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簡直有點站不住了，為文汀感到羞愧，突然想起了梨湘，她們倆的口氣入出一轍，難道近墨者一定得這麼黑嗎？正在我坐立不安的片刻，文汀對我說：「哥，你回去吧，拜託你別再繼續當燈泡了，我要跟柳今單獨相處。」
「你給我嚴肅點！」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無法忍受文汀的所作所為，在我看來，她活像一個幼稚的白癡，「你確實喝多了，現在我送你回學校。」
「幹嗎呀？我不回學校，我有我的自由，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柳今仍舊含笑斯文地說：「好了，我們倆一起送你回去，好嗎？如果這幾天你功課不忙的話，我還想請你做導遊呢。」
柳今的話果然管用，文汀立刻高興起來，她說：「一言為定。」
把文汀送到了學校裡，她一路上沒怎麼理睬我，一個勁地跟柳今說三說四，並要了他的電話號碼，我只想趕快逃離這尷尬的場景，把她送走後，我對柳今有點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妹妹簡直太不像話了。」
「沒關係啊，她蠻可愛的。」
把柳今送回酒店後，我開著車一個人遊蕩在午夜的公路上，開著音樂，心情一點都好不起來。回家洗了個澡，抽了幾根煙，放著音樂入睡，一夜無眠。
一連幾天，我沒再跟柳今見面，他忙著去處理他的一些商務上的事情，我則被合夥人拉去天津談一筆生意，我不善於談判，幾次差點在重要的會議中睡過去，直到合同簽署完畢，我還沒有清醒過來，合夥人對我很有意見，但是又似乎拿我沒辦法。
回到北京後，我只想大睡一覺，然而，就在我快要到家門口的拐彎處，我的嗓子眼幾乎冒出了火來。
我看到一個時髦的女人穿過街道，在人群中分外惹眼。
不不不，她之所以吸引我注意並不是她那個性張揚的短髮和寬邊的碩大魔鏡，更不是她人群中高挑的身形和與眾不同的氣質，任何一個上帝寵愛的尤物在此刻都不會引起我特別的興趣，我的睏倦像是惡魔一樣席捲著我的全身，追逐獵物需要體力，目前我像只水母。
這麼說的目的只有一個，她不是一個普通的，街遇的時髦女郎，我幾乎敢確定，她是封露美。
這一發現令我即刻精神炯鑠起來，我不顧自己疲倦的狀態，像個私人偵探一樣地尾隨其後，還時不時地躲避在牆角，在一個透明玻璃的店舖旁邊，我照了照鏡子，覺得自己面目可憎。
穿過了一條又一條的街，步履匆忙的她終於走向了一個酒店中。
我跟隨著她，一直跟到酒店大堂，她不見了。
我有點清醒過來，相信自己看錯人了，茫茫人海，相似的人非常多，她無非是有點像她罷了，也許她並不像她，只是我的意識出現了問題，或者我這些日子腦子裡太多想起關於封露美的影像，以至於出現了幻覺，無論如何，她絕沒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髮型到穿著有了這麼大的變化，是的，這是我的問題。
我晃了晃腦袋，承認自己真的很無聊，於是我打算趁自己還沒釀成大錯的時候，趕快離開酒店。
剛一走到酒店門口，我幾乎被晴天霹靂砍中一樣，在我面前的，竟然是失蹤了一段時間的梨湘。
天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裡看到梨湘小姐？
梨湘這一次回歸，似乎變了很多，臉有點被太陽曬過的紅紅痕跡，還戴了一頂造型奇異的帽子，一看就是從旅遊區剛回來的模樣，她狐疑地看了我看，又看了看我身後的酒店，開門見山地問：「你在這兒幹嗎？」
我像個偷了東西被當場抓住的小孩子一樣窘迫地撓了撓頭，結結巴巴地說：「剛才遇到一個朋友。」
「柳今不是不住在這裡嗎？」梨湘估計已經看透了我的表情，她胸有成竹地說，「你還有朋友最近來北京了？」
我懊惱地很，我有什麼必要跟她解釋什麼，我黑著臉轉身就要走，梨湘跟在我身後，一邊走一邊說：「喂，周文暻，你走慢點，我可不想跟你吵架啊，我今天剛回來，心情好得很。」
