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 第36章  (2)
    我沉吟道:「我不便自己動手,你那兒有沒有合適的人?在酬勞上好商量,比外面行情多一倍……」

    阿松道:「你老大要辦的事,我會盡力去物色人選,酬勞在其次,手腳利落才是真。」

    我說:「還要嘴緊,酬勞是肯定要的,什麼價做什麼活,我要的是最乾淨最專業的,你可不要給我找個新手來。」

    阿松道:「老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好了。」

    我們還算順手,舊金山的毒品市場集中在灣景區、米馨區和卡斯楚區,另外在太平洋高崗和瑪琳娜海邊的某些酒吧裡也有交易。我把阿松送上來的人分成兩組,我和欒軍各駕一輛車在門外接應,手下的人就兩人一組下去兜售,一人帶了貨在門口附近等候,另一人進去之後先在吧檯坐下,叫上一杯啤酒,付錢的時候放兩張百元大鈔。喝完啤酒,看到酒保如果收下了錢,那就什麼也不要做出門去,下次來的時候酒保會用眼色示意哪個客人會買貨,生意做成之後再在吧檯上放下一兩張百元大鈔。這樣幾次,這個酒吧就成了你的一個據點,酒保會通知想買貨的客人,也會為你留意警察。如果酒保把錢推回來,那就是說他不願意捲入,或者是有人已經捷足先登了,那你就得過段日子再回來試試。

    我們的貨質量不錯,價錢也比市場便宜三成左右。一般來說做散市的利潤比較好,半公克金三角出的一號海洛因可以賣到一百美金。去掉成本,我們有百分之七十的利潤可賺。但是累,天天得弄到半夜三更。所以我們也賣給中盤商,半公斤起售,價錢在八千到一萬之間,比零售低了百分之五十,但還是有幾千塊好賺。麻煩也是有的,警察和輯毒組的探員往往裝扮成中盤商,引你上鉤,一旦被抓就損失不菲。我們非常小心,必須有熟悉的酒保介紹,第一次見面不做生意,只帶少量的白粉進廁所看他吸,不肯吸的絕對不做這筆生意。

    還有個麻煩是現款。毒品買賣只收現款,每次出去賣貨總是攜了一大堆現款回來,這錢又不好存在銀行,於是我們的房裡到處都是現款,抽屜裡、床墊下、放髒衣服的洗衣籃裡,都是一疊疊的百元大鈔。直到月底,我親自開車南下去和阿松結賬。

    阿松送上來的人都做過毒品買賣,都知道如何去找下家。其中有個叫阿光的是阿松的遠房表弟,此人短小精悍,一身肌肉。扁平臉,肩上有一大幅刺青,一株玫瑰橫過一幅越南地圖。這人平時言語不多,行動謹慎,卻很機智,顯然是那批越華的小頭目。他對我和欒軍很恭敬,一口一個大哥、欒哥,有時會與欒軍擺開象棋殺上幾盤,也很愛吃中國菜。他家是五代住在越南的福建人,家裡一直講中國話,保持中國人的生活習慣。七十年代離開越南時他才剛出生,在香港和中國廣西都短期住過,後來到了洛杉磯,一直上學上到高中二年級,因為跟黑人團伙打架,用刀扎傷了人,被學校開除,之後就跟著阿松做生意,被抓進去過,法官念他年輕,判了三年,坐了九個月的牢便假釋出來,至今也有五六年的毒品買賣經驗了。

    「如果再被抓住他們會判你幾年?」欒軍問道。

    「誰知道。十年?十五年?也許無期也說不準,要看法官心思如何了。」阿光說。

    「裡面的日子如何?」欒軍很感興趣地問。

    阿光聳聳肩:「天天練俯臥撐,各個幫派自成地盤,不同族裔的犯人要輪流放風,否則見面要干個你死我活。伙食難吃得要死。最受不了的是,沒有女人。很多美國犯人就搞同牢的男人。」

    「美國男人都是屁精。」欒軍罵道。

    「美國男人同性戀是美國女人造成的。為什麼?美國女人哪有女人味?又被寵壞了。我老爹講一輩子打光棍也不要娶美國女人。美國女人百分之百在十三四歲就給人****了,到二十幾早就是殘花敗柳了。誰娶她們誰倒霉。」阿光說。

    阿光來舊金山之後找了個女朋友,越南人,在市場街北面的田德隆區開按摩院,阿光賺來的錢有一大半送到那兒去了。

    我說:「我們在卡斯楚不就是做屁精的生意?管他呢!阿光,你女朋友那兒有沒有好姑娘?什麼時候帶兄弟們去玩玩。」

    阿光說:「姑娘是有的,好就談不上了。女人做了那個行當,還有個好的嗎?大哥要去玩我帶你去就是了。」

    欒軍突然歎道:「這個世界上還剩幾個好女人?不是雞就是野狼,能把男人生吞活剝下去。像桃子那樣的女人真是鳳毛麟角了。」

    我大吃一驚,欒軍一向視女人為玩物,從沒誇讚過任何一個女人。平時說到桃子口氣也總是酸溜溜的,想不到他內心也把桃子視為好女人的典範。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桃子人不在,但她的陰影還在,甚至連欒軍這樣殺人不眨眼的傢伙也認為桃子是好女人,豈不是說再有第二個桃子出現,欒軍也會把握不住,離開我跟了女人去過小日子?

