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公即位,好鶴,淫樂奢侈。九年,翟伐衛,衛懿公欲發兵,兵或畔。大臣言曰:『君好鶴,鶴可令擊翟。』翟於是遂入,殺懿公。
——《史記》卷三十七《衛康叔世家》
在中國古代典籍中,與鶴相關的多是美麗而吉祥的故事。《詩經》中有《鶴鳴》一詩,借鶴的鳴叫讚頌隱逸之士的飄逸高潔;在道教中,鶴被看做長壽的象徵,是仙風道骨的體現;宋代林逋還有「梅妻鶴子」的美談。唯一例外的便是著名的「衛懿公好鶴」的故事。
「衛懿公好鶴」的故事首見於《左傳·閔公二年》,《史記》進一步延伸,至《東周列國志》敷衍出一個跌宕曲折、情節豐富的故事。衛懿公身為一國之君,特別喜歡體態美麗、羽毛潔白的鶴,對於鶴極盡奢侈之能事,給鶴穿上錦繡服飾,給予鶴一定的官爵職位,每次出門,鶴有專車接送,乘軒而出,乘軒而入。鶴過上了小康生活,百姓卻還在貧困線以下掙扎,估計當時的百姓都得嗟歎:夢中幸為白鶴身,錦衣玉食樂開懷。不料夢醒竟為人,無衣無褐憂愁來。這種現實中的人鶴地位、待遇的懸殊,在後來的狄人入侵時受到了極大的挑戰。狄人入侵衛國,衛懿公本想發兵迎戰,但是,軍隊裡邊出現了「不合作運動」,將士拒絕出兵作戰,紛紛發洩心中的不滿與牢騷:君主您那麼喜愛鶴,平時的俸祿爵位比我們都高很多,所謂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您還是讓鶴做將軍去抗擊狄人吧,我們平時的待遇那麼差,說明都是無能之輩,怎麼會打仗呢!狄人的入侵可以說替衛國人出了一口惡氣,說不定當時還有人在歡呼雀躍,終於可以讓這個老東西頭疼一陣了,但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的不合作運動最後導致的是國破家亡。衛懿公無奈之下,只好召集少得可憐的近衛軍倉促迎敵,最後兵敗而亡。
《郁離子》中有則寓言,說與衛懿公同時代的還有一個愛養寵物的人,就是做事行為不像君主的晉靈公。晉靈公喜歡的寵物是狗。他在都城曲沃為狗建造了一棟別墅,讓狗穿上了錦繡之服。人都有自己的愛好,但是人有愛好就有自己的軟肋,容易被別人攻破,容易為他人利用,尤其是那些有利用價值的人。晉靈公是一國之君,人事安排、工資待遇什麼的全憑他張張嘴,只要自己滿意,只要自己高興,隨便送出個官職高興高興也是很有可能的。
晉靈公有一個寵愛之人,叫屠岸賈,他就抓住了晉靈公的這一軟肋,大加利用,迂迴曲折地實現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因為知道晉靈公喜歡狗,屠岸賈就投其所好,不斷地在晉靈公面前誇讚晉靈公養的這狗是如何勇猛,如何漂亮,借此來取悅晉靈公,在屠岸賈日復一日的不斷重複中,晉靈公對狗的喜愛之情急劇攀升。有一次有一隻狐狸進入了王宮,驚嚇了晉靈公的襄夫人,在此情況下,晉靈公讓他飼養的狗與狐狸搏鬥,怎奈養在家裡的狗已經減少了原有的野性,在君王庇佑下養尊處優的它,面對著狐狸節節敗退。屠岸賈一看不好,之前我把這個小東西吹得天花亂墜,說它是如何兇猛如何迅疾,現在這不是直接打我的臉嗎?不行,我得想法圓這個慌。於是,屠岸賈從別處另外拿了一隻狐狸,獻給晉靈公,說是狗已經將狐狸制伏了。晉靈公看到自己的一番苦心沒有白費,越發要給予狗更高的待遇:用宴饗時大夫所用的禮器來餵狗,狗比普通百姓要重要,只要是有人敢侵犯他的狗必定要被砍腳,所以天下人是「談狗色變」,避之唯恐不及。
狗不僅讓屠岸賈獲取了君主的信任,讓屠岸賈大獲羊豬,而且還幫屠岸賈消除政治敵人。大夫要向君主匯報情況,如果不經過他的手,那麼,屠岸賈就會放狗出來。在眾多大夫中,有一個人很不買屠岸賈的賬,這人就是晉國的執政大臣趙盾。趙盾對於晉靈公聽信小人讒言、沉湎於聲色犬馬之樂的荒淫行為甚為不滿,多次勸諫。屠岸賈為了去除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又想出了一計妄圖因勢利導除掉趙盾。他將一條狗放到晉靈公的園囿裡吃掉了靈公的一隻羊,然後誣陷說這是趙盾的狗。晉靈公盛怒之下便派人刺殺趙盾。
晉靈公與屠岸賈倒行逆施的行為終於激怒了百姓,後來趙穿借助眾怒將屠岸賈與晉靈公相繼殺死。晉靈公愛狗而被人利用,屠岸賈靠狗來蠱惑君主,實如晉靈公的一條狗。
歷史上與衛懿公、晉靈公這類寵物嗜好相似的還有一位「促織天子」,那就是明代的宣宗皇帝朱瞻基。朱瞻基癡迷於鬥蟋蟀,經常派宦官替他選美,選取能斗善鬥的蟋蟀將軍,蟋蟀成為大家爭相追捧的對象,十年寒窗苦讀都不如抓得一隻蟋蟀,最後竟發展出了一項飼養、捕捉、訓練、運輸一條龍的蟋蟀產業,解決了不少人的就業問題。當然這一產業的興盛,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少部分人先富了起來,飛黃騰達,絕大部分人卻哭了起來,雞犬不寧。據《明朝小史》記載:明宣宗派遣使者到江南尋覓促織,價格高昂,至數十金。有個糧長用自己的駿馬換了一隻蟋蟀,他的妻子覺得此物是用駿馬交易所得,一定有獨特之處,就想看看,沒想到蟋蟀從容器中跳出來被雞吃掉了。他的妻子恐懼害怕,上吊而死。丈夫回來,見妻子自殺,非常傷心,也上吊而死。後來,這件事情被蒲松齡寫進了《聊齋誌異》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興趣愛好,這本無可厚非,但是,這種人與動物地位極度顛倒的癡迷狀態還是應該問個對不對、好不好。如果就這個事來個命題作文,除了某些過於極端的動物保護主義者,我想絕大部分人都會批評這種顛倒的狀況,但是,說歸說,做歸做,近期網上瘋狂流傳的「人跪狗」的視頻卻讓現代與古代在時空隧道中有了一次穿越與重合,意外撞死一條寵物狗,為此下跪一個小時。無獨有偶,嘉興市一小孩手中拿的枝條碰到某人的一條牧羊犬,被扇兩耳光,又被掐著脖子拖行十餘米,一頓暴打之後,不僅索要二百塊錢,而且兩次逼孩子給狗下跪,還要喊他的狗「大爹」。寵物摟在懷裡,疼在心上,穿著漂亮的衣服,吃著甘甜的食物,不曾想自己的爹娘卻不管不顧,這樣的人也並非沒有。穿著現代人的衣著,走的卻是古代昏庸之君的老路,怎能不讓人感歎,看來,我們的歷史承繼意識還是很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