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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有這麼緊張了,心裡慌慌地,甚至需要深呼吸來擺勻,這讓我想起上個月的論文答辯。但好像比論文答辯還要磨人,要答辯的論文是爛熟於心的,可能被答辯的範疇也是自己日日研究的,不會有太大出入,除非論文不是自己做的,功課完全不上心。但對於這次的赴宴,卻完全似在黑暗中行走,明明睜著兩個眼,卻什麼都看不見:不瞭解在這裡打拼成功的華人會是怎樣的姿態,他們喜歡什麼?他們的公司到底需要什麼樣的中國人?如果被問到相關的問題,我們又怎麼回答呢?這些似乎全都無法準備。
還是穿得正規點吧,黑色合體鏤空毛衫,大方領,露出漂亮的鎖骨,配黑色筒褲,首飾只需一副水晶的大圓耳環和細碎水晶珠子的長項鏈,時尚些,也會讓夜晚的自己亮起來,裝扮得體了,剩下的也只有見機行事了。
我們被領到了後面的團餐區,古色古香的紅木裝修,中國花鳥等的裝飾壁掛,空氣裡襯著的正是人盡皆知的古典樂曲〈彩雲追月〉,其時已經有個國內來的旅遊團佔了三張大圓桌,我們五人再加上早已落座的三個人也湊了一桌,另外還有五張大圓桌空著,這片團餐區與前面的或兩人座或四人座的零點區用屏障分了開;再往後看好像還有三四個包間的樣子,在十六區這片寸土寸金的地盤,這個餐館的規模即使和當地人的比起來也是數得著的了。
相當正宗的湖南菜一道道端了上來,盤子都很大,看著就饞,都不記得上次吃這樣的飯菜是在什麼時候了。上菜的女孩又軟軟地問一句要不要喝啤酒,青島啤酒。大家都識趣地說不要。
那三個早來的看起來彼此也不太熟識,其中的女客倒年輕得很,皮膚天生得白淨細嫩,大眼,豐胸,塗得紅突突的唇,俗市的那種漂亮,她當然是不理人的,尤其是對我們這些生生的初來乍到的外省人。那兩個男子中應該哪個都不是老闆,年紀都至少在四十歲以上,且生得古怪,一個眼睛和嘴巴過大,均向前突出,稀疏的略長的頭髮往後梳著,卻依然掩不住漸凸的頭頂;另一個則小眉小眼,面色暗黑,穿件盤扣的中式上衣,始終端著肘子,指頭裡夾根煙——據說法國的男人抽煙的很少,香煙是女士的專利,但這個人顯然是有決心將中國男人的優良傳統保持並發揚到底的!
大家互相找話寒暄為的是盡快把筷子****飯菜裡卻還能盡量保持風度。
那個中裝男人看起來對我們這群新來的女孩特別慇勤,幫我們倒飲料還問長問短的。談話間我們知道了他姓馮,北京人;另外那個突眼睛讓我們叫他榮哥,是潮洲人,他們兩個都是導遊,是自己備車,帶七八個人的小團的那種個體戶導遊;紅唇的女孩子是湖南人,姓張,留學生,不知道是什麼來頭。
飯都吃了半個小時了,我們開始的緊張早已蕩然無存了,但心下的好奇卻越來越重了——老闆呢?我眼睛一直在若有若無地搜索著。橄欖隔了我兩個座位,問不到她,她一副乖巧模樣坐在那裡,一改常態非常優雅地吃著,很少說話。
旁邊的團餐吃得有聲有色,在堂堂的法國巴黎有這樣一個和國內基本沒有什麼兩樣的餐館裡吃著地道的湖南菜不能不說是幸福的。那些機關幹部模樣的人酒過幾巡後照例是桌與桌之間互相敬著酒,漲紅了臉,聲音也提高了幾度,有些眼睛還偷空不時地瞄向我們,只這幾眼也已經讓我們的虛榮心得到了些許的滿足。在我們眼裡,他們就是遊客,沒幾天要回去的;而我們,至少是能長呆的,只要每年續簽了留學簽證就可以,也或許還能留下。
正想著,一個目光炯炯的男人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過來了,跟大家打著招呼,這是老闆?管著好幾家公司?那也太其貌不揚了?除了眼睛有神外,鼓著一張雷公嘴,平頭,不高,倒也不胖,身板很直,說話沒有表情,看上去似乎很難讓他大笑,好在他戴了副斯文的黑邊眼睛,否則,真有點暗藏殺機的黑社會老大的感覺。
