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吳嘉琪一覺醒來,外面旭日高照,溫暖如春。她想起王兵的MSN簽名:「沒有一個生命是毫無意義的,只有當我們覺得孤獨的時候,我們才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於是她在一本寫著「語錄寶典」的小冊子裡,記下一句話: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洗完臉,對著鏡子,她又想起王兵曾經說過:「不要帶著情緒工作,那只會讓你更加情緒化。對著鏡子,多練習笑容,不僅會讓你顯得親切,更會讓你變得美麗和自信。」於是吳嘉琪對著鏡子擺出一副甜甜地笑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道:「拿出以色列人的勇氣,加油吧!「
約定的時間定在下午,吳嘉琪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打扮自己。女人每次出門,總要為同一件事情發愁,那就是自己到底要穿哪件衣服。吳嘉琪把衣櫃裡的衣服堆了一床,也沒挑出到底要穿哪件。同時,她也在沒有一雙好看的鞋子發愁。吳嘉琪有多久沒出門,就有多久沒買新鞋了。她覺得女人在自己最重要的時刻,一定要有雙舒適又漂亮的高跟鞋,一雙漂亮可腳的高跟鞋,不僅可以讓自己的自信心大大提升,踩在腳下舒服的感覺,也彷彿隨時都可以為了雀躍而蹦跳,為了幸福而奔跑。可是眼前,她卻只能為自己缺了這樣一雙鞋而苦惱。
她突然想起有一雙壓箱底的鞋子,被她高高放置在衣櫃上,她一直打算在重要場合穿的,今天不就正是這樣的場合嗎?吳嘉琪搬來凳子踩在腳下,跳著腳地夠上面的鞋盒子。鞋盒子被她一點點地扒拉到邊上,一個沒留神,盒子摔了下來,正正砸在吳嘉琪的腦袋上。
「哎呦我的媽呀!」吳嘉琪捂著被砸痛的腦袋咒罵道:「可惡!」
像是被夾子夾開的核桃裡,跳出來的仁,吳嘉琪突然為自己如此在意去王兵家而感到詫異:「不對呀,我幹嘛要這麼費心打扮呢?」她覺得自己像穿著光艷的少女準備去會情人。「難道我真的想要跟他有所發展嗎?」吳嘉琪蹲在地上思索起來。
末了,吳嘉琪把好不容易夠下來的,掉在地上的鞋子往邊上踢了兩腳,她徑直走到床邊,拿起平日裡穿的運動服,套在了身上。照了照鏡子,把頭髮高高地束了起來,隨意地在腦後綁了個馬尾。對著鏡子,她滿意地點點頭:「這樣才對嘛!」
在約定的時間裡,王兵把車停在吳嘉琪家樓下,來接她。看著吳嘉琪一路小跑地在陽光中奔過來,王兵覺得,現在這年月,彷彿在女人臉上塗了層潤滑油,光陰飛馳過來的時候,輕輕擦過,連點褶都留不下來。
雖然吳嘉琪年近三十,平時也不注重保養,可是生性閒散,在家當甩手掌櫃的年頭也不短了,什麼事情都不用操心,皮膚光滑得還像20出頭的小姑娘,今天她又穿了一身色彩光艷的運動服,青春洋溢得像剛從樹上摘下來的青果,在陽光下還閃著潤澤的光。
坐進車裡,王兵讚道:「你今天還挺靚的,我還以為是新概念捧出來的哪個新銳作家呢。」
被當面誇獎的吳嘉琪覺得自己的心像假日里拉了環的煙火,蹭地一下躥到天上怒放起來,她咯咯地大笑道:「真的假的?我就是隨便一穿。」
「你的讀者要是看到你本人,絕對不會相信你能寫出那麼深邃的滄桑和寂寞的感悟。」王兵實話實說。
吳嘉琪卻抿嘴笑道:「這麼會哄人,你還說你不會和女孩相處。明明是高手嘛。」
「真沒有。我就是實話實說。」王兵尷尬地笑了笑。他隨手扭開了收音機,從廣播裡傳來了一首悠揚地曲子,是sophiezelmani的《goinghome》。吳嘉琪輕輕搖下車窗,溫柔的風灌進來,吹動著她兩鬢的碎發搖曳。她很喜歡被風吹拂面頰的感覺,彷彿情人的手在觸摸。王兵側頭看了幾眼吳嘉琪,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沒有說話,只是專心地開著車。兩個人靜靜地坐在車裡,誰也沒有說話。坐在車窗邊的人正在看風景,而開車的人正在看車窗邊看風景的人。吳嘉琪趴在車窗上,靜靜地聽著歌,她沒有注意到,開車的王兵正在側頭望著她。她沉醉在音樂裡,彷彿在飛速流轉的街景中,他們正趕往一起回家的路。
(五)
王兵到家一開門,一隻大金毛巡迴犬衝著吳嘉琪就撲了過來。
「阿爾博!」王兵緊張得大叫,怎麼把它給忘了。他伸手想去拉住他的愛犬,不過阿爾博好像很喜歡吳嘉琪,兩隻前腿搭在吳嘉琪胸前,大嘴咧得像在傻笑一樣,吐著舌頭,它在向吳嘉琪示好。吳嘉琪寵溺地撫著它的頭和它身上的毛,這一人一狗,還真和諧,彷彿吳嘉琪是回到了自己家,在和自家寵物玩鬧。
「你不怕狗呀?」王兵問。
「我家從小就養狗,當然不怕了。」吳嘉琪說,「不過我家養的是小個子的寵物狗,我一直特別喜歡大個子的狗狗。」
王兵走過來,摸了摸他的愛犬,阿爾博這才想起對他的主人搖搖尾巴,轉投他的懷抱,王兵說:「我家沒怎麼來過人,我還真不知道它這麼好客呢!呵呵。別在門口站著呀,進來吧。」王兵招呼道。
「哦!」吳嘉琪走進王兵的住所,這是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雖然是單身漢的家,卻不像吳嘉琪的那個豬窩。王兵的房間不大,東西不多,卻都很實用,傢俱物品都擺放得井然有序,床上的被褥、納物箱中的衣服都被收拾得整潔利落,可以看出他是個生活習慣良好,愛整潔的人。現在男人都比女人勤快。吳嘉琪想想自己那個像豬窩,縮了縮脖子,吐了吐舌頭。她想:王兵不會有潔癖吧?
