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按理說,人格與官格是統一的,意思是說,人格越高尚,官格就也越高尚,官也就做得越大。然而,在傳統社會裡偏偏不是這樣,相反的情況倒是經常出現,那就是越是無恥,官就做得越大,越是清廉正直,就越是沉淪下僚。因此,在傳統社會裡,形成了這樣一種奇怪的現象:人格與官位成反比,無恥與官位成正比。
其實,這並不奇怪,中國封建社會歷來就是一個道德與帝王分離、人格與官格分離的國度。別說做了皇帝,就是做了官吏,也往往喪失了人格,只剩下了官格,理想道德即行告退,為官之道往往壓倒一切。且讓我們以五代時期的張全義為例。
【事典】
張全義,生於唐敬宗寶歷元年(公元825年),濮州人,原名張居言。張全義出身十分貧苦,祖祖輩輩都是農民。張全義長大以後,為了生存,便到當地的縣衙裡當了僕役,曾多次遭到縣令的欺壓和污辱。因此,當王仙芝的起義軍到達濮州一帶時,他就積極地參加了王仙芝的軍隊,王仙芝失敗後,他又加入了黃巢起義的大軍。在軍中,張全義作戰勇敢,又精明能幹,迅速得到提升,在黃巢起義軍攻佔長安後,他被任命為大齊農民政權的吏部尚書兼水運使。在當時,吏部尚書主管政府的官吏考核與任免,權力大,職位也十分重要;而水運使更是擔負著為長安百萬義軍從水陸籌集糧餉的重任。從這兩個職務可以看出,張全義在黃巢起義軍中所佔的重要位置。
不久,黃巢大起義在唐朝軍隊和唐朝借助的外族軍隊的聯合鎮壓下失敗,張全義也像許多農民起義軍的將領一樣,投降了唐朝。當時,張全義見河陽節度使諸葛爽較有勢力,就投靠了他。諸葛爽屢次派他剿殺起義軍殘部和襲擊其他軍閥,張全義都很賣力,立了許多戰功。在諸葛爽的推薦保舉下,張全義被認命為唐朝的澤州(今山西高平縣)刺史。不久,諸葛爽病死,其部下李罕之與劉經相互仇殺,都希望能佔領洛陽。當時,張全義是劉經的部下,劉經認為張全義既可靠,又富有作戰經驗,就派他去抵抗凶悍的李罕之。張全義帶著劉經給他的兵馬來到前線,發現李罕之的勢力很大,而且戰鬥力很強,不僅自己,就是劉經親來也無法抵敵。在分析的當時的具體情況後,張全義就投靠了李罕之,反過來與劉經為敵。劉經見張全義背叛了自己,只得向諸葛爽的兒子諸葛仲方求援。在諸葛仲方的支持下,劉經打敗了李罕之。李罕之見劉經求救於人,也不甘示弱,就向靠鎮壓農民起義軍起家的大軍閥李克用求救,在得到了李克用的幫助後,他又反敗為勝,佔領了許多地方。這樣,張全義又被李罕之保薦為河南尹。
起初,李罕之與張全義關係很好,二人在臂膀上刺字結盟,彼此相處十分融洽。但李罕之好大喜功,有勇無謀,性情貪婪粗暴,心中輕視張全義。他聽說張全義平日勤奮節儉,為政清廉,比較注重農耕,嘲笑說:「這不過是一個田間的農夫罷了!」平時相處之中也有意無意地流露出輕蔑之意。張全義每次聽到這種話,只作沒聽見,淡然處之,並不和他計較做對。李罕之多次向張全義要穀物布帛,張全義都如數付給,從沒有駁回過。可是李罕之索要沒有止境,河南難以供給,稍微不能滿足他的慾望,他就用刑具拘拿河南的官吏押到河陽用棍棒毆打,致使河南的將領佐官們都很憤怒,紛紛請求採取行動來對付李罕之。
張全義卻說:「太尉李罕之所要的東西,怎麼能不給呢!」樣子好像是怕李罕之似的。李罕之聽說此話,認為張全義軟弱可欺,便得寸進尺,更加驕橫起來。李罕之的手下人從不耕種莊稼,專門通過搶劫掠奪搜刮資財,吃人肉當作糧食。這河南尹的官雖比澤州刺史的官權大了些,但卻很不好當。李罕之是個只懂得殺人剽掠、征戰殺伐的軍閥,根本不懂得安頓流民,組織生產,因此,總是接二連三地向李全義催逼軍需物品。當時民生凋敝,餓殍遍地,軍糧極難籌集,儘管張全義努力供應,還是無法滿足李罕之的要求。再加李罕之性格暴躁,稍不如意,他就對送糧官員大張撻伐,弄得無人敢去送糧。在這種情況下,張全義的許多部下都勸他脫離李罕之或是乾脆反叛,可張全義總是好言勸慰,不露聲色。
