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松的視界 第14章 人生AB面(二) (1)
    一

    生的軌跡從看似平直到漸漸彎曲,慢慢地轉了一圈,來到一個自己並不能夠掌握的領域的時候,內心的誠惶誠恐開始被渲染和擴大。無助感成了生活的唯一形容詞。這樣的感覺,你知道嗎?王華黎的電話來得突然,我和她認識不過就是因為「少兒才藝大賽」。這次是漢中電視台台慶晚會,她又想起了我。古靈精怪,想法多多,對於一個策劃人來說是再好不過的幫手。

    正好我的《音樂新視聽》想採訪應邀而來的歌手。於是兩相溝通,我們有了再一次的合作。

    採訪沒有順利進行,但我和王華黎卻成了很好的朋友。其實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是那麼難以形容、那麼微妙,我與華黎姐似乎有著天生的TONG調,頻率一樣,對於很多事情的看法和觀點也出奇的一致。

    我們竟然成了很好的工作夥伴,一直合作至今。這裡有知遇之恩,也有投契之好,甚至有家人之情。

    這樣的關係也讓我有了新的機遇。

    由於這次台慶晚會,我認識了漢中電視台的余凱台長,最重要的是他給了我在漢中電視台試鏡的機會。相較於略陽縣的縣級電視台,漢中電視台又有了高一級的標準。

    很快電視台就安排我試鏡,沒有經歷過專業訓練的我,倉促之間走上主播台錄新聞,結果是可想而知。

    主播要求的抑揚頓挫,以及播報新聞的端莊大氣,我是一項都不符合。本以為可以借此機會從縣級台進入市級台,可是機會還是就這麼從手邊溜走了。

    我又回到了略陽縣,而且一等就是半年,也正是在這個半年裡,我的人生有了新的變化。已經高二的我,雖然主持上小有成績,又在電視上露過面。但是面對升學、面對考試,父母和我依然承受著很多的壓力。既然要當主持,就要到專業的學校進行專門的學習。

    高考中,大部分院校的新聞和主持專業在招生時,除了對學科分數有要求,還要在專業科目上進行提前一輪的選拔。為了應付專業科考試,我去了四川成都某所大學進行專業科目的學習和訓練。

    由於我們這些高中孩子來自不同的地方,又不是通過統招的方式進入學校的,所以學校對我們這些孩子的管理教育也就不那麼嚴格,我們的老師都只是比我大一兩歲的師姐和師兄。對我這個已經有一些「江湖經驗」的小江湖來說,他們的氣場似乎並不足以震撼我。那個時候的我,很狂妄。

    也就是因為我比其他人多了那麼點兒主持經驗,所以在學習開始階段,我顯然領先所有人一個身位還多。這樣的領先優勢讓我開始變得飄飄然。

    晨操不出,晚練不練。對於課程的安排我開始抱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態度,而且我的領先優勢也讓老師們放鬆了對我的要求。

    專業科目的學習對我來說,開始變得悠哉快活。就是這樣悠哉快活的背後,隱藏著我並不知道的危險。恰恰是這個危險,給了我足以致命的一擊,這個危險,也讓我明白自己究竟有多愛主持人這個職業……

    懈怠總是在不經意間就讓人失去防備心。早不出晨操的我,開始沉溺於晚睡晚起的惡性循環裡。別人早起練功的時候,正是我躲在被窩裡夢周公的好時段。

    又是一個跟周公喝茶聊天擺龍門陣的熱鬧時候。晨操的師兄回宿舍,他忘記帶鑰匙,於是就以「黯然銷魂掌」不停地轟著宿舍門。

    響聲大作,周公跟我不得不提早散伙。我迷糊地起了床,從上鋪偷懶省事地踩在半人高的桌子上去給他開門,好巧不巧,我正好踩在桌子的角上,整個桌子翻了過來,桌腳直接撞在了我的嘴上。

    巨大的疼痛潮水般漲上來,突襲而來的撞擊反而瞬間麻痺了我的末梢神經,以至於我渾然不覺。迷糊中,我把桌子整理好,給師兄開了門,接著,又爬回床繼續睡覺。

    桌子翻倒,白牆上留下的是我的斑斑血跡,地上一片狼藉。師兄掀起被子,正要罵我偷懶不出操,卻發現我嘴角湧出的血已經把被子染紅。

    當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時,已經坐在金牛區第一人民醫院的急診室裡。鏡子裡,我的嘴唇完全裂開,在學校簡單的包紮根本沒辦法止住血。紅色的液體從紗布裡湧出,染紅了我的皮膚和手指縫。

    疼痛本來是集中在傷口上,隨著時間的流逝,疼痛混著血開始從手指裡湧出來,跟著血液向身體四處蔓延,無休止地滋長蔓延,順著身體絲綿纏繞。

    我顧不上蔓延全身、抽乾元氣的疼,滿腦子想的都是萬一破相了,我的主持夢就得徹底終結!