吳嘉琪發現,王兵的被子疊得像是豆腐塊一樣方正。「哇,好像我們軍訓時候疊得被子呦!」她轉頭問王兵:「你是不是當過兵呀?」
王兵端著一杯水走過來遞給她說:「對呀,我在部隊呆過一段時間。」
好東西總要留到最後再看,吳嘉琪最後才站在王兵說得那整面牆的書櫃前。書櫃設計得很特別,裡面安裝了柔光的射燈,打開射燈,隔著玻璃櫥窗,一本本書像是加勒比海盜隱藏在山洞中的財寶,即使經年累月,依然熠熠生光。書櫃裡鑲嵌了幾個多寶格,多寶格裡放置的有瑞士軍刀、有幾顆子彈殼和一些老照片。照片中,年輕的王兵穿著一身軍裝,明亮的眼睛目光堅定地望著遠方。
「你的藏書可真多呀!好多書的版本我都沒見過。」吳嘉琪羨慕地說。
王兵從裡面抽出幾本線裝書,說道:「這幾本還是現存的孤本呢。」
「你怎麼找到的呀?真厲害!」吳嘉琪簡直嫉妒得眼紅。
王兵不由地笑道:「我在出版社工作,要是這點門路都沒有,還怎麼混呀?」
「你先在那邊沙發上坐會,我把小說和封面整理一下拿給你看。」王兵指了指靠近窗戶的沙發。吳嘉琪順從地坐過去。一坐下來,她就喜歡上這個客廳裡的落地外飄窗,微風吹進來,柔柔地,很舒服。吳嘉琪坐在那裡看著王兵,男人在低頭忙碌工作的時候,像駕馭蛟龍的神坻,有種王者的自信,最帥氣,最吸引人。
趁著吳嘉琪發花癡的時候,阿爾博悄悄跑到吳嘉琪背後,前爪搭在沙發後背上,它發現了好玩意,吳嘉琪頭上戴著的發圈,是個毛絨絨的球,狗狗通常都像小貝,不是對漂亮的女人有好感,就是對球體感興趣,阿爾博似乎找到了它的玩意,它趁吳嘉琪專注地看著王兵時,一口銜下吳嘉琪的發圈,叼到一邊玩去了。
「呀!」吳嘉琪叫了一聲,她的一頭秀髮披撒下來,髮質的光澤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像瀑布和峭壁上的石塊在玩耍。王兵一抬頭剛巧捕捉到這幅動態的美,看得竟有些癡迷。
吳嘉琪噘著嘴衝著阿爾博道:「淘氣鬼,快還給我!」看到阿爾博咬得不亦樂乎,吳嘉琪不知道是該去要回來,還是送給它玩。
王兵跑過來,從阿爾博嘴裡搶它的新玩具,阿爾博嗚嗚地叫著不撒嘴,還使勁地用頭搖晃著,它大概以為王兵要陪它一起玩呢。王兵帶著歉意地說:「真對不起,這狗太討厭了。」
「算了,別搶了,我送它了。」吳嘉琪看著阿爾博可愛的樣子,開心地笑著說:「我家狗狗有時也喜歡叼我的發圈玩。沒事的。」
王兵敲了下阿爾博的頭,猶豫了幾秒鐘,他轉身走進臥室,過了半餉,他再次走出來的時候,手裡握著什麼東西。他走到吳嘉琪的面前,說道:「這個,給你用吧。」
吳嘉琪低頭一看,在他的手心裡,竟然趟了一個水果色的髮夾扣,「誰的呀?」她脫口問道。
王兵黝黑的臉上微微有些紅暈,他說:「我覺得你挺適合把頭髮梳起來的,那天正好看到了這個,想著可能適合你,就買了。」
除了楊光,吳嘉琪還沒這麼正兒八經地收到過男生送的禮物,就算是以前楊光送她的禮物,也都是她纏著磨著他買的。眼前這個真誠的大男人,托著這麼個女孩氣的東西,站在她面前,吳嘉琪覺得心裡暖暖的。
「謝謝。」吳嘉琪從他手心裡拿過髮夾扣來,和他對視了一下,就匆匆轉開視線,低垂著眼瞼不說話了。她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微燙。
王兵清了清嗓子,借口喝水走開了。當他在書桌前整理稿件的時候,他偷眼看到吳嘉琪正吊起她的長髮,用五指代替髮梳,梳理著。陽光落在吳嘉琪的額頭、鼻尖、唇線上,明亮的光暈圍繞著她,恰似一副美女出浴圖。聯想到這裡,王兵臉色更紅了,他趕緊低下頭去整理吳嘉琪的小說,剛好在字裡行間,讀到他曾標注的一句話:「采一束陽光,束緊我的長髮;溫一盞茶香,縈繞我的衣裙。」他情不自禁地又抬頭看了看吳嘉琪,心中所想的話脫口而出:「好美。」
