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及壯,而朱公中男殺人,囚於楚。朱公曰:『殺人而死,職也。然吾聞千金之子不死於市。』告其少子往視之。乃裝黃金千溢,置褐器中,載以一牛車。且遣其少子,朱公長男固請欲行,朱公不聽。……朱公不得已而遣長子。
……
朱公長男竟持其弟喪歸。至,其母及邑人盡哀之,唯朱公獨笑,曰:『吾固知必殺其弟也!彼非不愛其弟,顧有所不能忍者也。是少與我俱,見苦,為生難,故重棄財。至如少弟者,生而見我富,乘堅驅良逐狡兔,豈知財所從來,故輕棄之,非所惜吝。前日吾所為欲遣少子,固為其能棄財故也。而長者不能,故卒以殺其弟,事之理也,無足悲者。吾日夜固以望其喪之來也。』
——《史記》卷四十一《越王句踐世家》
越王勾踐臥薪嘗膽復興國家的歷史成為勵志故事的典範,成為歷代傳誦的美談。在這一復興大業中,有一位起到重要作用但卻功成身退的人,那就是范蠡。范蠡是一位傳奇人物,他的傳奇不僅在於他的成功,更重要的在於他的曠達灑脫與人情練達。
范蠡幫助勾踐稱霸之後,做了上將軍,他認為盛名之下,難以久居,況且勾踐為人,可與之同患難,難與之共甘樂,於是,乘船離去。
范蠡到齊國,更換姓名,自稱為「鴟夷子皮」。當初范蠡輔佐勾踐之時,范蠡曾經與計然探討治國之道,其中提到商品買賣的問題:買賣貨物,凡容易腐爛和腐蝕的物品都不能久藏,切忌囤積居奇,以求高價;要懂得物價漲跌的道理,物價貴到極點,就會返歸於賤;物價賤到極點,就要返歸於貴。當貨物貴到極點時,要及時賣出,視同糞土;當貨物賤到極點時,要及時購進,視同珠寶。這樣的治國之道同樣適應於理家生財,於是范蠡到了齊國之後開始了他的經商生涯。
范蠡在齊國吃苦耐勞,父子併力,經營有術,沒過多久就積聚了數十萬的財產,齊國人聽聞他的賢能,想請他為相。范蠡喟然長歎說:「居家能積聚千金財產,做官能達到卿相的高位,這應該是一介布衣的極致狀態了。長久享受尊貴的名號,是為不祥。」於是送還了相印,將自己的財產分給知己好友和鄰里鄉親,自己秘密離去,在陶地長期居住下來,經過多年的努力,成為巨賈名商。
范蠡在陶地生下了小兒子。小兒子長大後,范蠡的二兒子因殺人而被囚禁在楚地,范蠡就說:「殺人償命,這是常理。但是我聽說,富貴人家的孩子不應該死在市場裡。」於是就派小兒子捎帶著一牛車的黃金前去探看。小兒子正要起程之時,大兒子堅決要求去,范蠡剛開始不答應,但在大兒子與自己妻子的苦苦哀求之下,不得已只好讓大兒子前往,臨行前讓大兒子送千金至莊生家,一切聽憑莊生安排。
大兒子按照父親的囑托趕往楚國,並將千金交付莊生。莊生將錢收下,並告訴范蠡的大兒子趕緊回去,等以後放了人也不要聲張。但大兒子不放心,還是決定繼續待在京城等待消息,並另外拓展門路,用自己私帶的錢財賄賂楚國主事的達官貴人。
莊生在楚王面前一向說話很有份量,有一次他選擇了一個合適的機會來施展營救行動。莊生對楚王說:「天上將出現掃帚星,會對楚國不利。」當時大家都很迷信天象,認為掃帚星降臨必有災禍,於是楚王趕緊向莊生求問解決辦法。莊生便藉機勸說楚王施恩德行大赦,將關在牢裡的犯人包括死刑犯都放了,說只有行此德政方能化解危機。
楚國施行大赦,范蠡二兒子的性命可以說已經保住了。但是,不瞭解內情的大兒子在楚國聽聞此消息之後,認為弟弟性命可以保住是恰逢楚王降恩,與莊生沒有任何關係。拿人錢財不為人辦事,這樣的事情怎麼可以呢?於是大兒子又回到莊生家想索要之前交給莊生的千金。
莊生本沒想收范蠡的錢,有朝一日還要將其歸還,但范蠡大兒子的做法無疑是對他的懷疑與否定,他非常氣惱,於是又到楚王面前說了另一番話:「現在國內有很多人在議論君王您實行大赦乃是因為受到了陶朱公的賄賂,為了釋放陶朱公的殺人犯兒子而做的幌子。」楚王聽罷勃然大怒,下令先殺掉陶朱公的二兒子再下達大赦令。范蠡的大兒子一番努力,結果最後只能帶著弟弟的屍體返家。
這樣的結果讓范蠡的妻子和鄉鄰甚感哀傷,但是范蠡表現非常坦然。他說:「我早就知道他一定救不了他弟弟。這不是說他不愛弟弟,而是他不捨得花費錢財。他自幼和我一起,歷經各種磨難,知道金錢來之不易,故而對金錢看得很重。至於他的小弟弟,一生下來就很富有,是『富二代』,乘堅車,騎良馬,整天打獵,根本不知道錢財是怎樣來的,又怎麼會吝惜錢財呢。之前我想讓小兒子去也正是因為他能捨棄錢財的緣故,大兒子做不到,所以最後讓弟弟被殺而亡。這是必然之事理,沒有什麼好悲痛的,我這些天本來就盼著二兒子的屍體回來。」
范蠡棄上將軍、相國之位,散盡錢財,是其淡泊名利的體現,對於二兒子生死的預測,則表明了其料事如神的特點。無論是其淡泊名利,還是料事如神,都在於他懂得人生有取有捨,不能做「只進不出」的貔貅,學會拋捨。也許正是這種人生曠達,才讓范蠡能棄功名利祿而不要,或許正是他的拋捨有度,才讓范蠡成為了商界巨賈、仁德之士陶朱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