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京的「梅雨」季節慢慢結束了,秋高氣爽的日子來到了,北京最美的季節就是秋天。北京的春天不是飛得惱人的柳絮,就是如黑山老妖出洞的沙塵暴;夏天不是暴雨連綿,就是悶得人透不過氣的桑拿天;而冬天干冷干冷的北風吹在臉上,又像是刀割;只有秋天,天天都是艷陽天。可是這樣的日子,還是沒法讓吳嘉琪提起興致來。
自從孟菲和樂釗去支教了,蘇然和孫新新整天忙得見不著,姐妹們的聚會也是擱置許久了。吳嘉琪遇到了創作的瓶頸期,新小說的創作遲遲沒有動筆,王兵幾次想約她出去玩玩,她都嫌人多,哪也不願意去。
「北京就那麼大點地,到處都是人的。還不夠過去數人腦袋的呢。」吳嘉琪如是說。
「要不,到我家去看書?阿爾博很想你呢。」王兵一約吳嘉琪去他家,就用阿爾博當借口。
「不去了,我家裡也有好多書堆著沒看完呢。」吳嘉琪一想到要更衣打扮就懶得動。
自從吳嘉琪出了書,晉陞為國內作家的行列,她爸爸也慢慢肯定了女兒的才華,不再像以前那樣,固執地堅持一定要她找份穩定的工作了。父女倆的關係緩和下來,她母親就又開始追問起她的感情生活,
「你阿姨又在問你的事了?什麼時候結婚呀?」吳嘉琪的母親問。
「我結不結婚的,關她什麼事呀?」吳嘉琪不耐煩地說,「我就煩這幫人,但凡身邊有個30多歲的剩女,就開始擔心她會像快過期的罐頭,不趕緊處理掉就要爛在身邊;而那些已婚的婦女更是擔心這些如豺狼似猛虎的女人,會破壞她們的家庭,一聽到身邊有剩女,就趕緊發動身邊的關係,幫忙安排相親。唯恐這些倒霉的女人會把不幸傳染給自己一樣。」吳嘉琪想起這些就憋屈得難受。
「人家也是為你好。」她母親好心地維護道。
「為我好?不要總把你們自以為是的好強加在我身上好嗎?」吳嘉琪把厭煩的情緒轉到了母親身上:「你這樣天天肆無忌憚地提醒我的年齡,並且讓我深刻清楚地認識到,我正在慢慢失去了奇貨可居的價值。難道你這樣打擊我,也是為我好的方式嗎?退一萬步說,結婚是我想結就結得了的嗎?我跟誰結去呀?」
「那個老給你打電話的編輯就不錯呀。你怎麼不考慮考慮。」
「哎呀,煩死人了。出去吧!」一想到這些,吳嘉琪更煩了。
前幾天,楊光給她打了個電話,說是生病在家好幾天了,求她陪他去醫院看看。
「你爸媽呢?」吳嘉琪問。
「他們都沒空。」楊光答。
吳嘉琪發現自己就是心軟,她不忍心拒絕他的要求。她陪著楊光去了醫院,忙前跑後的,折騰了一天,當她覺得累了的時候,楊光很自然地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感激地說:「還是你最關心我。」
那種熟悉的感覺讓吳嘉琪的眼睛濕潤了。她偷偷地摸去了眼角的淚水。雖然身邊所有的人都在告訴她:王兵是個不錯的人選,千萬不要錯過。可是,吳嘉琪心想:喜不喜歡一個人,愛不愛他,不是別人說了算的,只有自己的心裡最清楚。
和王兵在一起的時候,吳嘉琪也很想靠在他的肩膀上,可是那不是依戀的感覺,而是她總想起靠在另一個人肩膀上的感覺,她想通過這個方式尋找過去的影子。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愛上一個人,她不想因為寂寞而去喜歡那個人。
「為什麼他又自私地回來找我?為什麼我那麼自私地無法再去愛另一個人?」吳嘉琪就像低氣壓裡的魚一樣——缺氧。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拿起手邊的毛絨小熊高高拋起來,然後在它快要落下來的時候,一腳踢到了床下。她想看看書,可是翻了幾頁,就扔到了一邊;她打開收音機,想聽聽廣播,剛聽完一首歌,後面就是主持人轟炸機般播報的廣告,她趕緊關掉了開關;打開電視看看,不是一堆沒完沒了重播的電視劇,就是地方台各種吹得神乎其神的宣傳廣告。「天呀!我快瘋掉了!」坐在電腦前,她想努力寫點東西,可是腦子像是吃了沒油水的片兒湯,干坐了老半天,也沒搗鼓出什麼來。
沒出一個小時,母親又進來嘮叨了。吳嘉琪發呆地坐在電腦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母親講話。
「過幾天,我跟你爸打算出去玩一趟呢。」吳嘉琪的母親說。
「好呀,去吧。」吳嘉琪應承地說。
「我想帶他出去散散心,免得他也想不開。」吳嘉琪的母親說。
「嗯嗯,嗯?他幹嘛想不開?」吳嘉琪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這話從何說起呀?