我裝作沒聽見，腳步仍舊沒有放慢，奇怪，剛才我還倦怠不已，拖著疲憊的步伐蹣跚著，現在變成飛毛腿，是梨湘小姐給了我無限的力量。
「喂，你聽到沒有？哎呀，我的腿。」梨湘的聲音在我背後傳來，估計是扭傷了腳，我停下腳步，發現她在騙我，看到我停了腳步，她很得意地說：「咦，我以為你一點都不在乎我的，看來我錯了。」
說完，梨湘小姐在眾目睽睽之下，得意地挽住了我的胳膊，完全是我的標準女朋友的姿態，並且無絲毫爭議。
我就這麼被梨湘小姐挎著，拖著，面無表情地走在大街上，似乎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長滿了眼睛，哪裡都有人在看我這頭怪物。
「我這次出行，感覺自己的境界寬廣了好多，哎，很多事情，真的是庸人自擾，比如說我們倆的關係吧，其實早該有個明確的表態，但是呢，你猶豫你的，我猶豫我的，搞得我們倆都不愉快，這又是何必呢。」
「你沒猶豫過吧？」
「不，我猶豫過，那天跟你說完結婚的事之後我就猶豫了，我在想，要是你真的心不在我這裡，我要你這麼具乾癟的肉身有什麼意義呢？」
我順著桿子爬上去說：「對對。太對了。你說，如果我們倆並不相愛，僅僅是兩具乾癟的肉身在一起，那麼這樣的生活有什麼意義呢？」
「你錯了，」梨湘堆起一個自信的微笑，「我可不是乾癟的，我的精神和靈魂緊緊地圍繞在一起，不正常的是你，所以呢，我打算從今天起，解決你的問題。」
「你要解決我什麼問題？」
「讓你的靈與肉統一。」
我翻了個大白眼，感覺自己快瘋了，但是不得不說，梨湘的話總讓我有想笑的衝動，很好，在現在這種乾癟的靈魂找不到肉身的流浪生涯中，有她能夠讓我總是忘記煩惱，也不錯，雖然她已經是我最大的煩惱之一。
「聽說文汀跟小龍分手了。」
「可能吧。不太清楚。」
「聽說文汀喜歡上柳今了？」
「梨湘。我真不相信你今天剛回來。」
「你感覺得到這些咨訊得需要很長的時間嗎？我只是跟文汀通了十分鐘的電話而已，不過我覺得文汀這次的選擇是正確的。」
「小姐，這世界不是你們女人的，你們喜歡上誰，就一定要得到誰，也要看看對方的意見，對不對？」
「你難道以為柳今對你妹妹沒意思嗎？」梨湘瞪大了眼睛，像看一個外星怪物一樣地看著我。
我很有把握地說，「至少，我認為他們並不合適。」
「說說看，他們為什麼會不合適？」
「她不是柳今喜歡和需要的類型。」
「你怎麼知道他需要和喜歡的是什麼類型呢？」
「你要是見過他曾經的女朋友，就會知道他喜歡和需要的類型了，即使那樣的女孩，也沒有能夠讓他改變他的原則，如果他當時能夠改變一下自己，也許他現在便是某個體面的國家的體面的外交官先生了。」
梨湘說：「對，所以，他之所以改變，是因為那不是他的生活。他可能一直在等你妹妹的出現。」
我不屑一顧地笑笑，梨湘說：「你怎麼好像對你妹妹有很多意見？」
「我對她沒有意見，我只是覺得她真的不適合柳今。」
「除了你剛才說的，什麼外交官之類的那些，你覺得她還有哪裡不合適他呢？」
「他們沒有任何一方面是合適的，年齡，心態，智力，背景，觀念，地域……總之，你如果真的跟文汀是好朋友的話，勸她不要像個花癡一樣玩火了，這對她不好。其實那個小龍挺不錯的，他才是文汀該好好去把握的人。」
梨湘停住了腳步，我因為她的停下，也不得不停下了腳步，她看了我半天說：「我一直覺得你後知後覺，現在我才知道，你不但後知後覺，你簡直可以稱作榆木疙瘩！」
「我不允許你侮辱我的智商。」
「我也不想那麼幹，可是……」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看你最好去問問柳今吧。」
「問他什麼？」
「他已經跟你妹妹在一起了。」
我像聽到一個千年笑話一樣仰面大笑起來，在我仰起頭的瞬間，我看到天邊有一絲彩色的雲，美不勝收的樣子，我陶醉了，忘了自己為什麼會笑。