江勇趕忙起身點個頭,老闆直直地伸出手臂和江勇握了一下,依然直著身板。我們也都跟著站起來和他一一握手並自我介紹。我們知道他姓賈,地道的湖南人。他從空桌旁拖了張椅子,坐在了湖南女孩旁邊,女孩低眼莞爾朝他瞥了一下,喉間不自覺地輕咳一聲,身子坐挺了些。
待人幫他擺好一套餐具後,賈老闆簡單地說了幾句歡迎的話,本以為橄欖也會說幾句感謝的話,她卻沒有,依然文靜地坐著,她今天穿朱紅色繫腰襯衫,下面一條及膝的牛仔短裙,恢復了「鳥巢」鋼絲頭,微笑的神態好似從蒙娜麗沙的臉上抄襲來的,一塵不染。再機靈不過子秋,馬上代大家道了謝,著意化妝的她有種誘人的艷色,賈老闆多看了眼子秋,臉上淺淺地開始有了笑意,點個頭,算是領謝了。然後他又依次問我們國內都做過什麼,學校裡學了什麼課程,有沒有實習過等等,我們都畢恭畢敬地認真回答,他也頻頻點頭,同時也招呼我們吃,又問江勇要不要喝啤酒,禮數絕對盡到。最後該到橄欖介紹了,橄欖笑了說:
「賈老闆,您還要我再說一遍嗎?如果您沒記得,那就一定是我昨天匯報得不好,先該罰酒,是不是啊?」
話音還沒落,一直悶頭吃菜的馮榮兩位導遊紛紛跳嚷出來:「對,對,賈老闆,橄欖小姐要喝罰酒呢!」
賈老闆這回笑得開了,斜了眼看著橄欖說:
「好,我奉陪,如果你喝得過我,我這裡大大小小幾個公司的工作,隨你挑」,又轉頭對人說,先給我拿兩瓶紅酒來!」聽來有點仗勢欺人。
「那我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橄欖緋紅的臉龐透著挑戰和興奮。我知道橄欖是可以為了這個機會而豁出去的。
我清楚地看到賈老闆旁邊的湖南女孩不自在地用手捋了下長髮,盯著橄欖很看了幾眼。
「來,來,我來作裁判。」榮哥說,我突然覺得他那雙突出的大眼竟還透著幾分世俗的狡狹。
沒有接話,賈老闆看了我們大家一圈,邊給自己倒酒邊說:
「今天結識這麼多年輕的精英,我很榮幸,對此,我感謝橄欖小姐,先喝一杯。」說完,手中一滿杯紅酒,像喝可樂一樣就下去了。
全桌的人都不得不給他喝彩:「好——!」。
賈老闆回頭叫了人過來,耳語了幾句。只見那人就把牆上方的那只電視打開了,顯示了「DVD」的字樣,想必是卡拉OK機。果然,賈老闆點了首《真心英雄》來唱,大家又一次鼓掌,他站起來面對著屏幕,樣子看起來有些靦腆,說:「很久沒唱了,如果我醉了,肯定就唱不了了。呵呵。」
「好辦法,把酒論歌,看,看誰唱到最後。」榮哥又說話了。別看他口齒不是很清楚,用詞倒還恰當。
賈老闆並不「能歌」,看他也不見得「善舞」,但他唱歌的架勢和氣勢卻不容得人不加以重視,大家都被吸引了去聽。一曲唱完,還沒坐回座位,橄欖就已經端了滿杯走過去,說:
「賈老闆不僅酒量好,歌聲也是了得,為了佩服,我干了。」說完,一路笑顏,瀟灑地把酒乾了。
我們還沒表示什麼,鄰桌旅遊團有幾個人卻領先大叫一聲「好!」,使勁拍幾下手掌,其他人都朝我們看,理解地笑著,估計他們在想國外的中國人玩兒的也不過這些,高明不到哪兒去。
然後橄欖也唱了一首歌,雖然聲音啞啞的,但她身體隨音樂自然扭動著,也著實耐人欣賞,一曲老歌《萬水千山總是情》唱到後來,已經有人跟著哼唱了。
照例又是一陣鼓掌,榮哥說:
「把酒論歌,第一個回合,一比一平——」
賈老闆誇橄欖好酒量,並招呼大家多吃菜,又回頭點了幾個菜。
我利用上洗手間的空,湊到橄欖耳邊囑她把握分寸,多吃菜。橄欖很是自信地點頭說「放心,我知道。」
洗手間在零點區,當我回來的時候剛好碰到那個大團的客人晚飯結束往外走,於是我讓到一邊讓他們走完,突然發現櫃檯邊一個打扮俏麗的苗條女人手肘撐著櫃面邊和夥計說話邊朝團餐區我們那桌看著,眉頭微蹙,年紀大概不到四十歲,老闆娘?我心裡打著問號。
當我回到座位的時候,賈老闆的第二杯剛剛喝下肚,大家在鼓掌,卻發現不見了湖南女孩。曉青坐在座位上接電話,而子秋卻坐在另外一張空著的圓桌上,邊講電話邊記著什麼;而不知什麼時候,江勇和那個馮導聊得熱乎,手上也夾了支煙一起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