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珊的笑容嫵媚起來，雖然是跟陳彩萍差不了幾歲，但女人就是愛聽別人誇獎她的美麗。曉春仔細看了看江市長身上的套裝：寶石藍薄呢小西裝裡面是一件淺藍色高領羊絨衫，兩件都是樣式簡單的基本款，但這兩種質地搭配在一起讓人看著怎麼就那麼舒服。再配上脖子上一串精緻的珍珠項鏈，跟耳環正好是一套，與嘴唇上散發著珍珠光芒的唇彩又遙相呼應……真是佩服這女人怎麼能在忙碌的工作之餘還能把自己保養的像那個不老傳說趙雅芝一樣？
進了國色天香廳，大家自覺地把主座空著，江市長客氣了一番，就在主座一側坐了下來，各部門的領導紛紛入座，整整坐了兩大桌。
桌上已經擺滿了各色涼菜，服務員進來，見主座空著，就站在江市長身邊，問：「領導們要喝什麼茶？」
「花茶。」江珊並未接過酒水單就發了話，服務員答應著出去，江珊笑道：「春天大地回春，人體和大自然一樣，處於舒發之際，此時喝花茶可以散發寒氣，促進人體陽氣生發，能提高工作效率呢！」
「哎呦呦，喝茶那麼多講究呢？都說江市長的生活有品位，連我這個上海人都望塵莫及啦！」湯局長在北方工作了一輩子，上海口音還是依稀聽得出來。官場的人，都很小心地迴避著那個「副」字，所以都直接稱江珊為「市長」。
「哪還來得什麼品位？今天收到一條短信，前面說的什麼我都忘了，就記得最後一句說什麼『拿了報紙沒時間看的，是領導和賣報紙的』。我看我是快成賣報紙的了！」
「人家說漂亮的不下廚房，下廚房的不溫柔，溫柔的又沒主見，有主見的沒女人味，有女人味的亂花錢，不亂花錢的不時尚，時尚的又不放心，放心的又沒法看……嘿嘿，我看編這段子的人是沒見過咱們江市長這樣的！」湯局繼續拍江珊的馬屁，其他人也都交頭接耳，低聲寒暄。唯獨平常話最多又最強勢的女局長陳彩萍含笑不語，只是端著茶杯，聽著副市長與各部門領導的寒暄，不時地點頭表示贊同。
這個陳彩萍看似粗魯，其實對官場心理學也是頗有天賦。她知道領導是籃球，既要緊跟又要使勁拍，但她的笨嘴拙舌和學歷背景，在這堆人尖尖裡是萬萬佔不到什麼上風的。萬一不小心說錯話，得罪了領導更不合算，尤其是女領導心細，當然要把風頭都留給她，所以她只安心地陪坐在領導身邊，一邊以自己之「丑」襯托領導之「美」，一邊留心觀察著這些平常就經常打交道，甚至是明爭暗鬥的合作夥伴們。
江珊被這群局長們說得心裡挺舒坦，表面上卻故做嚴肅狀：「沒聽說做女人一定要：經得起謊言，受得起敷衍，忍得住欺騙，忘得了諾言；寧願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張嘴……」
話未說完，眾人已是笑翻，樊主任笑著說：「老湯別給江市長灌迷魂湯了，還是等一會兒多喝兩杯，好好代表咱們『指揮部』表表決心！」
「哎呦，喝酒這個事情我可是不在行的，這不是還有小李他們這樣的後起之秀嗎，輪不到我老湯的呀。」
江珊此時卻興致正高：「老湯不要推辭了，要知道你可是到了人生的最高階段……」看眾人疑惑，江珊笑著補充道，「首先自己要行；其次要有人說你行；再次，說你行的人要行；然後，你說誰行誰就行；最後，誰敢說你不行？」
眾人的大笑聲中，吳市長在酒店經理和秘書等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聲音洪亮地向大家問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眾人立即起身，吳市長熱情地招呼大家坐下，自己也坐在樊主任和江珊之間，樊主任忙親自倒了杯熱茶，邊說：「正說讓大家一會兒多喝兩杯，好好表表決心！」
「好，今天大家一醉方休如何啊？都說『喝醉酒的，是領導和求人辦事的』，今天我這個求人辦事的，可要起個帶頭作用，大家可否給個面子？」
眾人紛紛舉起酒杯，叫道：「領導能者多勞，我們也不敢落後啊！」
吳市長舉杯笑道：「讓各位久等了，我剛才跟省裡的領導開了個視頻會議，發改委的領導說了一點，讓我深感醍醐灌頂啊！」
說到這兒市長故意賣了個關子，見眾人都屏息凝神望著自己，市長方一字一句有力地說道：「新城建設可『適度超前』！」
眾人聽說都喝起彩來，市長與在座的每人都碰了杯，又特意與湯局長耳語了兩句，才帶頭一飲而盡。
李曉春其實並不擅長喝酒，尤其是這樣的場合。既然開了茅台，他也不能說自己不喝白酒，只得硬著頭皮喝了下去，一杯下肚，就成了個大紅臉。