梨湘並沒有把我的誇張表情當回事，她以一副我無可救藥的無奈姿態歎了口氣，繼續拉著我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已經感覺自己腰酸背痛了，這時候，我接到了柳今的電話，說約我晚上一起吃飯，我愉快地答應了，然後對梨湘說：「我今晚有點事，你先忙你的吧。」
梨湘說：「本小姐現在除了忙咱們倆的事之外，沒什麼可忙的了。」
「我真的有事。」
「不是柳今約你嗎？他今晚就會跟你宣佈他跟文汀的事，我怕你受刺激，必須要跟著你，保護你，免得你有什麼意外。」
「我看你真的是瘋了。」
我發誓我看到的不是真的。
遠處，文汀挽著柳今的胳膊，就像梨湘挽著我的胳膊一樣滑稽的一副畫面出現在我的面前。
一樣地得意的表情，一樣地蠻不講理的霸道，一樣地不可思議的陰謀。
「怎麼樣？哥，我說了我沒喝醉，我說的話是真的，謝謝你成全我們倆啊！」文汀衝我眨眼歪嘴做著各種挑釁的表情，我一轉頭，看到梨湘亦用一種得意洋洋運籌帷幄的姿態在看我，不，這不是真的，這是怎麼了？在我心目中一直跟完美掛上等號的柳今，那個眾多女色都入不了他高傲的眼的柳今，他竟然會被我那個未成年的妹妹給俘虜了？這給我的打擊實在是太太太大了。不，這一定不是真的，他一定跟我一樣，是被逼的。
看到我的表情，柳今說：「Kevin，真的要謝謝你。」
「柳今，你在說什麼？」
「你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文汀不可思議地喊，「拜託，哥，他跟我一樣，感謝你成全了我們倆。」
我不解地看著柳今，他的表情我第一次看不懂，我不願意相信眼前的事實，這令我萬分糾結，無法下嚥，又無法吞吐，我是否真的如梨湘所說，是個後知後覺的笨蛋呢？
「Kevin，這位就是你之前跟我提到過的梨湘小姐吧？」柳今的話把我從懵懂叫回現實中。
「他會跟你提到我？」梨湘的眼睛閃出了亮光，「他說我什麼了？」
我手扶頭，站不住了，柳今說：「Kevin說你們快要結婚了。」
蒼天，如果此刻地上出現一道裂縫，不管這道裂縫是通向地獄還是別的什麼臭水溝，我一定會奮不顧身地跳下去，只要有我呼吸的一點點空間，讓我什麼也別再看見，別再聽見……可是，我仍舊明明白白地聽到了梨湘帶著嬌嗔的聲音說：「這件事還沒有決定呢！」
文汀接過話來說：「我哥就是那樣，表面上假裝冷冰冰先生，到後來還不是偷著滿世界散佈消息。」
我被這些話窘得無地自容，恐怕只有天上的眾多神靈才理解我的清白，我還得強打起精神來面對這個瘋狂的世界，一個自以為是的戀愛狂小姐，一個盲目的花癡小姐，一個我再也不瞭解的完美先生，還有一個，滿腦袋金星晃動的後知後覺的我。
這頓飯吃得非常幽默，我們四個人分兩對坐在一起，從外表看，我們是多麼天衣無縫親密無間的兩對情侶，我也有一刻恍惚地感覺這場景很熟悉，似乎前世就注定了我們的緣分，會在今生上演，即使我百般不情願，它必須要上演，這些根本不是我能控制的，也不是我可以裁定的，若我不甘，必被強制拉進來，這就是宿命？
不，不是這樣的，關鍵的時刻，我又恢復了清醒的意識，不管怎麼樣，即使柳今愛上了文汀，這是他們的事情，這件事並不能影響我的決定，我扯出梨湘小姐的目的無非是為了打消柳今的顧慮，讓他可以暢所欲言地把封露美的一切告訴我，雖然我失敗了，但是我不能將錯就錯下去，我打算把一切都無情地摧毀。
在喝完了第六杯酒後，我咳嗽了一下，對在座的幾個人說：「我有點事，得先走了。」
「不行不行，喝得正高興呢，你不許走！」文汀一把把我拽住，「說好了一會去划船，你走了，我們三缺一，怎麼劃？」
「有幾個方案，第一，你跟柳今劃，讓梨湘賞夜景。第二，你跟梨湘劃，邊劃邊給柳今講解北京夜色，第三，你們三個一起劃。這都是不錯的選擇，當然，你們還可以選擇誰都不劃，三個人坐在船裡漂，那也是件很浪漫的事。」
還沒等我說完我的其他計劃，梨湘狠狠地熊拍了我一下，看來，自從她知道我跟柳今提起我們結婚的事，她一下子由不確定轉變成正太身份，如此親密的動作她信手就捻了來，並且責備道：「文暻，今天難得這麼高興，你別掃大家的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