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在中國歷史上,長安、洛陽、南京、北京大概是最著名的古都城市,但這幾個城市又有區別,在長安、洛陽、北京這幾個城市建都的朝代大都統一了全國,或者具有向南統一全國的意圖,而南京作為六朝古都,在南京建都的多數朝代偏安江南一隅,最終為北方的王朝所吞併。究其原因,不僅與「地利」有關,也與各種政治因素有關。
【事典】
劉邦稱帝后,定都洛陽(今河南洛陽市東北),並沒有打算遷都。5月,隴西的一個名叫婁敬的戍卒,因事路過洛陽,前往拜見鄉人虞將軍,說:「臣有事要面謁陛下,請將軍引見。」虞將軍見其穿戴不整,欲給他換上一身新衣。婁敬說:「臣穿帛衣,就穿帛衣去見,穿褐衣,就穿褐衣去見,不敢換衣。」虞將軍聽後,也只得作罷,便帶他去見劉邦。
當時,西漢政權剛剛建立,劉邦正欲尋求賢才,經虞將軍引見,劉邦立即傳令入見。婁敬被召,就從容步入,見到劉邦,施過君臣大禮,起身立起。劉邦見他雖然褐衣草履,但氣宇不凡,就說:「你遠道而來,恐怕已經餓了,你先下去吃飯,然後再來見我。」說著派人引婁敬就食。
婁敬吃過飯,再見劉邦,劉邦這才問他來意。婁敬說:「陛下定都洛陽,想必是倣傚周室吧?」劉邦見他說中了自己的心思,對他漸起敬意,便鼓勵他繼續說下去。婁敬說:「陛下取得天下,與周室不同。周族始祖後稷封邰,積德累善數百年,直至武王伐紂,才得天下。成王嗣位,周公為相,才營都洛陽。這是因為洛地地處中州,四處諸侯,納貢述職,路程遠近相同。但有德可以稱王,無德可以滅亡。周公以德治國撫民,所以諸侯四夷皆服,但傳到後世,王室衰微,天下莫朝。這除了後王德薄之外,也是因為形勢過弱,才致此弊。現在,陛下起自沛縣,封蜀漢,定三秦,與項羽戰於滎陽,經大戰七十、小戰四十,累得天下人民肝腦塗地,哭聲不絕,死者暴屍野外,傷者自此不起,這種狀況,豈能和周初相比?陛下試想,關中之地,是何等險固!負山帶河,四面可守,即使猝然有變,百萬人都可立集,所以秦地素稱天府,號為雄國。為陛下考慮,建都洛陽,不如移都關中,萬一山東有亂,秦地總可自全。俗話說:『與人鬥,只有扼其喉,拊其背,才能獲全勝。』如陛下遷都關中,正是扼天下之喉,拊天下之背,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劉邦聽了他的這一番話,覺得十分有道理。然而,遷都是一件大事,倉促之間不能立定,於是命婁敬暫且退下,等商議後再定。劉邦為此徵求大臣們的意見,眾臣多是山東人,不願再入關中,多數勸劉邦說:「洛陽東有成皋,西有崤山、澠池,背靠黃河,面向伊河、洛河,其險足恃,何必再遷都關中?」劉邦聽後,仍不能決定,於是去徵求謀士張良的意見。張良說:「洛陽雖有險可守,但地域太小,方圓不過數百里,而且田地瘠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地。而關中左有崤山、函谷關,右有隴、蜀兩地,沃野千里,三面據險,一面東臨諸侯。諸侯安定,可由黃河、渭北運輸,西供京師;諸侯有變,可順流而下,征伐便利。昔人所謂金城千里,誠不是妄言!所以,婁敬所說,實有遠見,願陛下按計施行。」