(六)
「嗯?你說什麼?」吳嘉琪問道。
「關於這部小說的結局,我總覺得是不是應該再斟酌一下?為什麼女主角一定要離開呢?現在的讀者似乎更偏愛皆大歡喜的結局。」王兵說。
「我不想為了取悅別人,而改變自己的想法。」吳嘉琪說:「我的這部作品整個基調就是淡淡的悲傷,我的主題就是想說:生活在遠方,愛情亦然。」
「你真的覺得愛情和生活都應該在遠方嗎?」王兵問。
吳嘉琪說:「是的,我期待的愛情和生活都應該是在一個有海的地方,在一個安靜的遠處。就像故事中的男女主角,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因為距離太近,常常會忽略彼此,心的距離也就漸行漸遠了。從心理學上分析,這是對週遭環境的脫敏性,我們常常對熟悉的人和事,習以為常,認為對方的付出都是理所應當,進而缺乏了對愛的敏銳感知。不論是對愛情,還是對我們生存的環境都是一樣。那些被父母一直寵愛的人,覺得父母的愛是理所應當的;那些生活在大都市裡的人,覺得忍受壓力隱藏苦悶是必須的;那些靠人脈關係爭權奪位的人,認為在紛繁複雜的人際關係中鬥爭是無可厚非的。可是,如果有一天,當我們離開了這個環境,離開了那些我們曾經以為無法離開的人,到另外的地方去重新審視生活,從新開始,也許,我們就會找到一種全新的生活,獲得一份全新的愛情。這就是我說的生活在遠方,愛情亦然。」
「我覺得每個人都應該勇敢地面對人生,逃避不能解決問題。」王兵說。
「這不是逃避,而是調整,重新選擇。只有這樣,人才可以更有勇氣去面對一切。」吳嘉琪說。
阿爾博對他們的爭論絲毫不感興趣,它不是走到吳嘉琪身旁舔舔她的腳,就是叼著它的玩意,往吳嘉琪手裡拱,它想讓吳嘉琪陪它玩。它才不管什麼愛情和生活呢,它只知道有人陪它玩,它就很開心了。「它好像特別喜歡你。」王兵看著阿爾博在吳嘉琪腿邊撒嬌,就笑著說。
「其實相比之下,我更喜歡跟這些小動物在一起,它們不像人類那樣,活得那麼辛苦,它們每天有飯吃就很滿足,有人陪它們玩就很開心,累了倒在地上就可以呼呼大睡,犯了錯誤就嗚嗚地低頭認錯。他們不會說謊,也不會故意使壞下絆兒,就算犯了錯誤,受到懲罰,他們也不會記仇,轉過臉去,又開心地衝你搖尾巴,跟你撒嬌。它們不用擔心體重,也不用出去工作,沒有憂傷也沒有煩惱,跟它們在一起,讓我覺得人可以活得很簡單,小小的滿足就會很快樂。」吳嘉琪愛撫著阿爾博的背說,「你看,現在社會上有很多空巢的老人,都把寵物當作了自己的孩子。其實,不是人類給了動物溫暖的生活,而是動物教會了人類怎樣生活。很多時候動物比人類更忠心。」
「對了,還沒有問你,為什麼要給它起名叫阿爾博呢?」吳嘉琪突然想起來這個問題,「這個名字讓我想起了一個外國作家。」
「米奇·阿爾博姆。」王兵接口道。
吳嘉琪笑了:「你也知道這個作家?我特別喜歡他的書,他的小說能夠觸碰到人的心靈深處。」
「我也很喜歡看他的書。」聽說兩人有這樣的共識,王兵咧著嘴笑了起來,他有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吳嘉琪覺得他的笑容像陽光一樣溫馨燦爛。
「你笑起來很好看,你應該多讓你的牙齒出來曬曬太陽!」吳嘉琪情不自禁地誇起王兵來。
「曬太陽?挺有意思的說法。」王兵笑起來,他的臉上竟然又微微地泛起了害羞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