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把我和她談戀愛還有龍澤的事情都坦白地告訴了她的父母,Angel說,她愛我,卻遭到她家人的極力反對。Angel和他們大吵了一架之後,離家出走。
但是,我還是不斷地安慰她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就在這時,Angel最消沉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Angel接了電話,那邊卻一陣沉默。
Angel說:「喂,請說話好嗎?」
然後一個女孩子微微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Angel,是我。」
「你是誰啊?」Angel有點疑惑。
「我是天湘啊!」女孩大聲笑了起來。
「Angel,我在上海。再過一段時間就是我的生日了。你和Cool一起來看我吧!我很想念你們。」
聽到天湘邀請我們去看她。Angel高興了起來。之前出了那麼多事情,若不是天湘主動提起,Angel連天湘的生日都會忘了。
正好藉著這個探望天湘的機會,順便帶Angel出去玩玩,免得她留在這裡獨自傷心。再說,Angel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過這座城市,也讓出去她見見世面。
我帶Angel先去了武漢,再從長江順流而下,坐船去了上海。
到達上海的時候正好是清晨。天湘站在碼頭等我們,遠遠地,我看到一個瘦瘦的女孩,頭髮披肩,穿著黑色蕾絲上衣,一條黑色皮製短裙,黑色絲襪和高跟鞋。
Angel高興地跑了過去,天湘站在那裡對她笑,天湘的笑容和沒有經歷過世事的女孩不一樣,那是風塵和陽光洗禮後的笑容,清澈而又殘破。
扁平的骨感臉,臉上的稜角十分突兀。霞光下蕎麥一樣的褐色肌膚。
從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就發覺她並不是一個漂亮的女孩,但有一張非常西歐味道的臉。現在那張臉看上去有一種滄桑的美,帶著一點點神秘和冷漠。
「天湘你現在像個法國女人。」Angel笑著抱著她,「我好高興哦!」
「我也是啊!Angel,你像顆剛剝去皮的花生米,真想咬上一口。」天湘笑著說。她的眼睛漆黑透亮。牙齒雪白。
天湘長大了。也變了許多,變得十分消瘦。只有她那燦爛的笑容依舊存在。
「哇!Cool,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帥,一點都沒變啊!」天湘大笑著對我說。
「呵呵!」我笑了笑,「也不是很帥啦!」我謙虛地說道。而Angel卻在一旁樂呵呵地偷笑。
天湘把我們帶去了她在浦東租的一間房子,房子很小,大概就十多平米。
「上海的房租很貴。」天湘說。
但她還是把自己的小天地裝飾得很漂亮,很溫暖,棉布床單,繡花的桌布和窗簾,床邊放著一隻圓形的玻璃瓶,裡面插著潔白的百合。
這時,Angel看到了我們三人十七歲時的那張合影。
天湘拉著Angel的手說:「每次我換地方,都不能帶走太多東西,但我必須帶著它,因為它是我唯一所有的。那時候我剛認識Cool不久,我們都很快樂,對不對?」
Angel雙手握著天湘的手,點點頭,淚水卻不知不覺地流了出來。
天湘伸手替Angel抹去了臉上的淚水。
「大男生,Cool。」天湘捂著嘴大笑。
「怎麼?」我走了過去。
「Cool,你知道嗎?在Angel帶你來酒吧看我的那個夜晚,你出現在酒吧裡,像是讓所有的喧囂都停止了。」天湘望著我說,「你是我見過的最淳樸、最溫情的男人。十七歲以前是這樣,十七歲以後也是這樣。」
「嫁給他吧!Angel。」天湘把我和Angel的手拉到了一起。
Angel有點害羞,臉通紅通紅的。我抱著Angel,讓她依偎在我的懷裡。
「你喜歡平淡的生活,我沒說錯吧,Angel。」
「是的,天湘,我手裡所擁有的東西太多,我都捨不得放棄。」
「Cool!」天湘對我大聲叫道:「你要好好對Angel,不然我……嘿嘿!」她把眼睛瞪大,裝出一副凶狠的樣子。
我看著懷裡的Angel。把她抱得更緊了。
天湘笑了笑,她一直在抽煙,也在咳嗽。
她摸了摸Angel的臉,說:「Angel,你臉上的皮膚真好啊!我的整個臉都被煙酒毀了,白天出去工作時要化上很濃的妝,可是我身上的皮膚卻像綢緞般光滑。你看,上天給了我一張風塵的臉,它很公平。」
「Cool,我在論壇裡看到過你寫的文章,但是我覺得我比你寫的好。」天湘對我說。
「是嗎?」我不服氣地反問道。
「Angel,你現在學畫畫學得怎麼樣了?」天湘扯開了剛才那個話題。
