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妓們的身體輕柔,彷彿怒放中的東京櫻花;彷彿已經被舞妓貞玲所幻想過的櫻花舞,它已經來到了中國的國土,這就是舞妓者貞玲所尋找的理想生活狀態,用櫻花舞姿為國家的利益作出女人的貢獻。官兵們瞇起雙眼,浸入了這短暫的靜美之中,他們忽視了戰爭,他們從內心大都是排斥戰爭的,然而,他們卻來了,肩負著日本帝國的利益而來。這是一種愚鈍的鋼刀,正在磨勵著他們的身體。
菊野子在哪裡,我在尋找她。她坐在官兵後面,她似乎已經不再是那個慰安婦的監管者,她儘管穿著軍裝,仍然透出日本女性的那種柔和之美,她微微仰起的長頸,欣賞著舞曲,也在欣賞著她同類的美。如果沒有戰爭,她應該做什麼職業,剎哪間,我也回頭看了一眼三郎的臉,只有他並不輕鬆,只有他並沒有完全地在欣賞著櫻花舞,他不時地仰起頭來看一眼屏障之外,不時地掏出懷表,我的身體,我的手都曾經接觸過那塊懷表,它裝在軍衣口袋中,時鐘在上面徘徊著,在準確地環繞著,三郎在等待什麼,他的臉上充滿了期待,同時也充滿了陰鬱。
突然一陣轟炸聲,開始在周圍響了起來。
三郎大聲說讓大家趴下,然而,混亂的情景出現了,舞妓們似乎並沒有聽見三郎和菊野子叫喚聲,她們紛紛越出屏障,她們穿著木屐的腳在驚恐不安地奔逃著,我已經同時在奔逃,我並不是頭一次面臨這樣的事件,我之所以奔逃,只是為了追趕上貞玲。
一枚炸嬋從看不到的遠方突襲而來,就在它即將撲向貞玲時,意外的事情發生了。一名士兵用身體撲上去,撲在了貞玲身體之上。我愣住了,或者說被這種場景包圍著,就這樣,那名士兵死了,他的身體被轟炸出一股像噴泉似的血柱,我第一個趕了上去,我第一個目睹或感覺到了,被士兵的血液所浸濡的那一剎哪,血流因為我跪著同時也把我的裙子染紅了。我用手觸摸著那名士兵,我想喊醒他,他並沒有馬上死,也沒有昏迷,他只是望著我搖搖頭,他的臉上塗滿了我所見過的一切陰晦的色澤他的眼睛微弱地睜著,睜得很大,他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想轉述給我——因為我是面對他即將死去的人,因為陣地上已經開始了密集的掃射,因為我是一個女人,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照片,然而,還沒等他將照片交給我,照片已經從他手中滑落而下。他的頭朝後仰去,再也無法支撐起來,他是我遇到的最迅速死去的日本士兵,他用他的生命保護了貞玲,我把那張照片撿起來時,照片上已經浸濡上了不少的血液,那血液猶如風雨中的櫻花瓣,我看到了照片上的一個女人,微笑著。我把照片裝進了衣袋,此刻,我還將面對另一個女人,她就是舞妓貞玲。
貞玲剛才被嚇昏過去,而現在她醒來了,我慢慢地挪動著依然在覆蓋她身體的士兵,他死了,所以,他的身體顯得很沉重,菊野子過來了,她伸出雙手,幫助我在移動著士兵的身體,直到這一刻,她們都並沒有意識到士兵已經死去,貞玲在完全醒過來時,才意識到剛才所發生的事情,她轉過身來撲向了士兵。
直到這時,她還以為他在活著,只是受傷而已,菊野子站了起來她彷彿具有男人的力量,她背起了士兵,她叫喚著衛生隊,衛生隊,她不顧一切地朝著有衛生隊的那片坡地奔去,我和貞玲在後面也在奔跑著,似乎我也在叫喚著衛生隊,用我的英語在塵煙瀰漫中叫喚著,我們都以為他還活著,實際上,當他手中的照片滑落而下時,他就已經嚥氣了。
衛生隊所守候的那片坡地出現在眼前時,我看到了那個醫生,他曾經兩次出現在兩種殘酷的現場,第一次他為中國籍慰安婦李秀貞墮胎,第二次他為日籍慰安婦的流產事件而出現在現場,而現在他帶著衛生隊正在為受傷的士兵包紮傷口,坡地上躺著幾十個士兵,他們中的人已經被炸斷了手臂、腿,有些人腦部、胸部正在湧著血流,菊野子大聲地叫喚著外科醫生,我們將士兵放在了草地上。外科醫生走過來,伸出右手放在士兵嘴前,只用不到三秒鐘的時間,他就冷漠地宣佈了士兵的死:"他死了,用不著再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