    阿松找的殺手一直沒有下文。這小子光顧著數錢了,要他辦的事被扔在腦後,得催他一下,這種事情拖來拖去拖到最後就不了了之,心勁兒一鬆,什麼都完了。

    晚上和阿鬆通了話,說了些生意上的事情之後,我截接了當地問道:「上次說的事怎麼樣了,我還等著你的回音。如果你找不到人,也說一聲,我另外想辦法。」

    阿松說:「我一直在留心,但這事不像借輛車子那麼隨便,碰上個大嘴巴出去嚷嚷就麻煩了。要不,我自己上來幫你把事情做掉,阿光可以作個幫手,他是靠得住的。」

    我沉思了一下,其實我不願把阿松捲進這件事來,我跟他合作毒品生意只是暫時的,說不定哪天就分道揚鑣自起爐灶了。他一捲進來,等於抓住了我的把柄,今後跟他分手就有了顧忌。欒軍說過,越南人是無信義的,這點和他們打過交道的都知道。雖說阿松不是百分百的越南人,但他們是在越南的影響下長大的。再說,江湖上混的都知道,把柄不要落在人手上……

    「老大,你怎麼說?」阿松在電話那頭催我。

    「你如果去做的話,我一樣付你錢。」我說:「雖然說是兄弟,賬算清楚比較好,大家心裡痛快。」

    阿松道:「隨你啦。老大,你說個日子,我上去先踩個點。」

    最後說好阿松在這個週末上來,趕快把事情解決掉,省得大家心裡總惦記著這件事,不得太平。

    在這段時期我變得焦躁不安,嘴苦舌焦,煙還是一根接一根抽得厲害,太陽穴上的一根神經莫名其妙地跳個不停。晚上出去送貨,我推托頭痛,讓欒軍和阿光自己帶了人去。我在住處躺了一會兒,心緒煩亂,最後還是起了身,找出歪嘴留下的地址,開了車往日落區駛去。

    到了歪嘴住的那條街,我慢慢地兜了幾圈,在半個街口之外停了車,從這可以看到他們住的那幢房子,最普通的兩層樓房,刷成灰綠色,位在街角。房子從圍牆上開了扇門,通向後院,樓上與樓下互不干擾,各自有獨立的門戶。

    在一樓沿街的一堵牆上,開有一扇小窗,窗簾上有溫暖的燈光透出來。

    我挾著香煙,盯視著那扇窗子。心裡翻騰得厲害,腦中卻一無所思。歪嘴搬出去一個多月了,我們只通過一次電話,講了不到兩分鐘就掛上了。男人的心裡有了疙瘩,隨你是再好的朋友、兄弟,總是感到如鯁在喉,不由自主地放出一幅冷淡的態度,三言兩語就打發了。掛上電話,心裡卻有一股失落之感一點點地蔓延開來。

    入夜之後的日落區非常安靜,除了在遠處傳來有軌電車的光當聲外,路上車輛很少。偶爾有個晚歸的路人,提著購物塑料袋匆匆而過。雖然離海邊還有二十多個街口,悶悶的濤聲還是隱約傳來,一波接著一波。

    那扇窗子裡的燈光溫暖得邪乎,暈暈的一團像個醃蛋黃,漂浮在一片黑暗中。窗戶後面,也許歪嘴和桃子正在吃晚飯,含情脈脈地隔桌相視。可以想像得到雖然是在地下室,桃子也有本事把家裡收拾得井井有條,弄出一桌普通但有滋有味的飯菜。面對一個賞心悅目的女人,在溫馨而家常的氣氛中,男人大可洗個熱水澡,穿套睡衣褲,趿雙拖鞋,捧起女人遞上盛滿米飯的青花瓷碗,啜一口女人泡好的龍井茶,不用喝酒也差不多醉了。吃完飯,繫著圍裙的女人會站起身來,來到男人的身後,替他按摩肩膀和脖子。那雙手輕巧、溫柔,但勁道強韌而綿密,男人在這雙纖手之下被馴服得像只小狗。直到女人停下手來,轉身收拾桌上的碗筷,男人還沉浸在似酥似麻的恍惚之中。眼看著女人在洗碗槽前苗條又肉感的背影,那低垂的粉頸,裸露在袖口外白嫩的手臂,不禁就想到再過半個時辰,他倆就會並排躺在臥室裡那張大床上,黑暗中一隻習慣了裝拆槍械的手在女人曲線玲瓏的胴體上遊走。女人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輕呼,緊緊摟住男人瘦但筋肉強健的身子,不住地顫抖。男人這時也顧不得憐香惜玉了,一個翻身把女人壓在底下……

    在金門公園相鄰的一條安靜的街道上,在一所普普通通的簡陋的地下室中,一個男人的野性就這樣被一個女人輕易地收服。世界對他而言縮小到只剩一張床,他的眼睛只看到咫尺之外一張嬌美的臉,膽量、勇氣、野性浸在一腔溫柔的硝鏹水中溶化殆盡。他努力忘記過去,那像傷疤一樣鏤刻在皮膚上的過去。他努力做一個好公民,跟千千萬萬沒有面貌的好公民一樣,謀那份一食一啄的可憐日子。一個膽大妄為的人一點點變得謹小慎微,像一條蠶被自己吐出的絲縛住,動彈不得。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個女人。

    這個男人曾經是我的兄弟。

    夜深了,街上安靜得像座墳場,月光下的一幢幢房子如巨大的墓碑。風起了,刮過金門公園的樹梢,嗚嗚作響。我抽了一整包煙,直到看見那扇窗子裡的燈光熄滅,才發動車子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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