眾人喝畢，吳市長繼續說道：「發改委張副主任給我們打了一針強心劑啊，他說咱們濱河背依京津中心區，坐擁環渤海地區加工業腹地，又擁有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人文積澱，具備建設現代化國際新城的基本條件。希望我們堅持適度超前的原則，在軌道交通、新城路網、市政基礎設施、綠化、美化、河道水系保護方面加大建設力度。」
說畢，市長看了湯局一眼，湯局忙會意地點點頭。吳市長接著又說：「省裡建議我們搞個『濱河國際新城發展論壇』，多請國內外專家獻計獻策，起點一定要高！樊主任，這個論壇的籌備工作就交給你了，時間緊任務重，需要什麼資源直接找我。記住要緊扣國際化這個主題，有什麼困難沒有？」
樊主任忙端著酒杯站起來：「問題是羽毛球，一定要把它扣在對方場地裡！這個新城發展論壇意義重大，請在座的各位鼎力支持，我先乾為敬！」說罷一仰脖，把滿滿的一杯茅台倒進了自己嘴裡，還不忘把酒杯反轉過來，給大家交個底。
吳市長帶來的這個「適度超前」真像一劑興奮劑，把大家本來飽滿的熱情又催高了幾十度。一時間國色天香廳裡熱鬧非凡，大家你敬我，我敬你，氣氛異常熱烈。
一時間，吳市長又帶著江珊去隔壁「濱河古韻」廳，去給趙書記陪同的外商考察團敬酒。
樊主任早已喝得臉紅心跳，悄悄對李曉春耳語道：「你小子今晚表現不佳啊？抓緊時間給領導們敬個酒啊？此時不表現什麼時候表現？」
曉春為難地說：「您還不知道我這酒量？干了三四杯下肚，這舌頭已經不利索了，還敢去敬酒？」
正說著，只見陳彩萍對著門口直招手，順著她招手的方向，一個穿著牛仔褲和黑色小西裝，紮著馬尾辮的年輕女孩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陳彩萍拉她坐在身邊耳語著什麼。
「這個美女是誰啊？」武局長喝得興起，突然見到這麼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出現在這個明顯陽氣過剩的酒局上，頓時來了興趣。
「這個是我新招的秘書，北大高才生，我這眼光怎麼樣？」大領導們暫時不在，陳彩萍這才亮出豪放本色，「來，小楊，先敬各位領導一杯！」
小楊立即站起來，也沒等服務員另給她拿來餐具，就直接舉起了陳彩萍的酒杯：「各位領導，以後還請大家多多關照，我先乾為敬！」
說著一仰脖，就把一杯白酒灌進了嘴裡，雖然被辣得直撇嘴，但還是強撐著舉著酒杯。
在座的雖說都是各單位的領導，但是這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酒席間早已沒有剛才那樣的拘謹，突然見這樣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進來敬酒，大家也都很給面子。陳彩萍得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小楊，今天的各位領導都該敬，不過最該敬的可是這位樊主任。哎喲，該改口啦，應該是咱們指揮部的樊秘書長啦！」
小楊一聽，馬上端著酒，端端正正地站在樊主任面前，一本正經地說：「請樊秘書長多關照！」
老樊本來就喝高了，此時的臉更加紅了起來，在眾人的起哄聲中，一仰脖，幹掉了自己杯裡的酒。
陳彩萍見狀忙說：「樊秘書長，以後小楊就是我派到指揮部的特別助理了，有什麼事，只管安排小楊去做！」
樊主任此時正在興頭上，一聽這話哪有不願意的，忙說：「歡迎，歡迎，革命隊伍就是要補充新鮮血液嘛，不像我們這些老頭——新事記不住，舊事忘不了；坐下打瞌睡，躺下睡不著；上面有想法，下面沒辦法；過去硬著等，呃……現在還得等……」
眾人明知最後一句「現在等著硬」，硬生生被老樊吞進了肚裡，於是哄堂大笑起來。
正說笑著，趙書記與吳、江兩位市長從隔壁回來，又是依次與眾人敬酒，趙書記說了很多勉勵的話，國色天香廳裡一時熱鬧非凡。
樊主任見書記喝得也差不多了，適時地揮一揮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請趙書記給大家說幾句好不好？」
眾人齊聲說好，鼓起掌來。
趙書記向各位抱一抱拳，算是向各位致謝：「各位同志都是各單位的骨幹，都是獨當一面的一把手，今天請各位來，不僅僅是傳達省委省政府的精神，更是要拜託各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咱們的新城建設快馬加鞭地做好！濱河新城規劃面積200餘平方公里，未來人口承載能力將達到百萬人！各位想想，這是千載難逢的歷史機遇，此時不奮進更待何時？來！大家再痛飲一杯！」
