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她換了衣服,蒙了面,但那玲瓏有致的身材,嬌嫩的嗓音,還有舉手投足間那種童稚可愛的姿態,全都是雲天夢最最熟悉的。所以,他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走向憐兒,勉強克制住想要大吼的衝動,他盡量壓低聲音:「你怎麼來了?別胡鬧,快下去!」
憐兒哪管那麼多,她正覺的有趣呢!她竟然也學那些江湖好漢的樣子拱拱手,然後拉開架勢——童子拜佛,小腦袋左右擺動一下:「才不呢!我要向你挑戰!接招吧!」
於是,憐兒毫無形象地衝向雲天夢,差點沒一頭紮到他的懷裡,還好她及時剎住身形,兩隻手揮動著「打」向雲天夢,後者啼笑皆非地抓住那雙毫無力道的嫩滑小手。
場下人頓時議論紛紛,笨蛋也可以看出憐兒那種架勢即便會武功,也絕對是最末流的角色,怎麼也敢出來獻醜?在山下見過憐兒的張局主忍不住笑了:「這不是天下無敵,厲害無比大女俠嗎?果然出手不凡!」眾人哄然而笑。
憐兒可不高興了,蒙了面也能看出她在橫眉怒目:「笑什麼?都是笨傢伙!」
燕離情和龍文天等人也看出了憐兒,心裡大呼不妙。雲鵬更是失聲大叫:「爹!那女孩是憐兒!」
雲淳早就感覺憐兒的身影和聲音非常熟悉,經雲鵬提醒,臉色當時就變了:「真的是憐兒!」
雲天夢暗暗叫糟,趕忙給憐兒使個眼色,右手略一用力,把她推到一邊,假裝呵斥:「武林大會不是玩鬧的地方,看在你年紀不大,不知深淺,本座就饒你一次,快快下去把!」
憐兒歪歪頭,思考著雲哥哥那是什麼意思?好像是不希望自己在這裡站著,那……我下去好了!自己是偷偷跑來的,若是再惹雲哥哥生氣,那可就慘了!於是,她乖乖地轉身下場。
雲天夢剛要鬆口氣,突然一聲暴喝,把憐兒嚇了一大跳,一個人躍上場中,竟是刀神秋倫。他盯住憐兒,疾言厲色地問:「大膽蠢賊!這是什麼地方?豈容你放肆!天龍主饒你,我卻饒你不得!」他看也不看雲天夢,手中刀就已出鞘:「雲會主,以你身份自然不屑與這等下流毛賊動手,秋倫便代你殺之,警示天下,以維盟主尊嚴!」不等雲天夢說話,他的刀已揮起凌厲無匹的光刃,捲向驚慌失措的憐兒。
「住手!」
幾個聲音同時響起,燕離情、龍文天和雲鵬飛身撲上,可是最先趕到的竟是風逸,然後才是雲天夢。風逸之所以這麼快,是因為他早有警覺,其實他與秋倫的計劃本是利用憐兒逼雲天夢暴露身份,並沒有傷害憐兒的意思。沒想到心胸狹窄的秋倫竟對憐兒動了殺機,風逸察覺不對,所以刀神動手之前,他就衝了上去。雲天夢卻是因為過於驚悸,反而慢了一步。
風逸奮不顧身要救憐兒,可是雲天夢又哪裡知道他的心意?眼睜睜地看著刀神秋倫揮刀斬向憐兒,風逸也已撲到憐兒身邊,以為兩人意欲聯手發動攻擊。於是,雲天夢狂怒之下,人還未到,雙眼中就已射出兩條翻騰不息的龍影,帶著狂烈的殺意,分別捲向秋倫和風逸。
秋倫只覺眼前一花,一道白光已透胸而入,剎那間,彷彿全身的熱量都噴湧而出。他木然一笑,手中的刀依然斬向憐兒,即便死,我也要殺了這個臭丫頭,讓雲天夢一生痛苦!
幾乎在同時,另外一條龍影旋轉向風逸,光影迷離,每閃一下,風逸的身上就多一道傷口,只一瞬間,他便已挨了三十六次切割,身上血肉模糊,再無人形。鮮血如噴泉一般湧出,風逸一咬牙,去勢不變,用身體擋住憐兒,於是,秋倫殺意凌厲的一刀完全砍向他的身體,深深地陷入血肉。
再也支持不住,風逸悶哼一聲,軟軟地倒向憐兒。同時間,刀神也因氣力衰竭,栽倒在地,他的胸膛已被完全擊穿。
憐兒又驚又怕地抱住渾身鮮血的風逸:「風大哥,風大哥!不要,你不要死!」驚慌失措地從懷中掏出一堆藥丸,努力塞進風逸嘴裡,可是風逸的嘴裡一直往外冒血,一粒藥丸也嚥不下去。
「不會的!不會的!」憐兒顫抖著手,拿起藥丸繼續餵給風逸,風逸費力地睜開眼睛,艱難地張開嘴,一字一頓地說:「憐兒……你……救過……我的……命,現在我……以命還你……我們兩不……相欠……了……」他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不要!風大哥,你醒醒!你不會有事的!」憐兒不敢相信這個表面嚴肅其實心地最軟的風大哥真的就這樣死了,無力地把頭埋進風逸懷裡,憐兒失聲痛苦,怎麼會這樣?都是因為我!風大哥,求求你,你快醒醒呀!憐兒再不給你搗亂了,一定會乖乖聽話,只要你醒過來,憐兒都聽你的!
