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畢業後順利地進入了一所理工大學。我參加了學校的文學社,也有過幾篇文章在比賽中獲獎,但是我更喜歡小說,當時我在學校圖書館借來了大套大套的外國小說來閱讀。其中,最喜歡的作家是海明威。
而Angel選擇了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她進入了一所美術學院學習畫畫。
在新的校園裡,Angel試著結交新的朋友,她對朋友的概念很模糊,因為她長得漂亮,所以,有很多男孩子都喜歡她。面對異性的表白,Angel的回答總是——莞爾一笑。
Angel在任何地方都是好人緣的美麗女孩。大家會經常一起外出寫生,在圖書館一起看書,或者週末的時候去逛逛街、吃飯也會看場電影。
只是很平淡,像一條經過的小河,看不出它帶來了什麼,或者帶走了什麼。
它只是經過。
而天湘,是Angel心裡的潮水,疼痛的、洶湧的。
Angel總喜歡絮絮叨叨地對我說起天湘的事情。有時,還一邊說著說著眼淚就忍不住地掉了下淚來。然後,把頭埋進我懷裡痛哭。
光陰的小舟拖著歲月的風帆漸漸遠去。離天湘離開的那個秋天已經有三年了。這三年裡,天湘沒有一個電話或一封信。就算是Angel二十歲生日的那天,天湘也沒有寄來禮物。以前,Angel生日,天湘都會送她禮物的。可是,二十歲生日那天,Angel失望了。
Angel把以前天湘送她的那些小玩意兒,一個一個地陳列在她的書桌上。每當看到那些東西,Angel總會想起曾經和天湘一起共同度過的童年和少年。Angel還清楚地記得,她們以前抱在一起睡覺的情景,天湘總是喜歡把手和腳都放到她的身上。Angel經常夢到小時候和天湘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洗澡,一起玩耍的快樂的日子,有時候Angel會在夢裡看到那個在大雨中站在她家門口,全身濕淋淋的,抱著雙臂說:「奶奶去世了。」然後抱住她大哭的天湘。當時,Angel看到天湘眼裡飄洋過海的哀傷,很深沉,像是山頂上的那些散也散不開的霧。
那張三人在山路台階上光著腳的合影,Angel一直把它放在床邊。陽光真的很燦爛、很溫暖、很芬芳。是三年前的陽光了,風裡有花香,身邊有最愛的人。Angel認為快樂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的。
終於,Angel收到天湘的來信。
Angel,對不起。一直沒有給你寫信,你不要怪我。曾經有好多個夜晚都想給你寫信。可是,每當我拿起筆時,卻又不知道該跟你說些什麼。
離開的那個夜晚,我把臉用力地貼在窗戶上看到你和Cool的身影越來越模糊。當時的玻璃帶來了刺骨的冰涼,我希望能多看你們一眼。因為這次離開,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來。Angel,我看到你帶著滿臉的淚水,追著火車跑,可是你終究追不上火車的速度,於是你奔跑時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窗框邊緣。你傷心欲絕的表情被瞬間放大迅速佔滿了我的視界,而表情卻是無聲的,只有火車撞擊鐵軌的單調聲響,可是我的耳朵裡早已迴繞著你那一瞬間的號啕大哭,像是交響樂裡不斷加強的音調。那時我突然有種錯覺,這樣的情景我似乎曾經在夢裡見過,只是那個追著火車跑的人是我自己。當你和Cool完全消失的時候,我覺得身體裡有很多東西在往上翻騰,從胃裡,沿著食道,沿著喉嚨,貼著口腔往上翻騰。我捂著嘴巴往廁所裡沖,然後用力「砰」的一聲關上門。那一刻潮水翻騰後的世界重歸安靜,像是一面平靜的湖,再也不會有任何波瀾。
我聽到門外一個小女孩對她媽媽說,那個大姐姐好嬌氣,連坐火車也會頭暈。她好像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壞女孩。
原來,一扇門就可以隔開一段曾經灼灼光華的青春。
我到了北京後在一所音樂學院學習唱歌。為了生活和自己熱愛的音樂,我在北京從事過很多職業。我在四十度的高溫下站在高樓上畫廣告牌,太陽差點把我曬暈了。我在超市當服務員無聊的時候,向書店借了很多外國小說閱讀。我最喜歡的作家是海明威。Angel,你說,他把獵槍對著自己口裡開槍的時候他在想什麼?我還在酒吧裡跳舞,我喜歡那種非常激烈的音樂,它們可以給我想要的激情。
一年後我離開了北京。我去了新疆,我喜歡這裡的民族音樂。一次,我在爬山的時候出了意外,當時我的腳摔斷了,我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我堅持了三天後被當地的一個農民救了,他還讓我住在他家裡養傷,一養就是半年。
Angel,我以為自己會永遠漂泊下去了,可是永遠到底有多遠呢?
現在我和那個農民結婚了。他對我很好,他工作也非常努力。現在,我每天都和羊、牛、狗、馬一起生活,生活很平淡,說不上快樂,但是我很滿足。
信的結尾寫著:「問候Cool。」
信裡還夾帶著天湘創作的一首歌曲《銀戒指》,歌詞裡充滿了淒涼和哀愁。
Angel無法寫回信或寄東西給天湘,因為天湘的信沒有寫地址。看到天湘的來信,瞭解了天湘這麼窘迫的生活,Angel很傷心。她想幫天湘,想接她回來住,可是又聯繫不上。
這樣,天湘離家已經整整三年了。
一次,Angel參加學校裡的辯論比賽。休息的時候大家聊起了徒步旅行和騎車環遊世界等行為。一個男生輕描淡寫地說:「這些人都很矯情,表面上灑脫自由,其實內心軟弱無力。他們沒有適應現實社會的能力,所以採取極端的逃避態度,他們本身不過是頹廢的弱者。」
Angel突然漲紅了臉,她站了起來,「你不瞭解他們,你不瞭解,他們只是寂寞。」
「寂寞,你知道嗎?」因為憤怒,Angel說話有些結結巴巴。她強烈地提高了嗓音,「你有的東西她沒有,可是你又無法給她。就像這個世界,並不符合我們的夢想,可是我們又不能捨棄掉夢想,所以,只能放逐這個世界中的自己。」
那天晚上,Angel來找我,她抱著我,把頭緊貼在我胸口上痛哭。Angel似乎又看見了少年時的天湘。還有天湘的笑臉。可是Angel想,天湘應該變點吧。畢竟現在天湘已經和她一樣都二十歲了。
一天,走在街上的人群裡,有兩個讀初中的女孩,大概十四歲左右的年齡,親暱地牽著手,趴在櫥窗上看著,兩顆黑髮濃密的頭緊靠在一起。一個女孩說:「我好喜歡這個機器貓。」
另一個說:「我也很喜歡。」
一個說:「那我叫爸爸買一個來一起玩吧!」
另一個說:「好的。」
「機器貓可以一起玩,那別的呢?」Angel對我說,「如果她們遇到不能分享的東西,會不會反目成仇?」
「不知道,也許吧。」我說。
這時Angel的淚水掉了下來,「Cool,天湘到底需要什麼呢?」Angel說,「我可以拿什麼東西跟她分享呢?Cool。」
「……」我沒有回答Angel,我不知道要怎麼樣來回答她這個問題。只好保持沉默。
少年時的友情就像一隻蝴蝶一樣絢麗而又盲目。天湘,天湘是Angel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