    這時候,手腳也開始因為疼痛和失血變得冰涼無力,我渾身顫抖著坐在急診室裡,等著醫生的宣判結果。時間拖得越長,絕望就愈髮根深蒂固,我的心臟被人揪住,縮成一個硬點,哽在那裡,吐不出,也拿不掉。

    醫生出現了,我強忍著疼痛,漸失知覺的嘴已經說不出一個字,我用筆在染了血的紙上寫下:「求求你,阿姨,千萬要幫我!我是學主持的,如果留疤,我以後就沒辦法當主持人了!」

    我越寫越怕,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如今,只能把關於以後的一切都交到醫生的手裡。她告訴我,現在必須要縫合,但是因為傷口部位的關係,不能打麻藥。

    我哆嗦著寫下來:「阿姨,你放心,我不怕疼,只要能治好,怎麼樣都成。」

    她很擔心地說,如果希望以後好了不留太明顯的疤痕,在縫合的時候必須縫合得密實,那樣就會更加疼。

    我都可以忍受,是的,所有的疼痛在這一刻根本都算不上什麼。別說是縫合,只要能讓我再次抓住我的夢,什麼代價我都願意!

    主持之夢在這個時候就像一隻抓在手裡卻沒有線轆的斷線風箏。稍不留神,那根線就從手指縫裡滑出去,隨著風轉眼不見,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抓住這根線。

    醫生很快開始為我進行縫合手術,因為創口過深,處理和縫合都相當麻煩。我抬頭看著無影燈,鑷子夾住的彎針在燈光裡閃著寒光,帶著羊腸線在嘴巴裡穿行,我能聽到它「卡吧」一聲穿過我的嘴巴,我也能感受到羊腸線從嘴唇裡拉出來發出的摩擦聲。綿長的疼就像小小的疙瘩被羊腸線一個一個地帶出來,再一個一個地穿進去。

    我不知道那麼漫長的時間是怎麼熬過去的。衣服被冷汗整個浸透,貼在脊背上,一陣陣的寒意不合時宜地滲入到皮膚裡面,那種痛是鑽心的痛,每一針都似乎可以要了我的命。當整個縫合過程結束的時候,我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根本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18針!

    這18針簡直要了我的命。醫生幾次跟我說:「孩子,如果疼,你就哭出來,不要忍著。」可我硬是咬著牙挺了過來,沒有掉一滴眼淚。因為我是男人,我不能哭。人一生中不知道會遇到多少災難,這次的意外對我來說僅僅是一個教訓,也許就是我年少輕狂的代價吧!

    我不哭,只是為了讓我的夢還能苟延殘喘地留在我的手裡,給我一個微弱的希望。如今的我,只能靠著這個微弱的希望繼續撐下去。老人家總說:「別後悔,這世界上可沒後悔藥賣。」

    可這次我真的後悔了。假如我安分上課,出操晨練;假如我不熬夜貪玩;假如我不是偷懶省事踩在桌子上;假如……

    如果那麼多的假如我一一做到,也許局面就不會弄成現在這樣難以收拾。任何的「果」,都是由一個個「因」累積起來促成的。現在的局面是我一手造成的,怪不得任何人,這就是命中注定。

    作為一個男人,自己造成的後果就該自己擔。雖然說「出來混,總有一天是要還的」,可真正到了要面對後果的時候,我開始退縮、開始害怕、開始悔恨。

    這樣的教訓,只要一次,我就覺得足夠,能讓我重新來過,我一定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親愛的學校,在我出了這麼大的狀況之後,他們唯一做的也是他們唯一願意做的就是希望我通知家長,並退學回家。

    我拒絕了學校的要求。我求老師不要通知爸媽,我不希望他們擔心,更不希望他們把我帶回去。我不希望媽媽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我一定要堅持,不能讓媽媽擔心,否則她會崩潰的。

    我的請求似乎並不能打動那些一心想脫責的老師們。我打電話給姐姐,告訴她發生的事情和我現在的狀況。

    當我用氣音謊報軍情,告訴她我只是不小心摔傷,才縫了三針的時候,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姐姐很擔心,希望我回去養傷。我故作輕鬆地拒絕,並威逼利誘她不准告訴爸媽。她勉強答應,只是在最後,姐姐突然問我,萬一留疤,你是不是就不能做主持人了?