突然,憐兒抬起淚痕斑斑的小臉,她的面紗已不知什麼時候掉了下去,她眼睛紅紅地質問雲天夢:「為什麼?為什麼?雲哥哥,為什麼要殺風大哥?你……好狠,你這個大壞人!」
燕離情等人齊聲歎氣,這回完了!
雲鵬身體一震,不敢相信地望住雲天夢:「雲哥哥?你……你是……」後面的話卻再也說不下去了。二弟,難道真的是你?你就是天龍會主雲天夢!
天!這世界到底怎麼了?
那聲「雲哥哥」也讓雲淳的心猛然一跳,突然之間,他竟感覺有些頭暈,緩緩地將目光移向雲天夢,他手指不可控制地顫抖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你……給我過來……」
雲天夢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心裡忽然升起一種強烈的悲哀。是呀!能瞞多久呢?面對憐兒痛苦的指責,他再也無力去爭辯什麼,疲憊地閉了閉眼睛:「罷了。」淡色光影一閃,他的面容驟然清晰起來,於是,驚呼聲四起。
「天定王!他是天定王雲霄!」
「雲天夢竟然是雲門谷的二公子!」
「竟有這種事?太讓人意外了!」
「以正直仁義聞名江湖的雲老谷主竟會是天龍會主的父親!」
雲淳的身體一陣輕顫,突然,他面孔一白,喉頭一甜,竟噴出一口鮮血,顯然是氣極攻心所致。
「爹!」雲鵬連忙上前扶住他,西滿樓和江夜也走了過來,運內息幫他平定氣血。
雲天夢分外心痛,更多的卻是愧疚和不安。他快步走到雲淳身前,雙膝一彎,跪了下去:「爹!孩兒縱有天大不是,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呀!」
崆峒掌門盧肅東也在為事情的演變嘖舌不已,原來天龍會主竟然是雲淳的二公子,這也……太過荒謬了,不過,豈非又是一場好戲!他仰天哈哈大笑兩聲:「精彩呀!精彩!雲谷主您如今可是得天獨厚,以後雲門谷有你的兒子撐腰,即便不做盟主,也必然是天下同尊!」
雲淳只覺胸口一陣悶痛,差一點沒被盧肅東氣死,我雲門谷的聲名就這樣毀於一旦不成?天龍會主雲天夢!竟然是……他臉上陡然泛起一片青白,氣極敗壞之下,他惡狠狠地甩了雲天夢一個耳光:「小畜生!以後不要再叫我爹,我沒你這個兒子!」
雲天夢的身體一下子僵硬了,好像全身的血液一剎那全被抽乾了,他的臉色白得嚇人。艱難地抬起頭,他看著雲淳憤怒失望的雙眼,那眼中已經不見了往日的慈愛和關懷,那是自己的爹爹嗎?這麼絕情的話是爹說的嗎?小畜生!哈!我是小畜生!是呀,我本來就沒有父母的!那只是自己太過渴望產生的幻影罷了!誰是爹?誰是娘?天地寥寥,卻唯我寂寞!
站起身來,他又對上了憐兒幽怨哭泣的臉龐。那是自己摯愛的女孩!他那麼小心翼翼地愛她,呵護著她,寧願自己遍體鱗傷,也不願讓她染上世俗的一絲傷悲。可是,如此的全心全意,也還是傷了她!大壞人!多可笑的指責!她總愛說自己是大壞人,無論是撒嬌還是怨懟。也許這才是他和她之間真正的區別,他是個壞人呀!
哈!無父無母的壞人!
雲天夢突然狂笑起來,他笑得那樣聲嘶力竭,那樣絕望悲哀,眾人聞聲色變,就連長空風雲都被他的笑聲驚得翻轉不定!樹葉簌簌而顫,江水潺潺而流,似在同聲歎息。
什麼至親至愛?現在都棄我而去了!
雲天夢突然頓住笑聲,也不知在向誰說話,他的語氣有種遺世獨在的決絕:「罷了!雲天夢從此孑然一身,再無牽掛!去了!去了!」他的身影突然變得虛幻不實,然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消逝無蹤了。
「雲哥哥!」
憐兒撲向他消失的地方,不要,雲哥哥,你要去哪裡?可是,哪裡還有雲天夢的身影?憐兒絕望地跪倒在地上,不要,她不能再失去雲哥哥,想起雲天夢離去時那傷心絕望的眼神,她的心被灼得好痛!雲哥哥,你回來,憐兒不再怨你了!
燕離情雙拳緊緊握起又鬆開,他攬過憐兒,任她的眼淚灑在自己的衣襟上。他心疼妹妹失去愛人,更心痛雲天夢的寂寞,就在雲天夢離去的那一剎那,他才真正體會到一個英雄無助的愴然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