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為什麼會來「投奔「果子,橄欖自己也說不清楚,她只是莫名地相信她,當然,所謂「相信」,也只是相對班上其他虛妄小人而言,誰的心都是兩半的,一半好,一半壞,只是比例會有不同罷了。
也果真沒有猜錯,果子是個精心過日子的小女人,房間裡掛開了的那些衣服件件都顯著好質地,嗯哼,也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專門弄個音響來放著音樂,一大早就先煮好了咖啡,還鋪那麼好的毯子在地上,光腳在家,哼哼,我偏穿了鞋踩進去,她倒沒有意見,呵呵,算她有涵養。
不過,她有錢是肯定的了,倒不見得是她自己多有本事賺錢,一定是男朋友的錢嘍,君不是背後說她找了個大她二十歲的美國人麼,這樣乾淨的與世無爭的一個女孩,真不知道圖那人什麼,就圖出個國留個洋?完全沒必要嘛,有本事到美國的人還來法國幹什麼,而且也不至於就住在大學城裡這樣便宜的地方,不過,君的話我可是不敢聽的,她那套穿名牌喝咖啡的自以為是的「小資「作派拿到法國來不倫不類,簡直做作得可笑;果子看似簡單,卻好像有些來頭,她不過是低調而已,性格也溫厚,要能跟她住得近些,倒也不錯。
關鍵是怎樣弄到個房間!哼,八幢大樓的大學城怎麼就擠不出一個房間?
站在學生管理處的玻璃門外往裡瞧,看見一個中年男人的身影,盤算片刻,橄欖把頭髮弄得更亂些,然後推開了門。
她講雲山霧罩的法語,夾雜著大量的英文——我,我給阿拉伯人偷了錢包,在地鐵站——錢包裡裝著我幾乎所有的存款——所以原來的地方不能住了,大學城如果也不收留我,那我——她一急,眼淚真的出來了,乾脆伏在接待台上哭起來。
「小姐,小姐,請到這邊坐下來說。」法國人兩手相握,一時不知怎樣勸慰。
橄欖偶一抬眼,看到他同情的眼神,便哭得更凶——我,我,行李都帶來了,你們如果不給我安排,我可怎麼辦?怎麼辦呀?我們中國學生真的不容易,千里迢迢來讀書,嗚嗚嗚……你們,請你們不要歧視……」
「小姐,小姐,請,請不要哭了,聽我解釋好嗎?我們需要提前……,小姐,小姐,唉,聽我……」這老法哪裡見過這陣勢,而且聽到「歧視」二字,問題凜然嚴肅了好幾倍,更是不住地勸慰。
橄欖哪裡能停下來,她知道一旦自己停下來聽解釋,那房間就永遠也不會到手的,於是她還是不停地哭著說著,重複著那個莫須有的阿拉伯小偷的故事。
眼見沒有進展,橄欖當然心焦,一急,抓了那個男人的手切切地問:「我的全部家當都搬出來了,如果,如果沒有房間,我可不可以到你家借宿一晚?」哭紅了的一臉嬌媚自是引人遐想。
男人羞突突環顧左右急縮回手,橄欖卻更是鉗緊了不放,情急下愣是讓這老實的男人嚇改了主意,挪了把椅子請橄欖坐下,又給她倒了杯水,快步走回到電腦前面說讓他再查查看有沒有「漏網的魚」,還給她一個法國人經典的憨笑,果然,他說:「你真運氣,還真有一間,是剛退的房,你可真是個幸運天使啊!」他聲音裡夾帶著興奮,恨不能攜了橄欖的手親自去幫她把房間的門打開。
2、
假一放就是七天,從沒覺得時間這麼漫長過,彷彿火車開進了山洞,黑眼睛睜著,卻什麼都看不到。
總準備著那個公機狼會來找我,但他消失得乾乾淨淨,也曾衝動地去撥他留下的那個號碼,但撥到一半,心便卑縮到沒了份量。
傑瑞早就說過我會耐不住寂寞的,我卻堅持逞這個強,不知道是不想輸他對自己的這個否認,還是怕輸掉自己某種脆弱的自尊心,抑或就是在他的羽翼下待得太久了,想自己飛出來透口氣。
