給我寄點路費過來,等我回家以後,我用紙紮個小人,寫上錢二彪的名字,然後每天都用縫衣針把小人扎幾個透明窟窿,讓他一輩子都不得安生!」

    我們都對紅鼻頭投去了鄙視的目光,當然,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最後黃志瑋無奈地說:「唉,要不然,我們就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繼續呆在這裡,我看是沒戲了,錢二彪是不可能退錢給我們的,我們也拿他什麼辦法都沒有。如果還留在公司做加盟連鎖,我家裡再也掏不出一毛錢了,我騙我爸說我找到了好門路,能做發財的生意,我爸把家裡耕田的牛都賣了,才湊到3500塊錢的。如果跟著錢二彪繼續做,我已經信不過他了。」

    丁大哥也唉聲歎氣地說:「其實錢二彪說得也對,跟著公司干和跟著他干也沒什麼區別,都是騙人過來,交錢拿提成。產品都是幌子,一堆不值錢的破爛玩意兒,那一千二百五一瓶的美白霜,俺估計還不如俺老婆擦的雅霜雪花膏。經過這麼一鬧,俺也搞明白了,這個行業就是騙人的,什麼事業,什麼成功,都是騙人的。即使發財了,也不過是騙來底下人的錢,用著良心也不安了。」

    紅鼻頭也說:「是啊,其實我早就想到這些問題了。只是大家都說是好事業,我也不願意自己交的錢打水漂,所以也就不斷自己給自己打氣,自己安慰自己,這是個好行業,我們一定能掙大錢的!現在,什麼都說穿了,我反而覺得是個好事。至少現在,我不可能在這裡呆下去了,在這裡呆著,我還要接著騙人,把我的親戚朋友全部欺騙了,他們都不理我了,最後我就成孤家寡人了,也許連老婆都娶不到了。」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忽然之間,大家都看得通透了,人真的是一個非常容易從眾的生物,我相信大沙田許許多多的加盟連鎖從業者,心裡都曾經揣著不安、疑慮,但是面對著周圍一幫狂熱的夥伴,他們會不自覺地安慰自己:這麼多人都在這裡做,應該錯不了吧?他們也會不自覺地把自己變成狂熱分子的一員。

    環境會對人產生極大的影響,個人的是非觀念都是很脆弱的,在急速迅猛的洪流面前,會變得不堪一擊。就像是文革期間,許許多多不分青紅皂白的鬥爭,都源於毫無善惡標準的盲從。

    難怪加盟連鎖行業要斷絕行業內人員與外部的聯繫,在那個封閉的環境,你只能接觸到傳銷的觀點、理念,把你自己的人生觀摧毀以後,你只能跟隨著眾人一起迷失、混亂。

    好在,我們這個團隊裡的一群人,暫時走出了加盟連鎖的陰影,讓陽光照到了我們的心裡來。陽光剛剛照進來的時候,有人會覺得很刺眼,就像許多人還是不願意面對被騙、損失的事實一樣。可是,當我們習慣了陽光的熱度,我們便會覺得溫暖和充實。

    而胡鐵柱,一直站在一角望著我們,一眼不發,從「沙眼會議」開始,到現在的「沙癱會議」,短短的幾十分鐘時間,他似乎已經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我有些於心不忍,他只是一時軟弱而已,我們不能就這樣拋棄他。我記得《聖經》上的馬太福音裡有一段耶穌的話是這樣的:一個人若有一百隻羊,一隻走迷了路,你們的意思如何呢?難道這人不是撇下那九十九隻羊,專去尋那迷失了的羊麼?我實在告訴你們吧,他為尋得這隻羊的歡喜要勝過喜歡那九十九隻羊哩!在天的父也是這樣,他不願意小孩中有任一個喪失哩!

    我不是救苦救難的角色,但我覺得胡鐵柱是情有可原的。在錢二彪那樣硬拳頭的威逼下,軟弱一點在所難免。我相信,經過這樣一次打擊,胡鐵柱一定會硬起來的!否則的話,他女朋友趙紅梅也不會答應的。

    於是,我走過去,摟住胡鐵柱的肩膀說:「你也跟我們一起走吧!丁大哥說得好,跟著錢二彪干也好,跟著鉑金利公司干也好,這都是個騙人的行當,其實你自己早就看明白了。在這裡是熬不出頭了,也別想著撈回本錢。我們一道趕緊回去,打工掙錢,還上你哥哥的錢,才是正確的道路啊!」

    胡鐵柱有些感動地點點頭說:「是我不好,我沒跟大家一起站好隊!」

    我搖頭說:「沒什麼,站不站好隊,都沒什麼變化,反正是要不來錢了。最重要的是,我們趕緊回去,不能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黃志瑋、丁大哥和紅鼻頭看看胡鐵柱,也沒再說什麼,大家不會在意他的臨陣脫逃,我們都是胸襟開闊的男人,這點事根本就不算什麼。比如胡鐵柱早晨比我多吃了兩個包子的事情,我壓根就沒往心裡去。

    「沙癱會議」達成的決議就是,大家一起收拾東西回家,跟這個醜惡的加盟連鎖行業、跟這個無恥的錢二彪、跟這個讓大家夢碎的地方,徹底地告別!