劉邦對張良歷來是言聽計從的,他聽了張良的話,才下決心遷都。不久,劉邦下令遷都長安。因婁敬獻策有功,特賜姓劉氏,並拜為郎中,號奉春君。
與劉邦相反的例子是魏文帝拓跋宏,他沒有到長安建都,而是選擇了洛陽。魏文帝拓跋宏,是一個有宏圖大略的皇帝,他想使魏國進一步發展,長期稱霸中原。魏都先在盛樂,後來遷都至平城(今山西大同市東北),但都是在偏僻的北地,很難有更大的發展。文帝一向仰慕中原文化,喜歡中原的風俗,他提倡祀堯舜、祭周公、尊孔子、興禮樂、正風俗,倣傚中原推行文治。因此,文帝早就籌劃遷都洛陽,控制中原,一統天下。然而,遷都是牽動全國的大事,尤其是對於由北方入主中原的少數民族來說,不僅思想觀念上有諸多不合,生活習慣上也會有諸多不適。文帝擔心群臣不從,聯合起來阻攔,便召集眾臣議論,聲稱要大舉南下攻打齊朝。當時,許多大臣都不明白為何要在這個時候伐齊,並不知道文帝以伐齊為借口來實施遷都的策略。
文帝選擇了一個吉日,詔令太常卿王諶用龜占卜,預測南伐的吉凶。說來也巧,卜得一個「革」卦,爻辭主變革、革命之義,文帝十分高興,他說:「爻簽大吉,正是湯武革命,順應天意。」此話一出,群臣肅然,很多人心中並不贊同,但一時無人敢於站出來爭辯。唯有尚書任城王拓跋澄走到前面說:「《易經》所稱『革』者,實是指更體改制,應天順人,商湯、周武之卜,應屬吉兆,但陛下已天下稱帝,正該發揚光大,又怎能稱得上改制?今日計議南伐,反得『革』的爻象,恐難稱做大吉。」文帝龍顏大變,聲色俱厲道:「卜辭有『大人虎變』一語,你為什麼說不吉?」拓跋澄答:「陛下登基已久,如何今日才有虎變?這恐怕也難圓滿解釋。」文帝更加惱怒:「社稷乃朕之社稷,你難道要敗壞朕的江山嗎?」拓跋澄並不害怕,高聲說:「社稷原是陛下所有,但臣乃社稷之臣,怎敢見危不言,不盡愚忠呢?」文帝心意已決,勢在必行,他見拓跋澄不解其意,一時難以說服他,感到為難。但文帝仔細思量,也覺得拓跋澄所言並不是全無道理,便緩和了口氣,慢慢地說:「各言己志,倒也無妨。」
散朝後,文帝回到宮中,將拓跋澄召來,單獨與他密談,將自己打算遷都的事情告訴了他:「今日在朝中計議伐齊,其實並非朕之本意,朕意在遷都洛陽,伐齊不過是借其名而已。因事關重大,不得不謹慎從事,因此未敢言明。我在朝中辯說『革』卦的意思,恐眾人競相陳辭,破壞了我的大計,故疾言厲色,令百官震懾,並不是要壓制百官,獨斷專行。」
拓跋澄知道了文帝的打算,心中的不滿立刻消散,轉而佩服文帝的謀略智計。文帝又說:「朕之國家,起於北地,遷都平城,地域廣大,但此地只宜施展武功,不便推行文治,如要移易風俗,成就天下大業,唯有遷都中原。洛陽乃歷代帝王之都,最有王者氣象,又可連北而控南,最合朕意。今日又卜得一『革』卦,正是改革徵兆,預示著遷都之舉可行,不知你意下如何?」
拓跋澄非常贊同,欣然道:「陛下遷都洛陽,入主中原,統御華夏,經略四海,成就不世之業,天下蒼生幸甚。」文帝見得到了拓跋澄的支持,十分高興,但他仍心存憂慮地說:「北人戀土,乍聞南遷,必然相互驚憂,人心動盪,朕對此有所顧慮。」拓跋澄說:「此乃非常之舉,遠非常人所能理解,只能決斷於陛下,不必優柔寡斷。」文帝聽拓跋澄這樣說,十分高興地說:「漢高祖得謀臣張良而成就大業,卿真是我的張良啊!」隨之加封拓跋澄為撫軍大將軍、太子太保,又兼尚書左僕射。不久,文帝大造河橋,準備大軍渡河,又傳令各地,調集兵馬準備南征。
