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斯特靈家族在此期間從未放棄去拯救家裡出現的這麼一個可憐的瘋子,去拯救她墮落的靈魂和名譽。詹姆斯叔叔的律師和他的醫生一樣沒能幫他什麼忙,有一天,他來看華蘭茜,發現華蘭茜獨自在廚房裡。他告訴她她媽媽已經傷透了心,還有她的行為令整個家族蒙羞。
「為什麼呢?」華蘭茜一邊泰然自若地刷著煮粥的鍋一邊說,「我憑自己的雙手賺錢,有什麼可恥的呢?」
「華蘭茜,別詭辯了,」詹姆斯叔叔嚴肅地說,「這裡根本不是適合你待的地方,你明知道的。為什麼?我聽說那個罪犯史奈斯每天晚上都在這裡待著。」
「不是每天晚上,」華蘭茜回想著,「不,不是每天晚上。」
「這簡直不可忍受!」詹姆斯叔叔暴躁了,「華蘭茜,你必須回家,我們不會嚴厲地處罰你,我保證!我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謝謝。」華蘭茜說。
「你一點也不感到羞恥嗎?」詹姆斯叔叔呵斥著。
「哦,我有的,但是我所恥辱的事情不是你認為恥辱的事情。」華蘭茜認真地洗著抹布。
詹姆斯叔叔仍然強忍著,他抓著椅子的一邊,狠狠地咬著牙齒。
「我們知道你的頭腦現在已經不正常了,我們會諒解你的,但是你一定要回家。你不能在這裡和那個酗酒的、褻瀆上帝的老渾蛋住在一起……」
「你是在說我嗎,斯特靈先生?」亞伯突然出現在門口,剛才他在後門廊處靜靜地抽著煙,津津有味地聽著「老詹姆斯·斯特靈」在那裡發表長篇演說。他氣得紅鬍子豎了起來,眉毛直發抖。但是詹姆斯·斯特靈的字典裡沒有懦弱二字。
「是的。還有,我告訴你,你擅自引誘一個脆弱不幸的女孩離開親友是不對的,我會讓你得到懲罰的……」
詹姆斯·斯特靈還沒說完,亞伯就一下子穿過廚房,抓住他的領子和褲子,使勁把他扔出了門口,一直扔到花園裡,他不費吹灰之力,好像扔出去一隻搗亂的小貓。
「下次你再來這裡,我會把你從窗戶扔出去,最好還是關著的窗戶!」他吼叫著,「你以為你是來拯救世界的上帝嗎?」
看見詹姆斯叔叔被拋向蘆筍地裡,華蘭茜毫不自責地承認她很高興。她以前很害怕這個男人,但是現在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只不過是小村莊裡的一個愚蠢的勢利小人。
亞伯回頭大笑起來。
「以後的幾年內,他半夜醒來都會想到這一刻的。上帝讓這麼多斯特靈家族的人降生簡直是個錯誤,但是既然木已成舟,我們就得和他們鬥爭。他們人太多了,不過誰要是再來騷擾你我就立刻把他們趕跑。」
下一次他們把斯達林牧師派來了,當然亞伯不會把他也扔到蘆筍地裡去。不過斯達林牧師不知會發生什麼,所以不是很情願接這份差事,而且他也不相信華蘭茜·斯特靈真的瘋了,她一直都很古怪。他,斯達林牧師,一直都沒能瞭解她,因此,毫無疑問她就是很古怪,只不過她現在比以前更古怪了。現在他倒是有討厭亞伯的理由了。斯達林牧師初來迪爾伍德的時候他很喜歡圍著米斯塔維斯和穆斯科卡徒步旅行,有一次他迷路了,走了好久才遇到了肩上扛著槍的亞伯。
斯達林牧師以一種很傻的方式問他:「你能告訴我,我要去哪兒嗎?」
「我怎麼知道你要去哪裡,白癡?」亞伯不屑一顧地回道。
斯達林牧師氣得無話可說,可那一刻亞伯已經消失在樹林裡了。斯達林牧師最終還是找到了回家的路,但是他再也不想見到亞伯·蓋伊了。
然而他現在過來是履行自己的職責。華蘭茜心情沉重地向他問好,她承認自己還是很害怕斯達林牧師。她痛苦地確信如果他要是再一次向她搖一搖那瘦瘦長長的手指命令她回家,她不敢不從。
「蓋伊先生,」斯達林牧師彬彬有禮又傲慢地說,「我可不可以和斯特靈小姐單獨說幾句話?」亞伯當時有點醉,剛好醉到過度禮貌與狡猾的程度。斯達林牧師到的時候他正要出門,現在卻停下來坐在客廳的角落裡,雙臂交叉。
「不,不,先生,」他嚴肅地說,「這樣不好,一點也不好。我會保護好自己家的聲譽,保護好這位年輕的姑娘,不會發生任何不該發生的事。」
斯達林牧師怒氣沖沖,更加可怕,華蘭茜很納悶亞伯是怎樣忍受他這種表情的。不過亞伯根本沒在意。
「你知道是什麼不該發生的事嗎?」他溫和地問道。
「是什麼?」
「火花。」亞伯冷冷地說。
可憐的斯達林牧師,他沒有結婚,因為他信奉獨身主義,所以沒能理解亞伯的意思,而是轉過身面對著華蘭茜。