    之所以叫「沙癱會議」,意思就是我們這些在大沙田癱瘓的熱血青年,重新站了起來!

    好了,我現在也可以解決我的一個難題了,因為身份證丟失的問題,我沒辦法收到家人寄來的路費,我也不放心家人把錢寄到別人那裡,現在大家都和我是同一條戰線了,我就不用擔心了。而且,中午我就去給我爸媽打電話,讓他們千萬不能把錢寄給錢二彪。錢二彪應該不會再來找我的麻煩了吧!

    雖然我在南寧耽擱了這麼久,但我除了浪費點路費和時間之外,還真沒有其它經濟損失,比起別的人,我還真算是幸運的。最開心的是,我能看著跟我一起朝夕相處了一段時間的同事,能夠及時醒悟,脫離這個害人的泥潭。

    會議結束後,我和黃志瑋、紅鼻頭去了那個地下黑通訊站,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就是打個電話回家,報個平安,更重要的是,讓家裡寄點路費來,讓我們一路平安地回家。

    丁大哥和胡鐵柱沒去,他們說等到合適的時間再跟家裡聯繫。我想,他們多少還有些顧慮,到外邊這麼久,賠了錢,沒掙到錢,還要家裡寄錢,他們的心理壓力很大啊!就讓他們調整一下心態吧!

    我忽然想到小喇叭,我答應幫他解決路費的,不久前我去找他,想告訴他我可能幫不了他了,但沒有碰到到他。也許人家還把滿腔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呢!我怎麼辦,讓家裡多寄點錢過來嗎?我真的不忍心,我讀了幾年中專,已經把家裡的油水都搾乾了,我們家那些因為我的學費而淪為亡魂的雞鴨們估計還恨著我呢!

    這樣一路躊躇著,我們到了地方,白天,這個地下黑通訊站生意要差一些,大部分加盟連鎖從業人員都選擇在晚上打電話發展客戶,因為晚上更容易找到人。我想,另一方面,這也是一個見不得人的騙人行當,自然要躲在黑夜的陰影裡。

    在這個地下黑通訊站,不知道有多少騙人的電話打到了全國各地?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這電話騙到了這裡?也許這一次我們打的電話,是這個黑通訊站難得的一次做好事的機會,這一次,不再是害人,而是挽救我們這些迷路的羔羊。

    我領到一部手機,躲到了角落裡,撥通了村部的電話,還好村部的光棍文書沒有去給寡婦挑水,老挑水也挺傷身體的,特別是容易傷著腰。我的電話被順利轉達,很快,家人來接電話了。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來接電話的竟然是我的哥哥!

    我呆了半天,才愣愣地說:「哥,你不是在寧波做生意嗎?怎麼回來了?」

    哥氣憤地說:「還不是因為你,你這個混蛋,你還知道來電話,你曉得嗎?我和爸爸準備明天動身去廣西找你呢!」

    我嚇了一跳,急忙問道:「找我幹嘛?我不是好好的嘛!」

    我哥大聲說:「你說幹嘛?一會兒讓家裡寄錢過去,一會兒讓家裡不能寄錢過去,老爸一聽就知道你被人逼迫了。後來,老爸打電話問我,我就明白你在搞傳銷了,我這裡有個小學徒就是被騙過的。你現在怎麼樣?他們沒打你吧!」

    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我在這裡還優哉游哉的,家裡早已鬧翻了天,一時間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只聽見我哥在電話那端絮叨:「老媽天天在家裡哭,你也這麼大了,真是太不讓人省心了。你當時那份電報也帶走了,連個聯繫號碼都沒有。那個讓我們匯錢的人,是不是就是你們傳銷的小頭頭?他的手機我們也不敢打,我知道他是騙人的。所以,我們已經收拾東西,直接去廣西,找到你就把你接回來的。」

    我的眼淚突然掉下來了。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我不怕傷心,我怕的是我的媽媽傷心。

    我忍著哭出聲的衝動,故作鎮定地對我哥說:「哥,你們不用過來了,我後天就回去,不過,我沒有回去的路費了,你要給我寄點錢過來。我的身份證弄丟了,你只能寄給別人收。」

    我哥也是警惕性頗高的人:「你這次不是被逼的吧?寄給別人可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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