    這是我一直努力迴避的問題,關於答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沉默了很久,最後勉強地告訴她,我還能做主持人。

    掛了電話,抑制很久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潰堤而出。「我還能做主持人嗎?」這疑問強有力地擊中我的「死穴」。

    還能做主持人嗎?萬一留疤了,那我主持人的夢、明星的夢、所有曾經在腦海裡熠熠發光的夢就都要被現實砸得粉碎,到時候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茫然的前路突然被濃重的霧遮擋起來,下一步是懸崖還是坦途,是荊棘還是花香?答案我根本無從找尋。

    把害怕、擔心、絕望、悔恨統統哭出來,讓自己好過一點兒。那一夜,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只是在哭,無法抑制地任憑淚水不住地靜靜湧出、滑落。

    從那天開始,本來悠哉的專業課學習變得異常痛苦。我曾試圖繼續去上課,可是別人異樣的目光和自己嘴角的疼痛讓我根本沒辦法去課堂裡專心聽課。不能開口說話,也讓我無法跟著老師進行專業課的練習。

    我的生活變成從宿舍到校醫室,從校醫室再到宿舍的兩點一線。每天我都得戴著口罩在偌大的校園裡穿行。看著別人複習功課或者在操場上打球運動,他們的忙碌與我病懨懨的無所事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切似乎在無聲地嘲弄著我。

    大部分別人上課的時間,我就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那一小塊兒天發呆,然後迷迷糊糊地睡過去。每天沉默著去食堂,打一點粥,再忍著疼,強迫自己一點點地吃下去。

    我突然變成離群索居的怪人,被所有人唾棄,他們都冷冷地看我,偶爾關心一下,更多的時候我們都形同陌路,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圈子裡。

    沒人在意我的喜怒哀樂,沒人關心我的疼痛和悲傷,那時候心裡有種莫名的淒涼。

    由於營養跟不上,我的傷口癒合速度很慢,疼痛開始變成一種常規的狀態,它會從清醒一直延續到夢裡。於是,我在輾轉反側中度過一個又一個難熬的夜晚。換藥、打針,情況卻因為宿舍裡糟糕的衛生條件,和我沒辦法更好地保證傷口的清潔而變得反反覆覆。沒法兒洗澡、不能刷牙,我一直忍受著這難熬的狀況。

    雖然我曾經比別人領先一個身位,但是在經過這麼一個變故後,似乎我跟他們的距離已經變得微乎其微。

    眼看著專業考試就要到來,可是以我現在的情況根本沒辦法應付,從裡到外,我似乎都沒辦法繼續在這裡堅持我搖搖欲墜的夢了。

    回家。我現在唯一能選擇的就只有回家。

    回家突然變成了很沉重的事情。

    一想到家,就能想像到父母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後的心情——心疼、難過——這些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他們是我至親的人,我不忍心用我現在的樣子來折磨他們。可是現實如此,我也只能糾結地給他們一個我的決定。

    「爸媽,我總有一天要長大,也總有一天需要面對很多事情,需要自己承擔很多事情。你們不可能陪我一輩子,未來的路需要我一個人走下去。這次來成都學習,我的嘴巴受傷了,但不是很嚴重,我回到家時不管你們看到怎樣的我,你們都不要難過,因為兒子長大了。」

    我把這些話寫成短信發給他們。

    也許這就是發生這麼多事之後,我做的最好的決定。

    從四川回家的路,那麼長。顛簸中,我聽著鐵軌和車輪「卡噠卡噠」的撞擊聲,怎麼也睡不著。這個聲音砸在心裡,一緊一緊地讓心臟收縮,壓迫出的陰鬱順著經脈四處瀰散。我好想回家,我想爸媽了,家才是最溫暖的地方。家對每個人來說都是那麼使人安慰,讓人充滿力量。當我到家,媽看到我瘦弱憔悴的樣子,止不住地哭。

    我從她和爸爸的眼睛裡看到了深不見底的憂傷和疼痛。我的疼痛如果是十分,他們的疼痛就是百分。因為他們更多的是心疼,這樣的心靈感應也只有家人之間才能有。

    我只能拿著紙筆寫、用氣音小聲地說:「別難過,我會好起來的。」

    真的能好起來嗎?我安慰他們,自己卻不知道結果終究會是什麼樣子。

    生命裡的事件往往就是這麼福禍相依,原本平順的生活在某一刻天翻地覆,成了現在這樣前途未卜的絕望。

    可我還是抱著微弱的希望,每天按時換藥打針,做一個聽話的乖孩子。就是在這樣患得患失的煎熬中,我的傷慢慢好起來。

    復原後,似乎並沒有留下讓我擔心的瘢痕,一切比我想像的好很多。半年的時間,我們一家從悲傷和絕望中慢慢緩了過來,而我也已經忘記了曾經近在咫尺的那個主持人的夢,也忘記了試鏡後,我已經等待了半年。

    從這樣的事情中慢慢地熬過來,我似乎已經對其他的事都不抱太多的幻想了。

    這其實也就是一種成長,在苦難和疼痛中慢慢蛻變的成長。經過這一次,我開始懂得珍惜自己來之不易的一切,開始體會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是多麼的幸福和珍貴。

    就在這個時候,華黎姐又一次找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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