有時候一整天一個人,不說一句話,就那樣站在五層樓自己宿舍的窗口前,看著沉默空靈的大學城,真想把身體探出去,將頭垂下去垂下去,而後是腿也跟帶下去,就像跳水運動員那樣,把自己扎進空氣裡,讓屍骨毛髮摔散到整個大學城的角角落落,只留一攤乾淨的血,這樣會不會有人來關注一下呢?驚呼這個大學城裡還活著一個女鬼……
我一定不能把這些告訴傑瑞,他肯定要擔心壞了,我這樣強拗著要出國讀書,他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他長我十歲,看準了我是要娶回家作賢惠老婆的,未曾想卻不老不少成了他的半大女兒,事事依順。
但我還是不如願,他這幾天的電話裡好像耐心少了些嘛;他上次提到來學校看我怎麼再也不提了——我才不要問,我要他自己想起來說;我前天要他新的女秘書的照片看,他到現在還沒發給我——郵箱我今天都查了不知多少遍了,一定是個漂亮女人,否則哪會這樣猶豫……
正漫天亂想,他的電話就來了。
「哎,女秘書的照片。」我張口就盤問。
「哈哈哈哈,真這樣好奇心啊?」就喜歡他廣東口音的普通話,讓人想到好聽的粵語歌曲。
「有心就自己回過來看嗎,為什麼逼我去給人家拍照呢。」
「哎呀,不用你自己去拍啦,公司組織活動啊,大小會議啊什麼的,一定有照片的,我不管,反正我要看她長什麼樣兒。」
「現在還沒有咯。」
「那你先跟我說說,她長什麼樣兒啊,到底。漂亮麼?」問完我緊張地吸口氣。
「當然沒有我的前任秘書果子小姐漂亮啦。」
「哼,」我略鬆口氣,反譏道,「你們幾個C級的頭兒還不是較著勁兒地比誰的秘書漂亮,她到底漂不漂亮啦?」
「可能,呃,可能別人覺得她漂亮,可是我的心裡,你最漂亮。」
我胸口頓覺發緊,沉默了幾秒,
「我就知道,你不肯給我照片看,她一定漂亮,我,我不高興,我……」
我並不是在使性子,我的心確在失望地下沉:我隔他千山萬水,而她和他則近在咫尺!我掛了電話,任憑它再怎樣響起;外面的天在變青變灰,很快襲過來,伸進手和我爭奪那本就不多的一點安全感……
3、
同一時間的上海某酒店公寓。
果子看樣子暫時是不會接他的電話了,她很快會好的,她就是那樣一個小東西,耍點兒小脾氣,然後自己唸唸叨叨著就過去了,說不定還會——傑瑞想著,一邊對著門廊的鏡子稍停一眼——說不定還會怨自己多心呢。
他走出自己的房間,乘電梯下到二層的桑拿房。
「先生,你好,桑拿間總沒有人,好像是為你專門開的呢。」這層的服務生李小姐遞過三塊厚白浴巾,指甲水潤的嫩手放在浴巾上一起送到他眼前,待他去接,她卻又稍往回收,像是個挑逗的小把戲。
傑瑞嘴角一翹,說聲謝謝,托過浴巾,瀟灑地走開;他知道她還在瞄他的後身,這種年輕女孩子,慾望充沛,只要他想她就會乖乖送上;當然,多數時候他只是出於禮貌出於欣賞,並不想沾她們的邊兒,但他知道他的欣賞也會讓她們誤會,不過,他就喜歡那種誤會帶給他的快感——一種對喜歡受虐的妓女賞了幾條長鞭的那種快感。呵,難怪果子會不放心他,誰見了他都會迷亂,可誰跟了他也都會不怎麼踏實。可一想到果子,他嘴角就忍不住翹了起來,他迷著她的的靦腆和嬌憨,她通體透明的皮膚,還有——他曾專注地觀察過baby的眼神,是一種旁若無人,一種單一和純淨——果子的眼睛裡就常有那種東西,這種東西總讓他能從浮華中冷靜下來,所以他需要她,他千里迢迢從美國來到中國,好像就是為了她來的,唉,真希望她讀完書就回到自己身邊啊,這個該死的冷清的公寓,太需要有個人陪著了。
桑拿裡的蒸汽太大,他深吸一口氣,先出去用澆個冷水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