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不容易認出了已經在面前的那張晃動的臉,她就是已經消失了很長時間的中國少女荷花。旁邊晃動著的另一張臉是日本青年,他們看上去已經是一對私奔者,他們從軍營私奔到了難民群中,他們的臉上已同樣覆蓋著煙灰,他們已經私奔很長時間了,然而,看上去並沒有比我更疲憊,因為他們擁有愛情。
荷花把我拉了出去,告訴我了一個秘密,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可以到達怒江邊的村莊了,到了那裡什麼都會好起來,讓我充滿信心。聽到這個消息,我彷彿重又觸摸到了我對中國的戀情,看見這一對游移出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私奔者時,我突然又想起了中國青年熾燃,我永恆的戀人,他已經變成了鳥,他已經變成一隻西去的紙鶴,離我遠去。
現在,跟這一對私奔者在一起時,彷彿所有的希望之旅重又回來了。
荷花的目光潮濕,看上去,在離開軍營的時間裡,雖然環境艱辛,然而她跟日本青年在一起生活得很快樂,這是一種在戰爭中培植起來的愛情,因而顯得十分珍貴,荷花不斷地向我們描述在中國怒江邊的小村莊,那是她的故鄉,她之所以到了日本營區,是因為在一次出走中陷入了日本人所入侵的區域,現在,我們混跡在難民群中,當我們越過一座座飄渺的村莊時,荷花說快要到故鄉了,她已經看到故鄉的炊煙了,就這樣,我們很快可以暫時地擺脫難民生活了,我們就要到達荷花的中國村莊了。
穿過一條河流之後,我們看到了怒江,看到了鮮艷的木棉花,荷花跑到怒江邊的礫石上,朝著我和日本青年大聲叫喊著,等到我們走到那些珵亮的礫石上時,荷花已經用怒江水洗完了臉,她的臉又像以前那樣漂亮了,而那個日本青年卻久久地佇立,他不時地看著怒江,這是一條彎曲而清澈的江水,它沿著明媚的陽光,正在朝著我們看不到的遠方彎曲而去。
我感到身體中的陰晦突然被怒江以及鮮艷的木棉花所籠罩著,我的那顆已經瀕於死亡的心,以及已經死去過無數次的身體,開始蕩漾起來了,我從地上拾起了掉下來的一朵木棉花,把它放在唇邊嗅了嗅,香味,純粹怒江邊的香味,彷彿是從風中撲面而來,沁入了心肺,很長時間被奴役的那顆心開始激盪起波紋。
日本青年緩緩地開始接近怒江,這個逃逸者,離開了他國家的軍隊為了愛情到了怒江邊緣,他是我見到過的日本青年中最為純潔的青年。現在,他蹲在礫石上,開始洗他的臉。
我仰起一張佈滿煙灰的臉,我來到了這裡來到了這個國家最美麗的怒江邊,我終於擺脫了地獄似的軍營,以及慰安婦的名單,我經歷了不死的故事,而現在,我感到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