「嗯……還好啦。」Angel笑著回答天湘。
「那你替我和Cool畫一張吧!」說完,天湘拉著我坐到了床上。
Angel當然不會拒絕,她拿出了畫板,開始了繪畫。三個小時過去了,我一直保持著一種姿態。
「哎呀,我的腰也酸了背也痛了。」我撐著腰,抱怨道。
終於畫完了,天湘摟著我的一隻手。笑得很燦爛。而我的笑容卻顯得十分僵硬。
看得出來,天湘很喜歡這張畫。她把它貼在了床頭的牆上。
「Angel……」天湘開口想說些什麼,但是她又停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轉過頭來看我,眼睛裡又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種哀傷,「我們一起買的那枚銀戒指,在我掉下山崖的時候丟了。」說著,天湘的眼淚一顆又一顆地掉落在她的腿上,「之後,我去找過好多次,可是,都沒有找到。那時,我一個人在那個山崖下哭了好久好久。Angel,我覺得很失落,像是失去了一件很珍貴的東西。」天湘低著頭,不敢抬起來看我們,像是一個犯了錯誤向媽媽認錯的小孩。
Angel看著天湘哭得傷心的樣子,一下子不知所措。她坐到天湘的身邊一邊替她擦去眼淚,一邊取下自己那枚銀戒指。五年前我們在岳麓書院一起買的那枚銀戒指,Angel一直把它戴在手上。五年了,我並不清楚Angel是否真的喜歡這枚銀戒指,但是她一直都不曾取下過。
Angel把取下來的戒指放在天湘的手心裡,「天湘,沒關係的。既然你這麼喜歡,那我的給你吧!」
天湘拿著Angel的銀戒指,在左手無名指上來回套了套,明顯大了許多。這枚戒指Angel戴著剛剛好,天湘實在太瘦了。
天湘把戒指遞回給了Angel,「不一樣,Angel。跟五年前的不一樣了。」天湘的眼淚又無聲地掉落了下來。
「沒有啊!哪有不一樣啊?」Angel接過天湘遞過來的戒指,放在燈光下照,「只是沒有五年前那樣的光澤了。沒關係的,天湘。」
Angel又把戒指遞了過去,還沒送到天湘的面前,卻被天湘一把推了回來,戒指隨之掉到了地上。Angel一臉愕然地看著滾落到我腳邊的那枚銀戒指。眼睛已經濕潤了。我知道,Angel想哭。眼前的天湘再不是那個兒時和自己嬉笑打鬧的快樂女孩了。
「對不起,對不起,Angel。我不是故意的。」天湘手忙腳亂地在地上找那枚滾落在地的銀戒指。
我撿起戒指,把它放在Angel的手裡,「Angel,我們不能勉強別人接受她不喜歡的東西。明白嗎?」
Angel接過戒指,沒有再說話了。也沒有再把戒指戴在手指上,而是放進了口袋裡。
現在,Angel是看不懂天湘的。我想,天湘所說的「不一樣了」,應該指的是送戒指的人不一樣了吧。
這個不大的房間裡一下子變得像森林般寂靜。我們三個人都不說話了,氣氛顯得十分尷尬。
「今天是週末,我們去酒吧喝點什麼?」天湘擦掉臉上殘餘的淚水。
Angel點了點頭。
出門前天湘拿出一件黑色的羽絨外套。
「天湘,你不是一直都喜歡穿白色衣服的嗎?」Angel問天湘。
「我那白色的激烈的熱情已經被摧毀,現在只有黑色才符合我這顆空洞的靈魂。」天湘笑著說。然後對著鏡子抹上艷麗的口紅。
我們去了市中心一家喧鬧的酒吧開了間包廂。天湘一直都很喜歡這種吵鬧的音樂和擁擠的人群。我看到酒吧裡不斷地有人過來跟她打招呼。天湘指間夾著香煙,在幾個老外面前說著流利的英語。然後和他們一起笑起來。我和Angel看著這樣的天湘,突然發現我們和天湘之間已經隔上了一條很寬的河。站在河對岸的依然還是天湘,可是她卻無法跨越這條河。
今天是天湘二十二歲的生日,我買來了生日蛋糕。這是天湘離家後的五年裡,Angel和天湘一起過的第一個生日。
天湘還是像以前那樣,吹蠟燭、許願。
「天湘,你不是已經結婚了嗎?為什麼又會一個人在上海?」Angel問天湘。
天湘笑了笑,「那個男人太俗了。雖然他救了我,但是我無法愛他。」天湘聳了聳肩膀,「所以我逃跑了。」
我們在包廂裡唱歌,唱著現在的流行歌曲。而天湘唱著民歌。
天湘一直拿著話筒,一邊唱還一邊跳,在地上跳,在沙發上跳,在桌子上跳,反正就是不知疲憊的瘋狂地唱歌、跳舞。後來,她乾脆拿著話筒坐在點唱機前的地板上不動了,唱完一首接著唱下一首。
Angel笑著說,「天湘,你是個麥霸。」似乎五年前那個快樂的天湘又回來了。
那晚Angel也很開心,陪著天湘一直瘋到十二點。
十二點後Angel和天湘都累了。Angel靠在我的肩膀上休息,滿頭的汗水。天湘關掉了電視機,開始一個人不停地喝酒。
Angel問天湘:「準備在上海呆多久?天湘」
「不知道,其實我來上海是為了掙點錢,然後一路北上,去黑龍江和長白山看看。」天湘回答了Angel。