張全義自己也深深地知道,長此以往,自己必然會與李罕之鬧翻,必須極早作打算。於是,他一面表面上順從李罕之,在軍需方面盡量滿足他的要求,使李罕之不起懷疑之心;另一方面,他也積極準備,窺伺時機。唐僖宗文德元年(公元888年),李罕之再啟戰端,率兵攻打晉、絳二州,張全義見時機來臨,就帶領本部兵馬不費吹灰之力佔領了李罕之的河陽,自封為河陽節度使。李罕之聞訊大怒,立刻向李克用求援,李克用也馬上派兵幫助李罕之前去收復河陽。這年二月,為擴大地盤,獲取資財,李罕之發動全部人馬攻打絳州,絳州刺史王友遇投降,臨近各州都擔心李罕之來攻。李罕之攻克絳州以後,又攻打晉州,護國節度使王重盈見其來勢兇猛,便暗中聯合張全義以圖謀對付李罕之。
張全義對李罕之的人馬到處掠奪和無休止地索取,早已心存不滿,此時他認為時機已成熟,應該好好教訓他一下。張全義與王重盈暗中約定,王重盈原地迎敵,張全義抄其後路。張全義暗中派發河南各縣的民兵,夜間,趁著李罕之的人馬大部去攻打晉州,防備空虛之際,猛攻河陽,黎明時分,張全義的人馬進入河陽三個城區,將李罕之的家人全部俘獲,李罕之化裝後翻過城牆徒步逃走。
在未佔領河陽之前,張全義就已做好準備,同軍閥朱溫聯繫,求他幫助,朱溫也正想擴展勢力,便欣然接納,派兵幫他守住河陽。當李克用的軍隊來到時,朱溫的援軍已嚴陣以待,李克用的軍隊只好撤走。朱溫幫了張全義的大忙,從此,張全義就投在了朱溫的門下。朱溫對這張全義並不放心,不敢給他兵權。於是,給了他一個沒有實際兵權的檢校司空的軍銜,並仍讓他做河南尹,去河南一帶組織生產。
張全義到了洛陽,看到的只是一片荒涼敗落的殘敗景象。洛陽雖是名都,但自唐朝的安史之亂以來,就屢遭破壞,在晚唐的軍閥混戰中,洛陽更是倍受其害。等張全義治理洛陽時,他在洛陽找到了一百多戶人家,四五百口人,這個歷史上的軍事、商業、文化重鎮已殘破到了這種程度,不用這些數字是無法表明的。張全義並不灰心,他出身農民,確實有一股吃苦耐勞的精神,他只帶去了一百多個部下,就把這一百多人分成幾十組,每三兩個人拿著榜文和旗子組成一小組,到洛陽所屬的十幾個縣去招收安頓流民,並制定具體措施:一是暫時不收租稅,二是減輕刑罰。這樣,在他的努力之下,在數年之後,每個縣都招募安頓了數千戶流民。接著,張全義就趁農閒組織強壯男子練武,逐漸建立起了一支兩萬多人的軍隊。
他親自參加勞動,十分關心農業生產,也關心當地農民的生活。他經常出去巡視,見種得好的田地,就獎賞主人;見了耕種不好的田地,就責備主人。有一次,他瞭解到一塊田地荒蕪是因為田主缺少耕牛和勞力,就倡導大家互相幫助。當時,洛陽一帶流傳著這樣的話:「張全義見了歌女舞伎,也難得笑臉,見了好的莊稼,就會眉開眼笑。」後來,朱溫的勢力越來越大,最後終於發展到代唐自立。朱溫用武力把唐昭宗挾持到洛陽,做好充分的準備,想廢掉唐朝,建立他的朱氏後梁政權。但洛陽地區是張全義的勢力範圍,他在這一帶的威信較高,朱溫生怕張全義反對他篡唐自立,就事先撤掉了他河南尹的職務,把他封為東平王,給他換了一個中書令的虛銜。
張全義已是官場老手了,他深深地知道,朱溫仍然不相信他,這時候唯一的辦法,是在朱溫自立為皇帝的時候替他出力,這樣才能表示出自己的忠心,取得朱溫的信任。於是,張全義替朱溫出謀劃策,把河南一帶的財力都集中給了朱溫,讓他自由地調度使用。這麼一來,朱溫真的相信張全義了,再加上張全義一再上表辭謝,說自己不配封王,無力擔任中書令的職務,弄得朱溫都有些感動。在朱溫當了皇帝後,對張全義加官晉爵,封他為魏王,讓他重做河南尹。
然而做官也實在是不容易的事。一次,朱溫到了張全義的家裡,一住就是數天,朱溫竟要張全義的妻子、女兒、兒媳輪流陪他睡覺,張全義的兒子憤恨不過,發誓要殺死朱溫。可張全義不同意,他極力勸阻兒子,並說:「朱溫曾經救過我的命,他要怎樣就讓他怎樣吧!」人能委曲求全至此,也可謂有「涵養」了!
