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到了,那本舊日曆也換了下來,辭舊迎新嘛!一月是個多風雪的時節,雪一下就下了三個禮拜。溫度計一直停在零攝氏度以下很遠的地方,但是巴尼和華蘭茜對彼此說,這樣就不會有蚊子了。而且壁爐裡熊熊的火焰燃燒的聲音完全蓋過了外面北風的呼嘯。幸運兒和班卓琴積累了很多脂肪,外面順滑的皮毛也厚實多了。尼普和塔克已經飛走了。
「不過春天它們還會回來的。」巴尼保證道。
日子從未單調過,有時他們會鬥鬥嘴,但從未想過吵架。有時亞伯會過來待一個晚上或是一個白天,他戴著那頂舊格子帽,長長的鬍子上沾滿了白雪。通常他會把小提琴帶來,為大家拉奏一曲,不過班卓琴對此很反感,它會發瘋似的跑到華蘭茜的床底下去躲著。有時候亞伯和巴尼就在那兒聊天,而華蘭茜會為他們做糖果吃,有時他們則靜靜地抽著煙,直到把藍色城堡熏得滿是煙味,華蘭茜逃到外面。有時他們會整晚激烈地或是一聲不發地對弈,有時他們會悠閒地把亞伯帶來的紅蘋果都吃光,任時光流逝。
「一盤蘋果,一團暖火,一本好書,堪比天堂,」巴尼說,「任何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幸福,讓我們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吧。」
現在斯特靈一家都寧願相信華蘭茜死了,對於她的任何傳言他們都不去理睬了,儘管她和巴尼偶爾會滑著冰去看場電影或是在街角不知羞恥地吃熱狗。斯特靈家沒有人再想著華蘭茜,除了喬治安娜表姐。她會因擔心多斯而晚上睡不著覺,她有足夠的食物嗎?那個可怕的怪人對她好嗎?晚上她那裡溫暖嗎?
華蘭茜晚上很暖和。在這樣寒冷的冬夜,在被寒冰包圍的小島上,她醒來的時候總是在心中默默地狂喜。過去的冬天都是那麼的寒冷和漫長,那時的華蘭茜不喜歡半夜醒來,不喜歡想到白天裡那已經逝去又即將來臨的荒涼和空虛。現在的她幾乎為自己沒有半夜醒來而遺憾,她願意醒來,想著自己有多幸福。巴尼的呼吸聲就在她的耳畔,溫暖的爐火在黑暗裡向她眨眼。幸運兒會在黑暗中跳到她的床上,然後依偎在她的腳邊,呼呼打鼾。但班卓琴則像個小妖精,獨自守在爐火旁,坐著,這時的班卓琴表現出一臉的精明,但是華蘭茜喜歡它那種神秘的氣質。
因為屋子太小,空間不夠,床的一邊一定要抵著窗子。躺在床上的華蘭茜可以透過窗戶遠眺,她能看見龐大的松林,還有偶爾如珍珠般雪白光亮、偶爾又在暴風雪中變得黑暗恐怖的米斯塔維斯,有時她聽見松樹枝在旁邊搖晃,或是聽到雪落時細碎的聲音。在夜晚時分,整個世界或是一片沉寂,或是風聲在松林間陣陣呼嘯,或是滿天星斗之下冷風歡躍地繞著藍色城堡玩耍。還有在暴風雪之前的晚上,它呼喊著從湖面掠過,帶著一種神秘。華蘭茜花掉了很多睡覺時間來享受這種和諧,不過她現在可以隨意地賴床不起,沒人介意。巴尼會自己做些醃肉和雞蛋當早餐,吃完就把自己鎖在「青須公的密室」裡,直到晚飯時間才出來。之後他們會在晚上看書或是聊天,天南地北無話不談,然後一起為自己的笑話大笑不止,藍色城堡回音陣陣。
「你笑的時候真美,」一次巴尼告訴她,「聽見你笑我也想笑了。你的笑意味深長,好像背後還隱藏著更可笑的東西。月光,你來米斯塔維斯之前也是這麼笑嗎?」
「我從未真正笑過,總是在別人需要的時候傻傻地笑一下。不過現在,我笑得很自然,是發自內心的。」
華蘭茜也不止一次為巴尼笑得比以往頻繁而驚奇,而且他的笑也改變了,變得更健康,她很少再察覺到裡面有任何玩世不恭的意味。一個笑聲如此爽朗的人怎麼會犯罪呢?然而巴尼確實是在做些什麼。華蘭茜不經意間明白了他到底在做什麼,她認為他是一個負債纍纍的銀行出納,因為她曾在巴尼的一本書裡看見一片來自蒙特利爾的碎紙,上面寫著關於什麼欠債的出納的事情。那些描述涉及了巴尼和一些華蘭茜所認識的人,而且從他一些閒談中她發現他對蒙特利爾相當熟悉。華蘭茜已經心知肚明了,巴尼以前在銀行工作,他被蠱惑拿了那裡的一筆錢去投資,但是血本無歸還越陷越深,直到他發現除了逃跑別無選擇。這種事常有發生,華蘭茜深信他是沒有任何惡意的。當然,紙片兒上的名字是伯納德·克雷格,不過華蘭茜一直認為巴尼·史奈斯是個化名,但這些又有什麼關係呢?
那年冬天華蘭茜只有一個晚上沒有過好。那是三月末的一天,雪已經停了,尼普和塔克也回來了。下午的時候,巴尼說要去漫步,要是順利的話天黑之前會回來。但他沒走一會兒又開始下雪了,一時間,狂風大作,整個冬天最糟糕的一次暴雪襲來,把小房子吹得搖搖欲墜。陸地上所有樹木都向華蘭茜咆哮起來,它們一起張牙舞爪,在風中嘶吼著,恐怖至極,小島上的樹被吹得東倒西歪。華蘭茜整晚蜷縮著坐在爐火前的地毯上,她把臉頰埋在雙手中,又不停地抬起頭透過凸肚窗向漫天風雪張望,巴尼在哪裡啊?是不是在湖面上迷失方向了?或是陷在沒有路的森林裡精疲力竭?那一晚華蘭茜過得如坐針氈,生不如死,藍色城堡裡所有的幸福都化為虛有。清晨暴風雪停住了,陽光燦爛地照耀著米斯塔維斯,中午巴尼回家了。華蘭茜從凸肚窗裡看到他出現在林間的一個拐彎處,在皚皚白雪中,顯得消瘦暗淡。她沒有跑出去迎接他,不知為何她的雙膝一軟,坐在了班卓琴的椅子上。幸好班卓琴從下面及時逃開,它跑到一邊一直憤怒地呼嚕呼嚕叫著。巴尼在那裡找到華蘭茜,她的頭埋在手裡。
「巴尼,我以為你死了。」她低聲說。
巴尼大笑。
「經歷了兩年的風霜雨雪你覺得這種小暴雪會擊垮我嗎?我在穆斯科卡附近的那個木屋過的夜,雖然有一點冷,不過還算舒服。小傻瓜!你的眼睛好像毯子上燒出的兩個洞,你不會一晚上坐在這裡為我這麼一個歷經風雨的人擔憂吧?」
「是的,」華蘭茜說,「我控制不住自己。暴雪太可怕了,任何人都有可能迷路。當我看見你在拐彎處時,我不知怎麼了,我說不清,就好像我死而復生,總之我說不出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