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流華記 第6章 敦煌流光篇·從上海開始 (2)
    如果我現在殺死李超凡,並不會有任何人懷疑,大家都會以為他是死在那個襲擊者之手。我並沒有考慮過殺死他之後,該如何獨自面對那個從天而降的怪人,因為十年來的教育一直告訴我,殺手的一生,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殺死獵物。為了殺死獵物,其他的一切都不必考慮,正義、退路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全都要置之度外。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怪人躲過了飛刀,然後猛地跳上了車頂,居高臨下地對著我們。

    李超凡立刻拉住我的手,向著不遠處一個小小的土丘奔去,並反手又發出了三枚飛刀。

    這一回我看得清清楚楚,飛刀到了怪人的面前,他也不躲避,伸出手便抓住飛刀。抓住飛刀後,他將三枚飛刀都放在一起,輕輕一揉,精鋼製成的飛刀被他揉成了一團廢鐵。

    便是這片刻工夫,我們兩人便閃身躲到了土丘之後。李超凡對我說道:「我擋住他,你快跑。前面不遠之處應該有一個小鎮,到了人多的地方會安全一些。」

    他這句話急急地說出來,完全不給我任何思考的餘地。然後他便從土丘後站起身,又是三枚飛刀向著怪人疾射而去。

    與此同時,他用力推了我一把,大喝一聲:「快走!」

    我被他推得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幾步,眼睛忽然有些潮濕。風吹起沙,落入眼中。在那一瞬間,我幾乎落淚,但我終究還是沒有。我不願承認我的情緒失控是由於悲傷的原因。

    那個我要殺的男人,在生死的關頭,選擇讓我離開,用他的生命來保護我!我感覺到心裡點點滴滴輕微的破碎。

    我不知他還有多少飛刀。當飛刀都用完的時候,他又該如何面對這個絕不可能是普通人的怪物?

    那個怪人漸漸向著李超凡逼近。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便在此時,我做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或者會令我後悔終生,或者令我終生無悔。

    我抽出靴中的匕首,向著那個怪人撲了過去。這一撲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也是我能夠達到的速度極限。

    我聽見李超凡惱怒的叫聲:「你幹什麼?」

    我想回頭對著他回眸一笑,聽說即將赴死的女子只有這樣才最動人。不過我完全沒有這個閒暇,我全部的力氣和精神都集中在手中那把匕首上。也許,也許我會刺中他吧!

    我心裡有微弱的願望,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

    但,奇跡就是這樣發生的。

    我真的刺中了他。我感覺到匕首插入血肉之中的凝滯,我低頭,看到手中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他的腰腹之間。

    我又抬頭,對上他似曾相識的雙眼,這雙眼睛,在哪裡見過?

    他忽地仰天長嘯,嘯聲如同狼嚎,傳遍荒野。我刺中了他!怎麼會發生這種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怪人雖然受了傷,卻似乎全無影響。他一把提起我,將我挾在肋下,向著遠處的山間飛奔而去。

    背後傳來李超凡徒勞無功的叫聲:「放下她!」

    我們很快到了山頂,他將我放了下來。我看見我的匕首仍然插在他的身上,可是他卻恍若無覺。

    我想,他是否想要殘忍地折磨我?事實上,那個怪人卻完全沒有折磨我的意思,他在一塊山石上坐了下來,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遠方。我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仍然是一望無際的荒原,以及荒原上千年不變的黃土,別無它物。

    從背影上看,他不是一個健壯的男人,甚至是有些瘦弱的。

    他似乎忽然想起身上還插著那把匕首,便抓住它,輕輕一抽。匕首被他抽了出來,卻沒有鮮血四濺。

    他沉沉地開口:「為什麼我不會流血?我到底還是不是人?」

    我苦笑,原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不是人。「你當然不是人,沒有人能夠像你一樣跑得這麼快,也沒有人像你一樣有那麼大的力氣。」我的舌頭開始恢復了靈活。

    他不曾回頭,仍然是用那種沉沉的語氣問:「那我是什麼?」

    你是什麼我怎麼知道?

    我悄悄地後退了一步,如果他一直不回頭,我是否能夠逃走呢?