經過兩個多月的部署,籌備停當,文帝終於在平城起兵,要渡河南進,直達洛陽。很多人跪在馬前勸阻,尚書李沖叩首說:「南伐之舉,臣民不願,陛下毅然獨往,如何能夠成事,故臣冒死勸諫。」文帝大怒道:「朕方經營天下,志在統一;卿等不過是書生,不知朕的大計。」又有安定王拓跋休等在馬前叩首,泣涕苦勸,文帝道:「此次大舉南進,全國震動,若就此班師回朝,無功而返,如何示範後人?今天就是不南伐,也應當向南移都洛陽,以不至於師出無名。機不可失,朕意已決,不必再諫。贊同遷都者立於左側,否則立右。」安定王拓跋休等相繼立於右側,獨南安王拓跋楨進言說:「有聖德者不苟同於俗議,成大功者不遷就於俗眾,非常之人方能成就非常之事。現在天下大事最重要的莫過重新選擇都城,陛下若能就此停止南伐,遷都中原,拓展王業,實在是臣下所願,百姓之福。」說罷,又回頭示意群臣:與其南伐,寧可遷都。眾臣見如不遷都,便要南伐,無可奈何,只得勉強同意遷都,齊聲高呼「萬歲」。至此,遷都已成公議。文帝見目的已經達到,遂罷兵入城。
後來,文帝留在洛陽,李沖認為洛陽破舊,勸其暫時返歸平城,待新都修造完畢再正式遷都,但文帝考慮到將來再來洛陽還是不容易,就沒有允許,而是派任城王拓跋澄返回平城,向留守的百官宣佈遷都的決定。眾臣聞旨,沒有想到會如此迅速,都大為驚駭。拓跋澄此時以自己的威望與才學,援引古今事例,曉之以大義,耐心地說服引導,眾人這才漸漸地明白了文帝的意圖,也為文帝的態度所感動,大都同意遷都。拓跋澄見大功告成,便返回洛陽稟報。
文帝當時已離開洛陽到鄴城(今河北臨漳縣北)巡行,聽到拓跋澄的報告,十分高興,稱讚說:「今日若非任城王,朕幾乎難成大業。」就這樣,魏文帝遷都洛陽的計劃得以順利實施。
【評議】
劉邦定都關中的理由是很典型的,可以說,長安之所以為歷代王朝所重視,正如婁敬所說:「關中之地,是何等險固!負山帶河,四面可守,即使猝然有變,百萬人都可立集,所以秦地素稱天府,號為雄國。」「關中左有崤山、函谷關,右有隴、蜀兩地,沃野千里,三面據險,一面東臨諸侯。諸侯安定,可由黃河、渭北運輸,西供京師;諸侯有變,可順流而下,征伐便利。」在傳統的以武立國的社會裡,地勢的險要是極為重要的,可以說,長安的地理位置將政治、經濟、軍事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所以,長安是一個攻守兼備的天然的國都,受到歷代帝王的青睞,是十分自然的。洛陽雖然也有地利可用,「洛陽東有成皋,西有崤山、澠池,背靠黃河,面向伊河、洛河」,但「地域太小,方圓不過數百里,而且田地瘠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地」。洛陽實際上是一個「仁義之都」,就是說是一個以仁義治天下者所選擇的國都,這主要是因為它地處中洲,是國家的中心,四方諸侯朝見好像輻輳於中心,也有山河環繞,但它畢竟不是從政治和軍事的角度考慮的最佳選擇。至於魏文帝拓跋宏想遷都洛陽,是從他統一全國的策略考慮,當然是有其道理的。如果不是處於創業而是處於守成階段,洛陽恐怕就不是建都的最佳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