這一次的掌聲經久不衰，趙書記在掌聲中，由秘書等人簇擁著回了隔壁。
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的小楊不知是酒勁上來了，還是過於興奮，此時已是雙頰緋紅，頭也有點暈了。
送走了趙書記的吳市長一回頭，突然看見陳彩萍身後站著的這個小姑娘，心裡突然咯登一下，恍惚中好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江珊一樣，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這一切都沒有逃過陳彩萍的眼睛。
於是她趕緊拉著小楊給吳市長敬酒：「吳市長，這個是我們單位的小楊，今年剛分配來的大學生，這可是北大的高才生喲，以後新城建設指揮部裡我就讓小楊多跑跑腿！」
「還請領導多關照！」小楊緋紅著臉，在吳市長面前也不敢多說。
「好！好，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啊！」吳市長爽朗地笑了，「新城建設就是需要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多出力！以後這就是你們的新城！」
說著，他又一眼看見了李曉春：「曉春！過來，今天晚上你的表現可不及格啊。還不如人家女同志！」
曉春一聽忙舉起酒杯，一仰脖就喝了。
吳市長也一飲而盡，拍拍曉春的肩膀，又去另一桌敬酒。
曉春此時天旋地轉，趕緊坐回自己的座位，恍惚間看見陳彩萍望著自己的方向在向小楊耳語些什麼，不過這時候他是顧不了這麼多了，只希望酒席早點結束。
約莫又過了半個多小時，曉春的眼皮已經越來越重，幾乎要撐不下去了，吳市長出去接了一個電話，回來又再次舉杯：「同志們，今天我們在此歡聚一堂，共慶新城建設指揮部的成立。借此機會，我謹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各位致敬！特別是這兩年，我們在宏觀經濟偏緊，維穩壓力空前的情況下，繼續保持了經濟社會又好又快發展的強勁勢頭。如今讓我們乘著新城建設的東風，為推進全市科學發展、和諧發展、率先發展作出新的更大的貢獻！」
說到這，大家已是掌聲一片，曉春心裡暗暗感歎吳市長的口才果然了得，酒量也更是了得。
吳市長略做停頓，等大家的掌聲基本停止時，他又舉起了手中的酒杯：「現在，我提議，為我市的美好未來，為我們的共同事業，為在座各位的身心健康，乾杯！」
李曉春只聽得酒杯叮叮咚咚碰在一起，也不知道自己怎樣喝完了杯裡的酒。正在暈乎之間，只見樊主任在聽從了吳市長的一通耳語之後，來到了他的身邊。
「曉春啊，市裡要求10月份現代化國際新城第一批建設項目就要破土動工，8月之前你必須完成1萬多戶居民的搬遷工作。這是個死命令，有條件要上，沒條件也要上啊！」
「領導放心，保證完成任務！」李曉春說這話的時候，舌頭已經不太會打彎了，至於具體任務是啥，到底能不能完成，這恐怕得等他回去後算清楚了再來答覆領導了，不過，到那個時候再反悔已經是來不及了。
就這樣，李曉春在糊里糊塗的情況下就給自己立下了軍令狀，「軍令如山」，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不久之後，李曉春就嘗到了苦果，只是，眼下的這個情形，他還顧及不到這許多。
一直喝到夜裡十一點多，酒席才散。李曉春也沒看見市長們什麼時候離席走的，總之那個國土局的小楊姑娘趁亂一頓敬酒，很快搞得這幫平常異常嚴肅的領導們都喝過了頭。
曉春攙著樊主任好不容易上了他那輛奧迪車，只聽樊主任還得意地哼哼著：「這年頭，老婆是家，情人是花，工資給家，獎金送花，病了回家，好了看花，離不了的是家，忘不了的是花，常回家看看，別忘了澆花！曉春，你今天澆花了沒有？」
曉春雖暈，但是他也知道人生如麻將：一見鍾情是天胡，自由戀愛是地胡，媒妁之言是平胡，勾引別人老婆叫搶槓，和別人老婆生小孩叫槓上開花，一個情人叫單調，沒有情人叫白板。自己就是平胡加白板的命，哪來的花可澆？倒是領導這句醉話提醒了自己：別蹭領導的車回家了，萬一領導還要「澆花」，自己賴在車上算什麼意思？
於是安頓好樊主任之後，他死活要下車，喝醉了的樊主任自然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也沒能拉住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