「斯特靈小姐,我是帶著你母親的囑托來到這裡的,她求我來的。我幫她帶口信,你願意聽嗎?」他說著又把食指搖晃起來。
「願意。」看著那食指,華蘭茜虛弱地說,那手指似乎對她有催眠的效果。
「第一件事是,如果你離開這個……這個……」
「房子,」亞伯插嘴道,「房——子,你說話有問題嗎,先生?」
「……這個地方,然後回到自己的家,詹姆斯先生會雇一個很好的保姆來這裡照顧蓋伊小姐。」
雖然很恐懼,但華蘭茜內心偷笑著,詹姆斯叔叔一定是絕望到極點實在沒有辦法才會捨得花這個錢。不管怎樣,她的親人們不再蔑視或者忽視她,她變得重要起來。
「這是我自己的事,先生。」亞伯說,「斯特靈小姐願意的話她可以走,願意留下也儘管留下。我給她合理的工資,她隨時可以結算。她做的飯很合我的口味,不會忘記往粥裡放鹽。她從不猛地關門。她不愛說廢話,這在女人中是少見的,你知道的,先生。我很滿意她,如果她不滿意的話,她可以走。但是詹姆斯·斯特靈雇的女人是絕對不允許來這裡的,要是誰敢那樣做,」亞伯的聲音出奇的沉穩禮貌,他說,「我會把她的腦漿打得滿街都是。請您轉告他,我亞伯·蓋伊有禮了。」
「斯達林牧師,塞西莉亞不需要一個保姆,」華蘭茜急切地說,「她病得不是那麼重。她只是需要一個人陪伴,一個瞭解她,願意和她在一起的人。我相信您能理解。」
「我理解你的動機是很,嗯,值得讚揚的。」斯達林牧師覺得自己這樣說真是寬宏大量,尤其是此刻他壓根不相信華蘭茜的動機是值得表揚的。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動機是什麼,但是他確信那不是值得表揚的,而且當他不能理解一件事的時候就乾脆譴責它,這多簡單!「但是你的第一任務是照顧你的母親,她需要你,她懇求你回家。只要你回去她會原諒以前所有的事情。」
「多麼渺小的想法啊!」亞伯深沉地回應道,磕了磕煙斗。
斯達林牧師沒有理他。
「她乞求你,但是我,斯特靈小姐,」斯達林牧師想起自己是耶和華的使者,說,「我命令你,作為你的牧師和精神嚮導,我命令你跟我回家。現在就去拿你的帽子和大衣,跟我走。」
斯達林牧師又朝著華蘭茜擺食指了,面對著這根手指華蘭茜馬上就打蔫兒了。
「她在屈服,」亞伯想,「她會跟他走的。這些牧師對付女人們很有一招。」
華蘭茜幾乎就要屈從斯達林牧師了。她必須跟他回家,放棄這所有。她將再次成為多斯,永遠地回到那個被恐嚇被忽視的自己。這是她的命,她無法抗拒那根殘酷的高高抬起的食指。像亞伯無法逃避他的宿命一樣,她也難以逃避它。她站在那裡盯著牧師的食指,好似一隻鳥在凝視一條蛇。過了一會兒……
「恐懼是一種原罪,」華蘭茜的腦海裡突然迴盪起這樣一個聲音,「世界上所有的罪惡都源自人們恐懼一些事情。」
華蘭茜站起來,她仍然被恐懼控制著,但是她的靈魂又一次回歸到自己這邊來。她相信自己內心的聲音。
「斯達林牧師,」她慢慢地說,「我現在對我媽媽沒有什麼責任。她很好,能得到任何她需要的幫助和陪伴,她不需要我。這裡才需要我,我要在這裡待下去。」
「真是好樣兒的!」亞伯讚賞地說。
斯達林牧師的食指耷拉下來,一個人不可能一直向人擺手指。
「斯特靈小姐,你已經不可救藥了嗎?你不記得你兒時的歲月了嗎?」
「記得清清楚楚,而且憎恨它。」
「你想沒想過別人會說什麼?他們現在怎麼說你?」
「我能想像他們說什麼,」華蘭茜聳聳肩膀說,她的恐懼消除了,「這麼多年在迪爾伍德聽他們在喝茶和做針線活兒時的流言飛語不是白聽的。可是斯達林牧師,我根本不在乎他們說什麼,一點兒也不。」
接著斯達林牧師離開了。一個女孩兒竟然不在乎公眾的想法!一個聖潔的家庭竟然在她身上不起任何作用!一個憎恨童年記憶的人!
下一個是喬治安娜表姐,她是自告奮勇來的,家裡沒人相信她會起什麼作用。她來時華蘭茜獨自一人,在自己種的小蔬菜園裡拔草,她說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請求,全是陳詞濫調。華蘭茜耐心地聽著,喬治安娜表姐並不是那麼壞。然後華蘭茜說:
「現在你都說完了,喬治安娜表姐,你能告訴我如何做奶油鱈魚才能不讓它像粥一樣稠,像死海一樣鹹嗎?」
「我們還是等等吧,」本傑明叔叔說,「畢竟,塞西莉亞·蓋伊活不了多久了,瑪士醫生告訴我她隨時都可能死掉。」
弗雷德裡剋夫人擦著眼淚,如果是華蘭茜死了,應該都比現在好受,她寧願穿上喪服。