「你缺錢可以跟我說呀!Cool可以幫你的。」Angel有點心痛。
「呵呵!那倒不用,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的。」天湘笑了笑,喝下了一杯酒。
「你不是很喜歡內蒙古和新疆的民族音樂嗎?」Angel問天湘:「為什麼不留在那呢?」
「不,那片寂靜的天空已經被喧囂的人聲污染了,而且我已經放棄了音樂。」天湘不停地抽著煙。
「為什麼,你不是從小就喜歡唱歌的嗎?」
「上次送給你的那首歌是我的終結。」天湘又喝下了一杯酒。
「Cool,你的眼睛好明亮哦!」天湘對我說。
同樣是酒吧,同樣的環境,同樣的氣氛,天湘又對我說了五年前曾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我沒有說什麼,笑著對她點了點頭。
「還喜歡海明威嗎?」天湘問我。
「當然。」
「我在旅途中閱讀他的小說,他給了我很多的勇氣。我一直想知道,當他把獵槍伸進嘴巴裡的時候,他的腦子裡在想什麼?然後我也開始寫作,也許哪天某個出版社會出版我寫的這本書。我們被迫丟棄的東西太多了。寫作是拯救自己的方式。上帝應該不會剝奪。我走遍了大半個中國,幾乎什麼活都幹過,在街頭賣唱,在酒吧跳艷舞,在戶外畫廣告牌,當家教,甚至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鎮上大醉三天三夜都沒有人知道。我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家在哪裡。我想我的家是被我背負在靈魂上面了。可是有時候靈魂是那樣的空虛,有時候又是那樣的沉重。」天湘說完,大笑了幾聲,她的身邊已經喝空了好幾個酒瓶了。」
「那你為什麼不找一個適合你、愛你的男人依靠呢?」Angel問她。
「呵呵!」天湘笑了笑,「適合我的男人?愛我的男人?什麼叫適合我和愛我的男人?」天湘把頭仰了起來,大笑,她的聲音因抽煙和烈酒的影響,開始沙啞了起來,「Angel,你說的是物質上的還是感情上的。或者兩個都包括?」天湘喝著最後一瓶酒,叫來了服務生,讓他再拿酒進來。
「……」Angel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她。
「其實你知道嗎?Angel,」天湘把臉湊到了我和Angel中間說:「只要有一個男人有十分之一像Cool,我也願意,可是這人世界上再也沒有像Cool那樣淳樸、溫情的男人了。我們都只能碰到一個。」
「天湘。你醉了!不能再喝了。」我擺擺手,示意服務生不要再拿酒進來了。
「不!我還要喝!我還要喝!」天湘撲倒在了吧檯上,「只有酒才能滿足現在的我。拿酒來,快拿酒來。」
「Angel、Cool你們以後就當我死了吧,我不想再見到你們了。為什麼這麼多年我還會想念你們?可是我不願意再想起你們了。我又要走了。我好累啊!但是我無法停止。」天湘在包廂裡瘋狂地大叫,用手不斷地拉扯著自己的頭髮,樣子像極了剛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子。
Angel含著淚水和我一起把天湘拖出了酒吧,外面的風很冷,天湘跪倒在地上開始嘔吐。
相見的唯一一個夜晚,天湘因為喝醉而睡得很熟。我和Angel都失眠了,卻無法和天湘說話。只能對著黑暗沉默。她們還是像小時候一樣,肩並著肩睡在一起,可是天湘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撒嬌地摟著Angel,把頭埋進她懷裡,把手和腿放在她身上了。取而代之的是天湘把自己的身體緊緊地蜷縮在一起。像一隻昆蟲一樣,寄居在城市的一角,蜷縮走了自己所有的激情和嚮往。
時光和破碎的夢想,被埋葬在一起不停地發酵,無法停止。
「整整五年了。」我想。
許許多多的深夜裡,天湘在黑暗和孤獨中,已經習慣了抱緊自己。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會在Angel懷裡痛哭的少女。
整晚我和Angel都沒有合過眼,第二天早晨本來想向天湘告別的,可是天湘她直到正午都沒有醒來,我們只好不告而別,離開時Angel把自己那枚銀戒指像天湘那樣用一根紅線吊著,掛在天湘的脖子上。Angel留下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好好生活。」並且還在她的枕頭旁留下了兩萬元人民幣。也許,這是我們唯一能夠幫到天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