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鴨子對我們說這次堵他的是本校高二的學生。高二的人和鴨子在足球場因為一個點球發生了爭執。鴨子說那人踢點球時還有後衛沒退回去,而那個後衛說當時他早退回去了,之所以鴨子那麼說是因為看到了海市蜃樓。鴨子和那人吵了起來,那人倚老賣老罵鴨子是小鱉,老鼠一腳就踢在了後衛的褲襠裡,把後衛的老鱉也踢成了幼鱉。高二的人見初三的小朋友竟然敢對學長無禮,也就是對長輩無禮,把中華民族五千年的傳統美德都拋棄了,那還了得。要教訓,一定要教訓教訓。
於是他們糾集了三十人左右去菜場批發買砍刀,老闆是個善良人,不肯全賣,說你們搞野炊五六把就夠了,又不是去打鬼子。高二的人又去其他的攤位買了鐮刀斧頭有甚者差點淘到古董。裝備得能去深山打虎海中擒蛟的高二人在那天中午堵住了手無寸鐵的鴨子。
我們問鴨子,你想把高二那幫子人怎麼搞?鴨子說到時候我會通知你們,你們背書包,穿雙能跑快的球鞋,不要抽煙。
我們大為驚訝,鴨子你是要我們去打架還是要去評選十佳少年?
你們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會害你們的。鴨子說得很誠懇。
那一天終於來臨,我們三人打扮得連自己都害羞極了,跟在隊伍的最後面。隊伍很長,是鴨子的人。我當時就相信這是鴨子請的臨時演員。
鬥毆的地點在我們的體育場裡。那夜月黑風高,陰風陣陣。高二的三十餘壯士持刀持棍,如同揭竿起義的農民兄弟。
但鴨子不是地主,他是鼎城區最大幫派黑龍幫的護法。
「你們敢陰我們護法?!」一個黃毛彪形大漢肩扛大刀怒目而視。
砍死他們!剁死他們!
搞死!搞死搞死!!
眾人大呼小叫,把一輪明月終於喚了出來。
高二的人本來就是成天和課本打交道的人,最多看過農民起義,根本沒有見識過真正的活流氓。被嚇得繳械老實的聽侯發落。
鴨子身披黑色皮衣,嘴上戴一口罩,上面還寫著黑龍二大字。他手持一柄東洋長刀,慢慢走過去,舉手落手,一刀背打在一個高二生的肩膀上。
「啊呀呀。」那高二生本就是近視,今日為了鬥毆特意沒戴眼睛,根本分不清刀的正反,只覺眼前寒白的光一掠,肩頭沉沉的挨了一下,心想手臂廢也。於是癱瘓在地上,嚎叫得如唱京劇。
給我打。鴨子對手下說,語氣平靜得如說喝口水。
眾人蜂擁而上,拳腳一場。
我和耗子,磊子站在一旁,覺得沒有上前的必要了。
這件事就這樣做了結。我們對鴨子刮目相看,有空就和他討論黑龍幫的歷史淵源。
鴨子對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他說我們是他最好的朋友,而那些人有的是兄弟,有的只是工具。
那朋友和兄弟有什麼不同呢?我問他。
兄弟是可以用命去換的。鴨子很快的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們也能用命去換。耗子說。
是的,當然是的。磊子補充道。
鴨子很內疚的說,我早把你們當兄弟,只是,我覺得你們和他們不同而已。
一天晚上送幸回家的時候幸問我,以後別參加那種事情了好麼?
我看了看她的眼睛,馬上移開了視線。我說,沒事,人多著呢。
好吧。幸說。語氣和她的眼神一樣讓我難過。
那我不叫你烏鴉了好嗎?幸問我。
你給我又想了其它的綽號了嗎?我笑著問她,我試圖打破我們著彷彿快凝固的氣氛。
不是。
那為什麼呢?現在認識我的人都叫我烏鴉。
那些人也叫你烏鴉。幸說。
鴨子帶著我們認識了很多人,他總是說,這是我的兄弟,烏鴉。他對他的手下說,以後見著烏鴉哥了要打招呼,烏鴉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明白沒?
哦。我輕輕應了一聲。有什麼不好呢?