「你都這麼大歲數了,一直也沒個著落的,他本來就天天為你這事發愁,前段時間又查出他有糖尿病,昨天又親眼看到別人在他面前自殺,他心裡能不憋屈,能不壓抑嗎?」吳嘉琪的母親說。
「自殺?怎麼回事?」吳嘉琪腦袋激靈一下,誰死了。
「我剛剛不是跟你說了嗎?他們廠子要改制裁員,有個人不想活了,就從他們辦公樓上跳下來了,剛好跳下來的時候,你爸看見了,還讓警察帶回去問話呢。」吳嘉琪的母親說。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吳嘉琪問。
「就前幾天呀。」吳嘉琪的母親回答道。
聽了這話,吳嘉琪覺得心情壓抑到了極點,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哭。明明和自己沒有多大關係的事情,可就是覺得心裡頭堵得慌。彷彿心裡有太多的線頭理不清。她越來越厭煩這個城市了,擁擠不堪,躁動不安,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不耐煩,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就像是威尼斯狂歡節上的Bauta,總是在曖昧中躲藏著深深的冷漠,揮之不去的抑鬱。逃離,她只想遠遠地逃離開這座城市,這座時時處處在設防的都市。
(二)
孟菲一個人從遙遠的山區回來了,帶著落寞。
「樂釗不見了?怎麼回事呀?」姐妹四個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卻都被這消息驚呆了。
孟菲卻心情平靜地說:「我還是從頭給你們講起吧。」
「本來原定的計劃,是我和樂釗還有兩個同事去那邊。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孔瑩迪也去了。我們一行人在路上的時候,心情還是特別好的。到了那邊,我們坐得汽車連續開了兩天的山路。那種大山裡綿綿不絕的深重,讓我們都感覺到肩膀上擔起了很多的責任。
我們去的地方在貴州的深山裡,那是一個貧困到令你們無法想像的地方。那裡的風光很美,湛藍的天空像杯濃度極高的酒,讓人沉醉在它的腳下;傍晚氣象萬千的雲彩,變換著不同的造型,遙遠空曠的山谷裡見不到一個人影,彷彿那個世界還停留在混沌初開,上帝還沒有造出人類的六天前。山上到處都是綠油油的草,放眼望去,群山相連。一條河橫穿其間。剛進山的時候,我們還在想,每天躺在草地上曬太陽,聞著花香,渴了就到山間的小溪去,這樣的生活該是都愜意呀!可是到了那裡,才感覺到貧窮真的很可怕。那裡有很多人家的房子都是石頭累積起來的,屋子裡昏暗發霉,每戶都沒有傢俱,只是簡單的炕頭、灶台和桌椅。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做『家徒四壁』了。那裡的地很難開墾,都是在山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沒有一塊完整的田地,很多人家都養雞,因為雞蛋是要拿出去賣的,可是那些雞都又瘦又小。在那裡,貧困是深入骨髓裡的無奈,可是你們知道嗎?我們竟然還能在他們臉上看到笑容,對他們來說,貧窮已經變得習以為常了,貧窮不過是一種常態、是他們生存的環境而已。
通往學校的山路坑窪崎嶇,據說到了下雨天,就會變得更加泥濘不堪了,可是孩子們還是照樣堅持上課,我看到有些孩子腳上穿的鞋子,十個腳趾都露在外面,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是什麼讓他們有那麼大的學習動力呢?
學校大部分是木製結構的,走在地板上,嘎吱作響,教室裡的黑板很小,沒有粉筆,據說是因為粉筆太貴了,這裡粉筆使用的次數幾乎為零,為數不多的幾根都在校長那裡,只有遇到重大的場合時才能派上用場。孩子們幾個人用一張課桌,有些課桌已經腐朽不堪了,上著上著課,就有可能突然塌下來,可是孩子們已經都習慣了。
那裡有個支教的老志願者叫王冕,在那裡他已經教了快一年了,聽說很快就要轉到下一個地方去了,孩子們都很捨不得他,經常到校長那去打聽他會不會走,還回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