在朱溫晚年,最大的對手就是李克用父子,這兩派軍閥之間征戰不休,因此,朱溫對手握兵權者很不放心,對一批曾與李克用有過關係的人也不放心,張全義就是他要殺掉的目標之一。張全義採取的自救措施還是獻忠心,把洛陽的財力以及自己的家財全都拿出來,支持朱溫對李克用的戰爭,這才使朱溫稍稍氣平。後來,張全義又派自己的妻子去宮中為自己說情,這才打動了朱溫。朱溫讓自己的一個兒子娶了張全義的女兒做媳婦,表示對他的信任和好感。
後來,李克用的兒子李存勖終於打敗了後梁,於公元923年建立了後唐政權。李存勖早就知道張全義多年替朱溫置辦軍需品,十分惱恨,想把他全家殺掉。張全義也知道自己的處境極其危險,便準備了上千匹好馬,送給李存勖的劉皇后,請她幫忙說話,自己又上表請罪,乞求哀憐,並表示願意替他治理洛陽,李存勖覺得他還有用,就赦免了他。後來,張全義又不失時機地表示自己的忠心,李存勖許多活動的必需品都由他圓滿地置備起來,弄得李存勖十分高興。他這種善於體貼巴結的習慣竟然打動了劉皇后,要求拜他為義父。就這樣,李存勖仍讓他做了河南尹,還任他為中書令,封他為齊王,又做了李存勖的岳父,張全義又在新朝站穩了腳跟。後唐莊宗李存勖荒淫無恥,且不善治國,只知重用武夫和名門士族出身的人,不知重用文人和有才能的庶族出身的人,因而很快衰敗下去。
在李存勖的晚年,他的養子李嗣源的勢力逐漸變得很大。恰在此時,趙在禮於魏州發動叛亂,張全義為了巴結李嗣源,就極力推薦他去平定魏州之亂。張全義的用意是很明確的,李嗣源領兵出征,就會得到兩條好處,一是樹立威信,二是手握重兵,對將來篡奪帝位是很有利的。如果李嗣源真的當了皇帝,自己豈不又成了新朝的大功臣。但沒想到李嗣源到了魏州,卻與叛敵聯手,共同進攻李存勖。這一下可把他這個推薦人嚇壞了,恐怕李存勖殺掉他,日夜憂懼,連飯也吃不下去。沒過幾天,就病餓而死,最終活了七十五個年頭。也就在這時,李存勖也被部下殺掉了。
【評議】
荀子曾經說過:「強自取折,柔自取束。」意思是說強硬的東西是容易折斷的,而柔軟的東西看上去好像是十分軟弱的,但它卻能用來捆束別的東西。這當然是對陰柔之道的讚揚。然而,在現實當中,並不是所有的陰柔之道都像理論上所說的那樣可取。真是人在宦海,身不由己,其陰柔保身之法是發自內心呢?還是迫不得已呢?有時,所謂的陰柔之道往往也會成為明哲保身的托詞!
如果僅僅是明哲保身倒也罷了,像張全義這樣為了官位而不擇手段,恐怕是任何托詞都無法掩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