幸不說話了。
好了,別亂想,哦。我用手指彈彈她的手背。
在小巷子裡我們經常把人打得不成人形。有時有原因有時沒有原因,或許就是因為看那人走路姿勢有些像娘們,或者是那個人穿得太像流氓。開始的時候我還覺得有些難過。但是幾次過後我也不覺得難受了。我反而會很激動,特別是對付比我們高比我們壯的人的時候。我全身的關節嘎嘎作響,肌肉被熱血膨脹。我迫不急待的撲向別人,即使是被別人打得趴在地上我也分外的高興。打完後我會告訴他我叫烏鴉,哇哇叫的烏鴉。不爽就來找我們。
那些日子我們幾人在學校能橫著走,誰見到我們要麼親熱的問好要麼就繞道走開,我感到很驕傲,很滿足,覺得自己出人頭地。
一天鴨子帶我們逃了晚自習去江堤見一個人。鴨子說這個人很厲害,你們認識了會很有好處。
那個人坐在草叢裡深情款款的眺望橋北的夜景。一襲黑衣,長頭髮。
叫良哥。鴨子對我們說。
良哥。我們喊道。良哥點點頭示意我們坐下。
良哥是黑龍幫的護法,主持家刑。我問鴨子都有些什麼家刑,老鼠說,刑不定,則威不可測。可見是濫刑。
鴨子從懷裡摸出一支煙遞給良哥,良哥推掉,自己拿出一支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那樣子讓我想起瘋狂吸水的海綿。吞雲吐霧後良哥滿臉陶醉,眼神迷離。他把煙遞給鴨子說,嘗嘗。
鴨子接過香煙,端詳了陣子,問道,花煙?
花煙。良哥語氣平靜。
鴨子吸了口,很享受的讓煙慢慢繞完全身的內臟再從鼻孔一絲絲的游出。他把煙遞給耗子。耗子說他戒煙了。鴨子把煙遞給磊子,磊子吸了口,哇的就干吐出很多粘稠的唾液。吐了以後咚的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烏鴉。你也試試。良哥對我說。
我很驚異他竟然知道我的綽號。我心裡有些高興,我和他還是第一次見面。人家可是護法。但我又有些擔心,接過煙的我很猶豫。
我知道花煙不是煙花,而是一種摻雜了神經興奮物品的煙,簡單的說就是裡面混有毒品。這點我媽媽給我掃過盲。
抽還是不抽?我的心中突然就出現了偉大的哲理性問題。
你幹嘛呢?鴨子見我走神,提醒我。
我把煙放在嘴裡,卻第一次感到嘴巴對煙的不適應。我吸了一小口,沒有讓煙進入我的體內,在口腔內打了個轉就全噴了出來。
浪費。良哥哼哼笑了兩聲,評價道。
我覺得天旋地轉,腦袋裡有東西在一蹦一蹦。我不是沒吸進去嗎?後來一想才知道那是因為心跳超過負荷又憋了氣導致的腦部缺氧現象。
冰冷的夜風帶來江水潮濕的氣息,我猛的打了個寒戰。
第二天耗子問我怕不怕。我說那有什麼好怕的,你呢?耗子說他回家後在床上覺得很空虛,一想到要考上本部的高中部更覺得現在身處黑暗,想掙扎卻沒有力量和勇氣。
我笑了笑,不作聲,其實我也有那種感覺。而且很深刻。
上語文課時我的圓珠筆沒水了,正在鬱悶的時候幸轉過身來遞給了我支筆。
我說你怎麼知道我沒筆了?
幸說不知道,感覺你沒筆寫字了。這支是新的。
我笑了,她微微一笑,笑得那麼好看,以至於我覺得清新的空氣迎面而來。
以後每晚我都送你回家好不好?我用筆捅捅她的背。
你幹嘛送我?我不想跑步。幸朝前看著小聲的說。
我們不跑,我陪你爬回家都行。
幸回過頭來,說,好的,你爬,我騎著你回家。
行。我心想等會我就去弄一副嚼子來。
幸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像在陽光下愉悅流走的小河,河畔開滿了小小的花朵。
送幸回家的幾天我的心都很平靜,和她聊班上男生發生的趣事,現在的學習,以及即將到來的中考。送她到家後時我總想要她在我的臉頰上親上一下,就那麼輕輕的一下,我挺想念被她親的感覺,但是到現在為止她也就是在我喝醉的那天親了我一下。我每每有這個想法的時候我都覺得害羞又興奮,不敢開口,腦子裡就閃爍著一個詞:流氓。所以我只好對她說,快上去吧,我也得回去了。最後她對我說路上要小心。
回到家我就開始搞學習,看看書,做讓我討厭的化學題。我一直很討厭化學物理這兩門,早計劃好了以後上高中讀文科,我不喜歡那些只能不斷發現卻永遠騎在偉人身上或被偉人壓在身下的東西。
現在的我也這麼認為,只是我現在卻覺得,人類要是把上帝所有的秘密都弄清楚卻沒把自身的靈魂弄清楚,那人類就要到頭了。而人類確實在物質方面的探求遠遠超過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