    但他的話馬上打消了我不切實際的想法:「我的聽力異乎尋常地好,連最細微的腳步聲都能聽見。」

    我翻了下白眼,什麼意思,在警告我不要妄想逃走嗎?

    「我的視力也很好,能看見遙遠的東西。我只想喝血,喝活物的血,喝了血以後,我才會覺得歡暢。」原來他並非在警告我什麼,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卻倒吸了一口涼氣,喝活物的血?什麼意思?難道他想喝我的血不成?

    他終於轉過身面對著我,他的臉上仍然蒙著那塊黑布。於是我便又看見那雙似曾相識的雙眼,這雙眼睛……

    他注視著我的臉:「紫陌,如果我不再是人了,那為何你還在這個人間?」

    為何我還在這個人間?不是開玩笑吧?

    我咧開嘴,我想我在笑,但一定笑得比哭還難看。他抬起手,終於解下了面上的黑布。

    我雙眼一黑,幾乎當場昏倒。他及時地扶住我,說了一句更加讓人心驚膽戰的話:「紫陌,你明明已經死了,為什麼還會活著?」

    我雙腿酥軟,只好就地坐下。紫陌!是,我現在的名字叫葉紫陌。我在夢中的名字叫洛紫陌,我曾經想,這世上是否有命中注定,看來一點兒也不假。

    我深吸了口氣,再次抬頭望向他的臉,沒錯!就是這張臉!

    不過他並非是夢中那個可能與我叔嫂亂倫的小叔子寧令哥,而是夢中洛紫陌的丈夫:李寧明。

    我故作輕鬆地整了整我的鬈發,又拉了拉身上穿著的洋裝。用意再明顯不過,分明就是讓他看看我,燙著一頭鬈發的我,怎麼可能是夢中那個端莊溫柔的洛紫陌?

    他終於開始正視我與洛紫陌的不同,他皺起了眉頭,「我聽說已經過去了一千年,天下已經被不知來歷的胡夷們霸佔。人們也總是穿著奇形怪狀的衣服,頭髮更加古怪,為何男人們都把頭髮剪得如此之短,而女人們卻在頭上頂個雞窩?」

    雞窩!我這個由上海灘最著名的法國髮型師精心製作的鬈發在他的眼中成了雞窩,一千年前的人果然不是一般的不開化。

    我冷笑:「已經過了一千年了,你還以為我是那個什麼紫陌?」

    他絕對肯定地點頭:「雖然你和紫陌有很大的區別,可是我能夠感覺到你就是她。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感覺到有什麼人近在咫尺,是一個我曾經認識的人,好像正要和我去同樣的地方。越是向西,感覺就越強烈。我在山上看見那輛汽車,忽然感覺到有人在車裡,是一個我以前認識的人,我一定要找到那個人。」

    連汽車都知道,看來他學習得很快。

    我卻唯有苦笑:「難道你要找的人就是我嗎?」

    他有些欣喜地點頭:「我本來也不知道我在找誰,但卻看見你在車裡,我想一定是你給我那麼強烈的感覺。」

    我雙眉微挑,萬般無奈,難道夢中的故事真是我的前生嗎?那時他與我都相信給他感覺的人就是我,直到事情發生了以後,當一切塵埃落定,我才明白,原來給他如此強烈感覺的那個人並非是我。

    「你把我帶到這裡來要幹什麼?」

    他含笑看了我一眼:「我要帶你去敦煌。」

    聽到這句話,我唯一的感覺就是哭笑不得。我本就是在去敦煌的旅途上,他劫持我,不過是要做同樣的事情罷了。真是全無意義。

    我道:「好!我們走吧!」

    不想再進行任何無聊的對話,而且我的心中也在掛念著李超凡,他是否在擔心我,四處尋找我的下落?還是全不在意,帶著他那兩個清醒過來的手下向著敦煌進發了?

    一念及此,我忽然驚覺,原來李超凡在我的心底真的很重要,重要到我極盡所能地忽略,全無正視的勇氣。我喟然歎息,在心裡把自己罵了無數次:小紫小紫,你真的沒用到了極點,愛上自己的獵物是殺手第一大忌,難道你全忘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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